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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寥寥千古，真赏甚希”，不有阮亭，方山之名后世恐亦难知之矣。时亭林虽早已下世，阮亭于故人门生，庶几有爱屋及乌之情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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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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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林与阮亭在山东以外之共同游侣亦复不少。盖阮亭于顺治十五年（1658）以新科进士官扬州推官五年之后，即获迁礼部主事，时值康熙改元不久。亭林于时亦频频入京。二人所与周旋之诗坛酒社，有颇多相合者。其人若孙承泽（1592—1676）、龚鼎孳（1616—1673）、施闰章（1619—1683）、沈荃（1624—1684）、汪琬（1624—1690）、朱彝尊（1629—1709）、屈大均（1630—1696）、韩菼（1637—1704）等，皆分别与亭林及阮亭往来频密。其中又以施闰章为最有足述者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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闰章字尚白，一字屺云，号愚山，又号矩斋，江南宣城人。[42]顺治六年（1649）进士。同年之中，另有马骕（1620—1673）[43]及汤斌（1627—1687）[44]，亦皆亭林论学之友。而愚山之交亭林，当在顺治十六年（1659）亭林在山东邹平参与修订县志之时，愚山当时方任山东学政。愚山于《邹平县志序》中有述及亭林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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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令徐君圣齐，彬彬文学君子也。……是时比部张举之，请告家居，藏书多善本，博采勤搜。进士马宛斯（骕）讨核详实，而吴门顾宁人自上谷来，悉授以校之，书遂成。[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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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乃亭林生平首次参与方志之修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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嗣后亭林与愚山之交情，终始不渝。愚山有《奉怀宁人社兄》诗，知亭林于顺治十八年（1661）南游浙江时，曾与愚山相会于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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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泠别后兴何如？极目烽烟音信疏。避地远游寒出塞，穷年独坐夜钞书。洞庭山好家园在，陵寝诗传涕泪余。此日惟君高卧得，江湖明月照离居。[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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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避地远游寒出塞”，指亭林于康熙元年（1662）经北京入山陕之行。途经昌平，亭林三谒天寿山，作《有事攒宫时闻缅国之报》诗。愚山诗中“陵寝诗传涕泪余”，即指此。故知二人杭州别后，音讯虽疏，然愚山于亭林之行止，固未尝不时时惦记而有所知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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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山另有《顾宁人关中书至》二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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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居从汗漫，作客古长安。抗志遗民在，论交直道难。辋川园里住，华岳掌边看。尚有家山梦，应知关塞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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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入秦访李天生。先是客居齐鲁间，著有《日知录》等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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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迹满西京，高谈就友生。书曾搜孔壁，诗已变秦声。多难馀身健，新编计日成。别来头并白，望远不胜情。[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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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章“抗志遗民在，论交直道难”，明言二人虽出处殊途，终无碍于交情之持续。事实上，清廷于康熙十七年（1678）诏举博学鸿儒科，二人均在网罗之列。愚山应试中式，受命修《明史》，亭林则以“非死即逃”坚拒，继而飘然入山陕避诏。然二人于出处至要之关头，仍鱼雁相通，情愫不改。观亭林集中所收致愚山书两通，均成于愚山举鸿博之前后，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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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林于第一札述其与愚山交往，有“二十余年之外，宛然如昨，素心高谊，不可于今日宦途中求之矣”[48]等语，可见于愚山之敬重。若细绎札中所言，又知维系二人情谊者，端在辨章学术一事上。今人论亭林之学术思想，每好举其“理学即经学”一主张。而亭林此一主张，愚山实预先闻者之列。《与施愚山》有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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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理学之传，自是君家弓冶。然愚独以为理学之名，自宋人始有之。古之所谓理学，经学也。非数十年不能通也。[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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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亭林此一“舍经学无理学”主张，实为愚山家累世以理学彰显一事而发。愚山尝称其祖鸿猷“始用理学显，有《中明子集》”，又述其叔誉尝“于湖北置云山书院，买地立石，岁供学者考德习礼”，而“家居告诫，必称引先训，归本理学”。[50]毛奇龄（1623—1716）所撰愚山《墓表》亦有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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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施闰章）叹曰：“吾世嬗理学，三传而皆绌于诸弟子。”[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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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氏又叙施家理学宗传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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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数世以理学显，祖讳鸿猷，曾从陈九龙先生暨石城焦澹园、吉州邹南皋游。既死，号中明子。中明子子二，长讳詧，……称述明公，则君（施闰章）父也。[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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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见安徽宣城施家于明末以理学显，清初人犹能道之。亭林能独排众议，倡“今之所谓理学，禅学也”之说，且掊击理学家为“舍圣人之语录而从事于后儒，此之谓不知本矣”，追源溯始，实皆为愚山而发。[53]治学术史者，固不能不谙于其人之交游往还，即此可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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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林致愚山第二札，作于愚山举鸿博、奉命参与修《明史》之后。札中细叙亭林继母王氏未婚守节，及其于清兵破常熟后绝粒不食、遗命亭林毋仕二姓，请愚山及史局诸公为继母立传。此事大抵已为治清初史者所熟知。然札中尚有堪注意者，即亭林于叙其继母节烈事后续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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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昔时追陪历下，兴言及此，动容称叹，咨嗟久之！耿耿此心，犹如一日。[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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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二人顺治十六年（1659）于济南订交，此事即尝为当时话题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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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者，亭林固尝屡次致书当道，求为其继母节烈事入传，事见亭林集中书札。考《明史》卷三〇三《列女传三》有王贞女小传，即传亭林继母者也。然小传仅及其未婚过门守节一事。至其后清兵入常熟绝粒不食而死事，则小传犹未言及[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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