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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竹垞跋《野果山禽图轴》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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藉甚淮南万孝廉，人琴亡后笔踪淹。唯余野果山禽在，能事丹青水墨兼。竹垞彝尊坐小葫芦山书屋题。时年七十有二，康熙庚辰八月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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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流畅自然，清新可喜。人琴之痛，毫不讳言。首句“藉甚”云云，当指年少因抗清而赢得之声名，末句言其艺能乃其余事耳。第三句“唯余野果山禽在”或即后来过云楼顾氏题此画作《野果山禽图轴》之所本。末署康熙庚辰，即三十九年（1700）。时竹垞罢官里居已八载。秀水密迩海宁，皆当时浙江人文之渊薮。竹垞遐则累访其地，盖与海宁查兄弟慎行（初名嗣琏、夏重，后改名悔余、初白，1650—1727）、嗣瑮（德尹、查浦，1652—1733），谊属中表，情谊亦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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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氏海宁望族。六世祖秉彝（性甫、近川）明嘉靖十七年（1538）进士，顺天府尹。高祖志文（鸣周、岐峰）明隆庆元年（1567）应天举人，官庐州同知。曾祖允揆（舜佐、斗南）明邑诸生。祖大纬，号蘧庵，明崇祯六年（1633）顺天副榜，官兵部武库司主事。[40]父名崧继，邑诸生，国亡后改名遗，字逸远，号学圃；名与字皆以明遗民自视。清兵南下，蘧庵父子均身预抗清活动。[41]事败，归隐于家。逸远为黄宗羲（太冲、南雷、梨洲先生，1610—1695）挚交。逸远下世，梨洲为撰墓志铭。[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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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逸远教子弟“不为科举干禄之学，而读书为诗古文，士林望风推服”。初白兄弟二人皆师梨洲。[43]初白年十八，婚同里陆嘉淑之女；陆字冰修，号辛斋，以抗清破家。能诗，于初白有所指点。[44]冰修与梨洲亦知交；梨洲集中有诗文纪二人之往还。[45]初白祖、父，及妇翁既皆尝抗清，宜乎初白年至十九始习括帖之文。而首次赴科场，年已三十五。五十以前，科第终不得意。[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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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十七年（1678），查逸远卒于家，得年五十三。翌年，初白服尚在身，只身离家走荆州，投奔里人杨雍建。杨氏日后追记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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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未（1678）春，余奉命抚黔阳，而同邑查子夏重短衣挟策，自吴涉楚，追及之于荆江梦渚之间。其时疆场未启，豺虎塞涂，余提戈束马，自铜仁间道崎岖，溪谷崕箐，孤军转战，一旅深入，帐下健儿能从者不过数十人，而夏重独慷慨与俱，经年而后抵贵治。[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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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雍建（自西、以斋，1631—1704），长初白十九岁。举顺治十二年（1655）进士，授广东高要知县，得朱竹垞同过岭，馆其官舍，教其子中讷读书。故竹垞尝以杨雍建之“老宾客”自居。[48]初白之投奔杨雍建，事前得朱竹垞居中为安排，可以想见。[49]初白值乃父新丧而离家，以游幕为稻粱谋，实因家中经济拮据，有不得已焉者。自吴头奔楚尾，从杨雍建辗转于西南达三年有几，得诗二百五十三首，纪行役之劳苦，自题曰《慎旃集》，取义于《诗经·魏风·陟岵》孝子行役，思念父母之意。[50]今传世《敬业堂诗集》中四千六百余首，即置《慎旃集》于卷首。[51]前文述初白三十五岁入都，游太学，秋闱被放。旋即馆相国明珠，教其子揆叙读书。考前此一载，竹垞入京应鸿博，家书中有“明中堂相见，待我甚好。据彼竟云朝廷第一注意是我”等语。[52]然则明珠之聘初白，或由竹垞之推介。初白年五十三，始得奉康熙帝御旨“每日进南书房办事”，翌年即举进士。初白六十岁前之经历，殊不寻常![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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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头说竹垞与查氏兄弟同居于京师时，过从频繁。三人集中所收当日酬赠之作，几于展卷皆见。前及之《腾笑集》，初白尝为作序。晚岁复序《曝书亭集》，言自中年起从竹垞“问学质疑，请教受教最深，又幸托中表，称兄弟”[54]，皆见情谊之深。竹垞致仕后累访海宁，固人情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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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垞之访海宁，亦与初白同为嗜书之人有关。此前不久，竹垞得松江李延昰赠书二千五百多卷，初白闻之，作七律一首纪其事。诗中两联云：“自怜老友今无几，且喜藏书得所归。万卷又增三箧富，千金直化两蚨飞。”[55]况海宁又另有马思赞者，收藏极富。时人称马氏“插架皆宋元旧本，为东南藏书之冠”[56]。叶昌炽《藏书纪事诗》，朱、马、查各占一席，不为无因。三人踪迹甚密，以皆嗜藏书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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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文引竹垞所撰年少此图之跋诗，末署“小葫芦山书屋”，即马思赞之书斋。检初白诗：“君家葫芦山，我家菖蒲港。”[57]竹垞《跋新莽钱范》亦云：“岁在丁亥，观于衎斋上舍小葫芦书屋。”[58]丁亥合康熙四十六年（1707）。