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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27905 兹阅所进签之英宗本纪,如正统十年,巡抚福建御史汪澄弃市,并杀前巡按御史柴文显,同时杀两御史,而未详其获罪之由,不足以资论定。又土木之败,由于王振挟主亲征,违众轻出,……致英宗……陷身漠北。乃纪中于王振事不及一语,尤为疏略。[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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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27907 乾隆要史臣补载汪澄及柴文显等被杀之由,无非在表明君主不会无故杀戮大臣;又要补记宦官王振挟主亲征的事实,意在替明英宗推诿军事责任,以维护帝王的尊严。两事合观,乾隆维护的用心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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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27909 五 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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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27911 国史上历朝的末代帝王,总是惯例地被新兴王朝攻击一番。自《书经》和《史记》把夏桀和商纣描写成典型的“亡国之君”,唐代以来的官修史书,便一贯地利用这个“桀纣”的模型,套之于末代帝王的身上[36],以表明新兴王朝的“天命攸归”。像《隋书》里的隋炀帝和《元史》的元顺帝,都是明显的例子。而崇祯以一末代帝王,却得新兴王朝的维护,而反被自认为忠于明朝的遗民史家所攻击,这无疑是史学史上仅有的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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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27913 清廷维护崇祯,自与清承明统的特殊历史情况有关。因为满清入关,其理由是“为大明复仇”;多尔衮攻下北京后即为崇祯发丧建陵,典礼优加,这固然是笼络人心的手段,也是满清向天下表明大明是亡于流寇的手上。清代的继承明统,既然与汉唐的取代秦隋不同,满清也就无须以崇祯的“失德”为理由来替新政权辩护,而官修明史中的崇祯,也就不必是前史的“亡国之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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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27915 更重要的一点是:清代以前的史家,视历来的“末代帝王”为“失德”的统治者的具体代表,而在清初人的眼中,崇祯所代表的却是一种中央集权、君主独裁的政治制度。清廷要维护此一制度,故不惜维护此一前代帝王,而明遗民史家因反对此一制度,乃不得不把他们的先帝“鞭尸”。因此清初对崇祯评价的相歧,其实是对君权问题的一场争论,和双方对崇祯在情感上的怀念和同情是无关紧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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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27917 近人黄濬的《花随人圣庵摭忆》记乾隆盗明陵大木的传说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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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27919 相传乾隆坏明陵飨殿,取其大木为宫室。一日戏问侍臣:掘墓何罪?答:见骨当斩,不见骨发遣。帝答曰:吾其以江南为配所矣,遂再幸江南。此虽委巷谰语,然可征当时盗用明材传说之不能掩。[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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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27921 如果清帝盗用明陵木材的传说是可信的话,那么他们借修史之名来维护明代诸帝的居心便更可想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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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27923 至于遗民史家们,虽然在私修的历史著作中猛烈攻击崇祯,但他们对崇祯本人却是怀念不已的。著《国榷》的谈迁于1654年游北京崇祯的陵墓后,留下了以下一段动人的记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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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27925 己未,霁。欲觅驴游陵。逆旅问谁为陵者。曰:银泉山,盖往闻先帝葬银泉山也。逆旅曰:道近甚,何驴为。啜面而行。……出西门,……久之,度可六七里,问程焉。曰:未已也。悔为逆旅所卖。……屡迷屡问。偶从一梓人渐及西红门,有老阉策杖而下。梓人指曰:此守思陵许公也。杖者问余何往。曰:银泉山。曰:银泉山芜甚,何往也。余不解其意,别而前。自西红门数百武,黄屋在望,甚俭。稍西北,丹楹碧瓦,松楸沉沉也。余越黄屋而过之。问梓人此何所也。曰崇祯皇帝葬处,余愕然,仰黄屋之额,果思陵也。亟反步,披莽棘,抵周垣之南垣,博六十步,中丈门有二尺。左右各户而钥其右,为雪涕叩阶下。念重趼至此,咫尺不及详五步之内,岂吾固有所恨耶。仍雪涕叩而退……亡何,陵户启钥。垣以内左右庑三楹,崇不三丈,丹案供奉明怀宗端皇帝神位。展拜讫,循壁而北。又垣其门,左右庑如前,中为碑亭,云怀宗端皇帝陵,篆首大明,展拜讫,出,进北垣。除地五丈,则石坎,浅五寸,方数尺。焚帛处,坎北炉瓶五事,并琢以下。稍进五尺,横石几,盘果五之,俱石也。蜕龙之藏,涌土约三四尺。茅塞榛荒,酸枣数本,即求啼鸟之树,泣鹃之枝,而无从也。生为万乘,殁为游魂。又展拜,泣不自禁矣。[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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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27927 那一年谈迁已六十二岁,还在北京搜集材料。以一垂暮的老翁,步行去找“先帝”的陵墓,“屡迷屡问”。及至思陵,则“雪涕叩阶下”再三,“展拜”再三,终而“泣不自禁”。可见谈迁对崇祯的情感是浓厚的,这和满清统治者对这位前代之主(以及他的先祖)的陵墓的冷薄,恰成一强烈的对照。谈迁的《游思陵记》借一守陵太监的话,把清廷对明十三陵的刻薄政策一一道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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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27929 顺治二年,始春秋祭羊豕。凡十三陵,而定陵不与焉。各陵祭田六顷,奉祠太监二人,陵户八人。顺治六年裁。止田一顷,收才十缗。以祭不赡,诉之州大夫。大夫曰:虽不祭,亡害。吾曹惧违清朝之令德,于是清明、霜降二节,具羊豕合祭于红门外。正旦、元夕、七月望、冬节,各素祭,荐酒一巵。望、朔二十钱,燃寸烛,献茶三瓯。崇祯家老奴不过如此。余听之泣下。[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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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27931 四年之内,祭田从六顷减为一顷,以致思陵“祭不赡”,无怪谈迁“听之泣下”。而《明史·庄烈帝本纪》赞里所说清廷对崇祯“典礼优厚”的所谓“圣朝盛德”,原来只不过是一顷祭田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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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27933 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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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27935 此文写成后,得读近年出版姚雪垠著《李自成》(中国青年出版社,1977)。该书上册“前言”里论及崇祯,有这样的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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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27937 关于崇祯的亡国,不但明朝的遗民,而且整个清代的封建士大夫中评论他的时候都对他抱有同情。(页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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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27939 姚雪垠这段话是有待修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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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27941 1978年岁暮记于爱荷华州古兰侬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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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27943 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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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27945 [1]本文初稿曾在台湾大学文学院与台北故宫博物院合办之“清史档案研讨会”上宣读(1978年7月4日,台北)。改写期间,承耶鲁大学余英时教授、郑愁予先生,台北“中央研究院”史语所黄彰健先生,及克利夫兰博物馆何惠鉴先生提供意见,谨此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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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27947 [2]《崇祯宫词》(《昭代丛书》戊集),自序,页1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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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27949 [3]谈迁:《北游录》(北京:中华书局,1960),页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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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27951 [4]《崇祯宫词》自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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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27953 [5]如陈子升的《崇祯皇帝御琴歌》(《东洲草堂集》卷七)和吴伟业的《琵琶行》《宣宗御用金蟋蟀盆歌》(《吴词集览》卷四),都是较显著的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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