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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第三势力”地下力量的日趋活跃和逐步发展,中国在短时期内又出现了一种可以替代共产党和南京独裁政权的势力。邓演达频繁露面,公开指责南京国民政府背叛了人民,变成了军阀、官僚、地主和财阀们利用的工具。他还攻击共产党,指责它置中国人民的利益于克里姆林宫的利益之下。他号召发起一场由所有受压迫的“普通民众”支持的完全意义上的社会变革,建立一个既远离资本主义又远离共产主义的社会主义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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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介石通过杜月笙之手做出安排,由英国和美国巡捕出面,在公共租界内抓捕了邓演达。他们根本不需要费心去提什么正式控告,而是跟踪邓演达来到他的藏身之处,然后将其直接逮捕,交给南京国民政府的秘密警察。蒋介石把他监禁在南京城外的一处地方,严刑拷打了几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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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龄竭尽全力想救他出狱,她一再地发出呼吁。艾格尼丝·史沫特莱对哈罗德·伊萨克斯说,庆龄采取了非比寻常的一步:她亲自到南京面见那位令她厌恶的妹夫。史沫特莱说,在委员长的办公室里,庆龄打破了自己绝不求蒋办事的誓言,一再恳求蒋介石饶过邓演达的性命。蒋介石面无表情地听她诉说了很长一段时间,一言不发。直到庆龄累得口干舌燥、筋疲力尽,蒋介石才盯着她看了看,简单地说了一句:“我已经下令处死他了。”不过这个故事的真实性还有待进一步查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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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几天前,也即1931年11月29日,在被捕将近一年之后,根据蒋介石的命令,邓演达被押出牢房,被一根金属丝慢慢勒死了。据说那位刽子手非常有名气,他能够在行刑时让受刑人在半小时之内不断气。在蒋介石的办公室里,庆龄为一个业已死去的人不断求情,而蒋介石则不动声色地看着庆龄流露出的脆弱的一面,他似乎很享受这一刻。庆龄对他的回答深感震惊,回到上海后,她发表声明谴责这一政治谋杀行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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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种政治力量来讲,国民党已经不复存在了。这是一件无法掩盖的事实。促成国民党灭亡的,并不是党外的反对者,而是党内自己的领袖……残暴的大屠杀和恐怖迫使革命转入地下。国民党以反共为名来掩饰它对革命的背叛,并继续进行反动活动。在中央政府中,国民党党员力争高位肥缺,形成私人派系,以巩固他们的地位……但是,忠实的、真正的革命者却被有意地百般拷打,置于死地。邓演达的惨遭杀害就是最近的例子。他为人坚定、耐心、忠诚、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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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忍见孙中山40年的工作被一小撮自私自利的国民党军阀、政客所毁坏……我深信,虽然今天当权的反动势力在进行恐怖活动,中国千百万真正的革命者必不放弃自己的责任;反之,由于国家当前形势的危急,他们将加紧工作,朝着革命所树立的目标胜利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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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龄受到了各种各样的监视和恐吓,与其相反,她的小妹美龄却开始垂帘听政。现在的美龄变得比以往更加精力旺盛,也更加傲慢。蒋介石的追随者们对她的急躁脾气和傲慢态度已经有所察觉,平日里对她以礼相待,却又敬而远之。在与蒋介石婚后的前20年中,美龄对蒋介石的影响随着蒋介石的忠诚程度以及她促成外国政府支持蒋介石政权的成败而起起落落。亨利·卢斯在《生活》杂志上有意用漫画手法来描述委员长夫妇,把他们塑造成浪漫主义的典型,使他的杂志成了报摊上的热销货。在撰写文章时,卢斯一贯喜欢给登上他杂志的名人起一个绰号。他称蒋委员长为“委座”,称美龄为“委座夫人”。中国的记者们则把这两个名字缩写成“委座”和“夫人”,或者有时候称她为“龙夫人”。身材瘦长结实、态度严肃认真的陆军校官约瑟夫·史迪威时任美国驻北京大使馆专员,他给这位中国最高领袖起了一个诨名:花生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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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龄则成了“花生米”与西方世界对话的翻译。她接受“半官方”的采访,撰写长篇书信、杂志文章和书籍,并在美国出版。对美国人来说,此举产生的诱惑力可谓非同小可,它给人们造成了一种假象,让他们感觉这位从美国大学毕业的聪明女子已经接管了中国的大权,正在对这个神秘而又复杂的国度里发生的一切事情接连不断地做出自己的评判。除了东方人的长相外,她在其他任何方面都像是一个地道的美国人。正如美龄自己说的那样:“我身上唯一属于中国的东西就是自己的面容。”此外,她还是一位基督徒,这让美国人也感到非常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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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婚不到两年,美龄便督促蒋介石兑现自己的诺言,让他参加了公开的受洗仪式。做出如此姿态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已经61岁的宋夫人身体并不太好。令众人感到奇怪的是,宋家的这位女统治者已经有点儿喜欢自己的这位新女婿。