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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斋以南人而好北酒,是否只是个人的品味问题?此事暂按不表。以下先讨论牧斋生平的酒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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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牧斋之酒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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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学集》卷六《三叠韵谢藐姑太仆送酒》有句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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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影陶潜惟有一,挥杯李白不成三。[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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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写独酌之孤寂,明出陶潜、李白。陶诗既云“一觞虽独进,杯尽壶自倾”[34],又自承“偶有名酒,无夕不饮,顾影独尽,忽焉复醉”[35]。至李白“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36],则更是千古名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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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牧斋写失群独酌之诗,在诗集中究竟是不多见的。牧斋述饮酒,大都是与别人对饮、泥饮,有时甚至是聚众轰饮、纵饮。诗集中六十多题“饮酒叙事诗”之题目本身可证。易言之,牧斋虽嗜酒,然有酒而无侣,终不为牧斋所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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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斋平生酒侣,当以其科第膴仕中之师友门生为多。至如终身不涉官场之湖海知交,及与其逢场作兴之红粉知己,自亦不少,本节所论以第一类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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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斋在科第仕宦途中所认识嗜酒者大不乏人。《饮酒诗七首》所记于天启元年(1621)及三年(1623)先后于河北吴桥及山东滕县共饮之范景文(梦章、质公,1587—1644)[37],即其中一人。《饮酒》第一首开篇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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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与范郎饮,班荆剪葵韭(自注:天启辛西过吴桥,饮范质公斋中,质公时为吏部郎)。家酝清且甘,汪汪照尊卣。[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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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元年辛酉(1621),牧斋四十岁。是年往浙江任乡试正考官,同年还朝。范景文为河北吴桥人,牧斋路过与范氏共饮自是实事。诗中又说“深谈复浅酌,日景移卯酉”。谈的自不能与朝政无关,盖诗续云:“去年遗我书,劝我勿淹入。”是范景文尝劝牧斋避免卷进政争的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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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牧斋还朝后,终被讦告在浙任考官时有通关节之嫌,将起大狱。翌年狱始解,牧斋亦蒙“失察夺俸”之惩罚,于天启三年(1623)称疾南归,路过山东德州再访范景文于其别业,忆记二人吴桥对饮,遂已三年,于是有上录《饮酒》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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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酒》第二首,则记二人山东德州对饮事。时值牧斋罢官南归,诗中当不能无愤懑之意。诗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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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闲桑者园,在彼官道旁(自注:桑园在德州东界,为范质公别业)。衰柳疏屋宇,落帆到门墙。主人开酒瓮,延我坐草堂。酒面如故人,别久色微苍。停杯相顾视,斟酌弥芬芳。别君三年来,世故难忖量。市朝尘屡生,沧海波再扬。岂知尊中物,犹能保故常。驿马鸣路歧,斜日照西廊。珍重故人酒,且复尽一觞。[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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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中“酒面如故人,别久色微苍”、“市朝尘屡生,沧海波再扬”,皆写今昔之感,但“岂知尊中物,犹能保故常”、“珍重故人酒,且复尽一觞”则见“无常”之中,亦自有常。时牧斋已入壮年,而宦途连蹇,此诗亦稍足观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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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景文于明亡时以身殉国[40],与牧斋作出不同的抉择,今存范氏《文忠集》遂无一字及牧斋[41]。明亡前二人往来密切之迹,以及种种复杂的关系,我在他处已有较详细的论述[42],兹不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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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文叙牧斋于崇祯元年(1628)自北南旋,停舟河北沧县孙家购得上佳沧酒六长瓶,因作《沧州歌》赠瞿式耜。式耜,牧斋之另一政途上重要之酒侣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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式耜与牧斋同里,自幼从牧斋读书,称门生焉。前已述及稼轩于万历四十四年(1616)举进士后,先任职地方,后奉调北京,在崇祯朝中与其师同踬同起。崇祯二年(1629)稼轩罢官,牧斋作七言长歌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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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天涯未易谈,江南路在潞河南。同时放逐君先去,异地羁留我不堪。圣世辨奸难曲笔,清时养晦忍抽簪。车回峻阪何须九,肱折良医不惮三。戎马生郊还国耻,班行失士岂吾惭。琴心静向弦中理,棋势全于局外谙。秋卷蝇头温谏牍,春灯龙尾梦朝参。排风猎猎旋飞鹢,蓄火温温养浴蚕。木落破山寻古寺,花深拂水看晴岚。橛头船里新茶灶,折脚铛边旧佛龛。酒熟泉香无别事,书淫传癖有同耽。师丹老去身多忘,孙叔年来寝正酣。何日二童还一马,相期斗酒共双柑。客中送客正惆怅,破涕裁诗又作憨。[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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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中“酒熟泉香无别事,书淫传癖有同耽”、“何日二童还一马,相期斗酒共双柑”,知师生于政途上为同志,于生活消闲上亦有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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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稼轩五十初度(崇祯十二年[1639]),牧斋有长歌祝寿,收篇四句,道出师生同甘苦、共醉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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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君酌酒莫逡巡,纷纷朝市又生尘。夜露未晞宾既醉,人间已有烂柯人。[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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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此数载,牧斋、稼轩因县人张汉儒告讦其居乡不法,师徒一同自虞山赴急征,抵北京,即同被下刑部狱,二人先后有诗纪其事。自经忧患,情志益坚。牧斋《早发雄县次稼轩韵》诗中稍可见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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畿南赤县夕烽连,边鄙曾蒙胡虏怜。秸赋萧条仍禹贡,桑林焦灼又汤年。作霖谁副兴云望?繁露空翻致雨篇。何日南山理芜秽,荷锄同种豆萁田。[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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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句“何日南山理芜秽,荷锄同种豆萁田”,明言欲归隐意。是时牧斋五十六岁,稼轩四十八岁。越七载,崇祯自杀身亡。隔年,清兵南下,牧斋身预迎降之列,稼轩则与满人转战于西南,终而以身殉国。然则当日同隐南山之志固未偿,而师生二人之出处又相歧至此,则绝非当年于京师同作阶下囚时所可始料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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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牧斋与稼轩在晚明往还之密,亦尚有待揭明之者,此则稼轩自崇祯十二年乙卯(1639)至十七年甲申(1644)之六载间,每岁除夕必与其师守岁唱和一事也。即柳如是于崇祯十三年(1640)访牧斋于半野堂后,亦复如此。兹事足证稼轩对乃师之尊敬,且为历来论钱、瞿、柳三人关系者所未及。故不辞烦琐,表而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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