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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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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林与阮亭之交情，尚可从二人在山东地区之亲友门生间之关系，交互推寻，即得佐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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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林自顺治十四年（1657）初抵鲁境后，即与当地士人广泛接交。其情谊较深者，前如赵士完、士喆兄弟，徐夜，张元明等，后如程先贞、李浃、颜光敏等，亭林均有文字记其往来之迹。而此数人者，又无一非阮亭所熟知。况其人之行事及艺文，多有见载于阮亭撰述之中。此顾、王二人于山东有共同友人，事至明显，自不必详述。今所欲举证者，乃亭林与阮亭门人及阮亭与亭林门人之关系，以见顾、王二人非比寻常之情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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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亭《居易录》有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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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安门人张弨力臣，博雅精六书之学，尝著一书，辨俗书之讹。今老矣，又耳聋，携其两子一孙客京师，以写真来索题。……张尝著《瘗鹤铭辨》及摹岘山石幢寄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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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人张弨力臣，今老矣，又耳聋，携其两子一孙，客京师。[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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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张弨力臣，即亭林《广师》篇中所称“精心六书，信而好古，吾不如张力臣”[29]者。力臣号亟斋，山阳诸生。先于康熙六年（1667）手写亭林所著《音学五书》，为梓淮上。亭林序是书，于力臣协助之功，感念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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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得张君弨为之考《说文》，采《玉篇》，仿《字样》，酌时宜而手书之；二子叶增、叶箕分书小字；鸠工淮上，不远数千里累书往复，必归于是。而其工费则又取诸鬻产之直，而秋毫不借于人。[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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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林于康熙九年（1670）初刻《日知录》八卷，力臣亦有不可没之功焉。该书前有亭林自序十二行，字作颜体，据云即出力臣手笔。[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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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林赠力臣诗，今尚可见者两题，一作于康熙十年（1671），诗中亦涉阮亭所及之《瘗鹤铭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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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来寒更剧，淮堰比何如？遥忆张平子，孤灯正勘书。江山双鬓老，文字六朝余（自注：得所寄《瘗鹤铭辨》）。愁绝无同调，蓬飘久索居。[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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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题则作于康熙十八年（1679）入陕之后。结篇四韵，尤见知己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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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堠出夕峰，平林延野烧。惟此数卷书，鸣琴对言笑。持此勖儿曹，四海有同调。莫浪逐王孙，但从诸母漂。[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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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林之门人谢重辉（字千仞，号方山），则终生受知于阮亭；其诗名之树立，实出阮亭之推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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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山为山东德州人。[34]父升，字廷扬。明万历三十五年（1607）进士[35]，崇祯朝官至吏部尚书，兼建极殿大学士，后以事罢归。及清人定鼎北京，颁诏招抚山东，升偕其他在籍前明官员，率先遣人赍表降附，遂被命入内院办事，并与早期降清之明臣如洪承畴（1593—1665）及冯铨（1595—1672）等获享清室同等之恩遇。顺治二年（1645），谢升卒于官。清廷复赠太傅衔，荫一子。谢升于明清之际，亦可谓极尽荣哀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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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儒家传统忠君之角度以观，谢升自是失节之人，乾隆帝列之于《贰臣传》，固非无因。然亭林竟无视于山东德州谢氏狼藉之声迹，居然入主其家，收升之遗孤方山于门下。其后方山入京谋以荫职补一实缺，亭林复飞书在京友好颜光敏（字修来、逊甫，号东圃，1640—1686）—亦阮亭之知交[36]，央请就近照拂方山。亭林此札，作于康熙八年（1669）顷。札有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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兹有德州方山谢年兄入都，附此申候。方山为内院清义公之冢嗣，翩翩文雅，更能熟于古今，少年中鲜其俦匹。属以荫职赴部，一切仰祈照拂。缘弟夏秋主于其家，昕夕对谭，心所归依惟在门下。至于居官涉世之道，亦望时时提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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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乡才俊，可为后劲，不俟弟言之毕也。冬杪图晤，不悉中怀。[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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札中所及“清义公”者，清廷所赐谢升之谥号也。[38]至所谓方山“以荫职赴部”，部也者，指礼部而言。盖方山借父荫，虽已具居官之资格，然仍须赴礼部谋一实职。时颜光敏任礼部主事。札中至谓“一切仰祈照拂”，似不能排除亭林请托颜氏为其门人谋一朝廷命官之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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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山入京后，果获授刑部郎中一职。而亭林于康熙八年（1669）冬入都（应札中所谓“冬杪图晤”句），即“主谢方山重辉”，事具张穆《顾亭林先生年谱》。[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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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山能诗，其与京官之交相唱和，亦见频繁。其诗诣之日进，固由得朋侣之相切劘，其诗名之播闻，则实始王阮亭之揄扬。《带经堂诗话》卷七引阮亭之言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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丙辰、丁巳（康熙十五、十六年）间，商邱宋荦牧仲、郃阳王又旦幼华、安邱曹贞吉升六、曲阜颜光敏修来、黄冈叶封井叔、德州田雯子纶、谢重辉千仞、晋江丁炜雁水，及门人江阴曹禾颂嘉、江都汪懋麟季甪皆来谈艺，予为定《十子诗》刻之。[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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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世所称之“金台十子”者，皆康熙初年中朝及地方之中级官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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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几而方山以疾辞官归里，以家有积荫，生计不虞，于是专意致力于诗。康熙四十七年（1708）顷，方山删订近作为《杏村诗集》七卷，时阮亭年已七十有五，犹为作《杏村诗评》。《诗评》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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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村近诗去肤存骨，去枝叶存老干，如长松怪石，颠倒绝壑，冰雪之所凝冱，飞瀑之所穿漏，讵复知名园百卉，争妍竞媚于春风骀荡中耶？寥寥千古，真赏甚希，存之箧中，以待后世有元次山、杜清碧其人者，相赏于弦指之外而已。康熙戊子，渔洋老人。时年七十五。[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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