衣冠楚楚的委员长穿上整洁的军装,身体更显得细长,活像一根军用手杖。他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一大帮衣着整齐的随行参谋、护卫和点头哈腰的官僚们紧随左右。在宋夫人眼中,他预示着宋氏家族的到来——天命通过这位女婿降临到了自己的儿女们身上。宋家人不会承认的一个事实是:如果当初庆龄没有与孙文私奔,天命是不会降临到宋家人的头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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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0年10月23日,在宋查理的教堂里,江长川牧师为蒋介石施行了受洗仪式。消息传出之后,举国震惊。随后人们便认为这是有人杜撰的假消息。但获悉这一消息的外国人,尤其是美国人,却发出一片赞叹声。经过8年严酷的反基督教宣传鼓动之后,基督教的传播在中国出现了缓和的迹象,外国传教士在中国的日子终于可以好过一点儿了,挂在脖子上的十字架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沉重。美龄最突出的特点就是她具有自欺欺人的本领,很显然,她把蒋介石的受洗当作一种表忠心的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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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蒋介石受洗的动机值得怀疑,但宋夫人对他的表现感到很满意。1931年7月23日,她在位于青岛的夏日别墅里离开了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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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非所有的人都对蒋介石开始加入基督教深信不疑。美国杂志《基督教世纪》上的一篇社论如此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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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普遍认为,通过其颁布的教育和其他方面的法令来看,蒋介石领导的政府对中国基督教会实行的一系列计划持反对意见……教会领袖们正在严肃地商讨他们的计划有无付诸实施的可能性……人们对蒋介石加入基督徒的行列表示审慎的欢迎。很显然,中国之外的教会希望对事情的发展再观望一段时间,然后再确定这次受洗仪式是否可以算作是教会取得的一次重大胜利……大部分有理智的基督徒都会承认,想当年康斯坦丁的受洗就给西方教会带来了史无前例的可怕灾难。同样的,对真正的东欧基督徒来说,弗拉基米尔的受洗更像是一种失败,而非胜利……中国当前的局势中还有其他一些因素掺杂其中……比如,很显然它目前急需外国的支援,尤其是在贷款方面……它现在是如此需要钱,以致有传言称,中国已经正式或半官方地允许恢复鸦片贸易……南京国民政府的领导者们明白,让一位受过教会洗礼的基督徒来担任政府首脑并不会降低西方国家对这个政权的兴趣……这些人鼓励总统走出这一步,肯定是事先已经算好了此举会带来哪些直接或实际性的好处……在此奉劝世界各地的基督徒们不要认为这次受洗确定无疑地表明中国在基督教传播方面迈出了一大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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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心十足的美龄给那些身居高位的朋友们写信的次数不断增多。这些信件中有许多后来都被公布了(很显然,这也正是她所期望的结果)。这些信件在发表的时候经常配有美龄的照片,比如“与委员长一同野餐”之类。信件的内容则包括国事、与封建军阀和共产党之间的斗争、成立孤儿院以及各种令人振奋的运动等等。她的文笔风格非常适合美国中产阶级的胃口,其展现出来的正是美国人希望看到的一个中国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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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一批发表出来的信件中,有一封是美龄于1928年写给一位大学同学的信。这位同学把此信转交给了威尔斯利学院校友会,后来在《威尔斯利杂志》上发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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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疑问,正如你从报纸上看到的那样,中国的军阀并没有被彻底铲除。为了保持自己的势力范围以满足一己之私利,他们不顾只有实现中国统一才能拯救国家,公然反抗中央政府。作为国民政府的主席和国民革命军总司令,我的丈夫竭尽全力阻止叛军将领冯玉祥和阎锡山发动叛乱。但这些满脑子封建思想的将领们眼里只有自己的私利,结果也就不言自明了。中央政府不断下令对他们进行镇压,我的丈夫以总司令的身份亲率军队……想到我的国家面临的种种灾难,我的心在滴血。旱灾和洪水导致了饥荒,“匪徒们”受到共产主义思想的煽动,而现在,为了满足自己的贪欲,无耻的军阀们又挑起了血腥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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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龄是在长期以来一直参与中国事务的端纳的建议下,才摇身一变而成了一个完美无瑕的宣传家。这个澳大利亚人再次受到召唤,被请来担任国民党领导层的顾问。他坦率地批评蒋介石和美龄对中国的了解太过狭隘。端纳指出,委员长对这个国家了解得太少,他没有到各个省份去考察。蒋介石在对付军阀和管理军队方面可能很有一套,但他并不知道中国的老百姓在想什么。他只依照下属的报告行事,这是非常危险的。他总是坐在办公室里发号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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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另一方面,在江西省和福建省交界处的崇山峻岭之间,毛泽东正在农民的支持下建立第一个中国苏维埃政权。