所言俱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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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思赞字仲文，又字寒中，号衎斋（？—1721）。父麟翔，尝任扬州推官，半载而归。此寒中《作先公年谱成》诗“无数仁慈有数寿，廿年书卷半年官”[59]所指也，然家业素丰，寒中早岁因可弃举业，专志于学。筑南楼、道古楼庋藏书画古器图书。寒中妻查惜《题家园南楼》一律，言楼之秀丽宜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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庾亮有南楼，斯楼不与俦。屏开山似画，卷月帘如钩。诗思凭高得，晴光入望收。自应仙使驻，仿佛凤箫留。[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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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中《南楼即事》写楼中岁月优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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蛛丝牵网拨难开，高着梧桐低着槐。自翦竹枝才扫罢，一双蝴蝶正飞来。[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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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白弟嗣瑮诗则咏道古楼庋藏之富[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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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北山南各一村，每因连璧启蓬门。人才有数输心少，农事粗登卒岁喧。行乐直须忘富贵，买书初不为儿孙。乘槎纵有通天路，银汉风波孰与论。（自注：道古楼积书万卷，兼充秘玩，颇有忘世之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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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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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中窥经史，旁及百家，以至二氏、六艺、虫鱼、鸟兽，山水、草木、法书、名画、篆刻、组绘、珍怪、玩好之奇，无一不探索。而遍交东南名下士，一时争相把臂。[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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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中所藏宋元名画精品，则更足令世人艳羡矣：寒中集中题宋、元人画轴，谓约选百种有几，而可与生命俱者又惟十数轴，各以诗记。如郭河阳（熙）《春耕图》、李伯时（公麟）《蛮王酣乐图》、刘松年《春山雨雾图》、夏禹玉（圭）《华山看瀑图》、黄子久（公望）《乱石古木图》、王叔明（蒙）《山村图》、赵子昂（孟頫）《春流放船图》、王若水（渊）《芦雁图》、钱舜举（选）《女仙夜会蓬莱图》、倪元镇（瓒）《江渚蜗牛庐图》，皆其铭心绝品也。[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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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中夫妇皆有诗集行世。寒中有《皆山堂诗》一卷、《寒中诗集》四卷。查惜字淑英，初白宗人，有《南楼吟香集》。俱未见。寒中同里后辈吴骞（槎客、兔床，1733—1813）《拜经楼诗话》记马氏夫妇于道古楼中唱和，“世望之若神仙中人”。兔床记寒中夫妇唱和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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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中]又尝游吴氏，经时始归。淑英谑以诗云：“杨花岂向一人开，此去吴家笑几回。惆怅西山归棹后，问他可有阿谁来？”寒中和答曰：“杨花原是路旁开，且爱柔条看一回。假使春风恋个煞，可知今夜未归来。”[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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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中系出朱氏，本即竹垞宗人。此事《曝书亭集》中，即藏有明证。盖竹垞先后有《君平遗镜为家上舍思赞赋》题，咏西汉人严君平（公元前86—前10）事，系康熙三十八年（1699）[66]，及《查编修弟嗣瑮家上舍思赞书来许以七夕见过愆期不至漫赋》题，系康熙四十八年（1709）[67]，皆称思赞“家上舍”：“家”犹言本家；“上舍”指思赞早年所得监生一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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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竹垞晚年与寒中往还，查氏兄弟多在场。初白《同竹垞德尹过马寒中山居》，系康熙四十年（1701）[68]，即竹垞诗跋《野果山禽图轴》之明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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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氏好兄弟，卜居傍层崖。青山满墙头，罗列如髻钗。杖藜约朱老，兴到相与偕。不辞步屧远，及此秋光佳。款我非俗情，赴君有奇怀。筮易得酒食，遂以衎名斋。既饱还读书，桐阴落空阶。人生贵称意，作计殊未乖。（自注：寒中书屋名衎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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