毛泽东跟农民们同吃同住,了解他们面临的问题和愿望,相信他们的潜力并寻求他们的支持。端纳指出,如果委员长不能像毛泽东那样了解“他的”人民,就不可能发起有效的反共运动,更没有希望统一中国。他应该出去转一转,虽然蒋介石不喜欢坐飞机,但为了到农村去看看,冒险坐一下也是值得的。他应该把美龄也带上,让她与地方上的传教士们交流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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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端纳的建议下,蒋介石进行了一次时间漫长、有时候甚至面临危险的巡视,整个过程中他一直表现得心不在焉,无法唤起大众对他的认可。端纳讲述的一个故事体现了蒋介石当时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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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偏远的山村,他们看到一个人把国旗当作围裙系在腰间。看到这群陌生人一脸的愤怒,这个人解释说,他是一个屠夫,这块布正好又在手边,因为是红底的布,血溅上去也不太容易看得出来,便拿起来用了。大怒之余,蒋介石准备把这个人就地处以绞刑。这时候,端纳插话说:绞死一个屠夫并不能解决问题。要想重新恢复国旗的地位,还有别的事情需要做。处死这个屠夫这一令人发指的行为只能在一个地方产生效果,蒋介石应该利用自己的权力,下令在全国举行强制性的升旗仪式。无知的是政府,而不是这位屠夫,因此这事不能怪他……蒋介石看到了问题所在,于是便下达了命令。从那天起,每天的早上和晚上,全国各地的中小学生、大学生、士兵、政府官员和各个组织都要围在旗杆周围,向国旗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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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龄在中国人民当中的影响可以说是微不足道,但她引起了外国人的极大关注。她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接见外国传教士,并到妇女俱乐部发表讲话。她本来就是上海最重要的交际活动家,现在又成了全中国最重要的交际家。她把外国的太太团、教会组织和传教士们都召唤到自己身边。能够扩大对政府的影响,传教士们自然十分高兴,不管是真是假,他们开始把美龄看作一名基督教的战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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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3年年底,她提议到位于江西省山区的战斗前线去。经过蒋介石的数次“围剿”,共产党已经损伤惨重,但蒋的军队还没有把游击队从藏身之处赶跑。沿途遇到的农民都因支持共产党而受到惩处。在外国观察家看不见的地方,国民党军队捣毁村里的房屋,烧掉田里的庄稼,所有不明就里没有逃走的农民都被处死。他们告诉美龄,这一切都是共产党人干的。她从来没有了解到真实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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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4年1月中旬,由于天气恶劣,道路难走,加上生活条件较差,美龄患了感冒,卧病在床。利用这段空隙,她向秘书口述了自己的冒险经历,然后以书信的形式寄给了她在威尔斯利学院的一位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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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上一个野战司令部后,我们坐了4天舢板,最终到达了建瓯。你也许已经知道,在此次江西“围剿共匪”的战役中,我一直在前线陪着丈夫。这次我带领士兵慰问团全身心地投入工作当中,指导江西的妇女们安抚伤员。虽然跟随士兵深入前线的日子很艰苦,但让我高兴的是,我的身体和耐心还都很好,这样我就可以陪在丈夫身边。如果我只是静坐在家里等着,那需要很长时间才能与他团聚。我们在任何地方停留的时间都不会超过两个星期,因为部队进军的速度很快。我们互相拥有对方,拥有共同的事业,因此无论放弃什么样的物质享受我们都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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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了上个月在江西抚州发生的一件事。抚州是我们江西“剿匪”的司令部所在地。一天深夜,我们突然听到从城墙方向传来数百声“乒乒乓乓”的枪声,什么情况?我的丈夫让我赶快把衣服穿好,并派出密探去探听情况。这时候枪声变得越来越急,也越来越密集。当时天气非常寒冷,借着微弱的烛光,我匆匆穿好衣服,然后找出那些不可被敌人得到的文件放在手边,以便在事情紧急、不得不离开此地之时投入火炉中烧掉。然后我掏出手枪,坐下来静等着消息。我听到丈夫下令所有能召集到的士兵组成一道防线,以便被包围之后杀出一条血路冲出去。我们不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我们知道,敌军已经走上了穷途末路,因为我军已经取得了众多胜利,彻底“剿灭”他们已经是指日可待,因此他们很可能铤而走险,想尽一切办法来杀掉我们。除了一支人数不多的卫兵,其他人已经都被我丈夫派出去参加战斗去了,因此我们实际上没有什么防卫可言。我丈夫从不留太多的卫兵在身边,经常置自己的生命于不顾,这已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有我在他身边,他能稍微谨慎一些。但他经常跟我讲,一个真正的领导者不应过于在意自己的生命,因为过于关心自己的人身安全会降低军队的斗志。既然我们是在为国而战,上天也一定会保护我们的。并且,如果我们会被杀死的话,还有什么能比战死沙场更荣耀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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