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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汝何之甬东去,外舅张公官少府。汝之外舅我故人,为我寄声道辛苦。四明山水天下殊,神君守此美且都。汝今游览得胜概,顾我落魄歧路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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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子留滞留浙东,逾年不归,文有诗怀之,则明言其父应乾志在簪裾,逼迫子留应试,为子留力拒,以至失欢于父。《嵞山集》卷一《久不得子留消息》诗有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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嗟尔有顽父,所志在簪裾。千秋万岁名,弃之如敝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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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此尔失欢,不得归里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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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系戊子年(顺治五年[1648]),与纪其先祖方法殉建文难之《小孤山诗》作于同一年。然则《小孤山诗》结句言方氏族人屈节仕清者,正指大美一房拱乾、应乾之子侄明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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嗟哉逊国时,风尚惟名义。真人本同出,门内相吞噬。臣仆非二姓,九死犹未悔。何况□□分,礼乐悉沦弃。我祖设在今,悲愤复何似?浩浩长江水,小孤山独异。巉岩如其人,灵爽此高寄。后死者谁子?祖风得无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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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留不久得病于浙东,文复有诗怀之。既叹息叔侄聚面无期,且重提方法死忠一事相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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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独抱至性,古柏缠秋霜。……平生慕明农,自号为明圃。农圃本同心,夙期在千古。所恨遭乱离,不得聚乡土。穷困既已嗟,况乃疾病苦。愿尔厚自爱,明德永相辅。此意知者谁?惟我断事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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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系庚寅年(顺治七年[165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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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二年,文与子留相见于皖南于湖。时子留已自浙东归,道经皖南,往南京依天界寺觉浪道盛(1592—1659)[57],请为剃度。《嵞山集》卷八《喜明圃至即送其东行谒浪大师》二律,系壬辰年(顺治九年[1652]),盖纪其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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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山中梦义乌,今朝游子到于湖(自注:先时予梦一僧见访,问之,曰骆宾王也,殊不可解)。逃名也似栖灵鹫,避世宁终老宓蒭。镜里雪霜头早白,望中日月眼双枯。虽然持钵非求食,自有摩尼五色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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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农明圃本同心,只合幽楼共一林。流水那堪分去住,诵诗谁与测高深。江边石路才相访,天界松阴又独寻。若见浪师应喜极,四年延伫到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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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首所及之骆宾王,浙之义乌人也。唐武后时附徐敬业反,为敬业传檄天下,斥武后罪。武后读檄文至“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安在?”为之矍然。事见《新唐书》本传。文以子留拟负才叛唐之宾王,岂能无因?子留答诗,虽未敢以宾王自许,终亦不能不欣然于其族叔之所期望也。子留诗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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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骆宾王高达夫,为言昨夜梦中俱。今朝恰喜逢游子,先哲深惭望腐儒。楚蜀总戎君自有,淮阳飞檄我全无。虽然才命生来薄,附骥还思骋壮图。[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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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留师事觉浪道盛,圆具天界寺,未及一载而卒。其死所不在南京之天界寺,而在浙东之象山。卷八《水崖哭明圃子留》十首(系癸巳年,即顺治十年[1653])之第五首,有“复往象山真有数”句,可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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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岁东游入四明,三秋卧病海边城。十歌痛绝判长逝,一息纤微喜再生(自注:子留丁亥游象山,几死,有《夜悲歌》十章)。复往象山真有数,欲朝龙舸竟无成。高人自古蹈东海,此日天南是帝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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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首亦云:“何事频游东海郡?”可见为僧后之子留,俗缘未断,仍有浙东之游。子留之频仍浙东,究为何事?《嵞山集》未明言。今据全祖望(1705—1755)《续甬上耆旧诗》,乃知子留自顺治三年(1646)往返于皖中与浙东之间者再,实因其身预两地之抗清运动。其依觉浪前,且曾一度被捕下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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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隐君授,字子留,一字季子,南直隶桐城人。乙酉薙发,狂走方外。丁亥来鄞,求畸士友之未得,诧曰:“是非邹鲁之邦耶?”或引见华(夏)、王(家勤)诸公,则大喜。因遍交诸义侠。已而五君子之祸作,先生本参其事,幸得漏网。顾反以度辽将军不与党人为恨,遂倾囊尽周诸人之急。戊子,五君子皆死,先生亦思其母,归省。时江北山寨正踞英霍。先生复豫之。捕入牢狱,尽破其家。壬辰,复来鄞,寓湖上。悒悒呕血,神气日削。陆春明兄弟思裒资为买田。令奉母来居鄞。时先生妇翁方同知宁波府事,或疑其因此而来,而不知非也。癸巳,先生自天门山游石浦,疾动,竟不起(原注:先生释名入宗)。[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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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五君子之祸”,指顺治四年(1647)十二月浙东鄞县土人密请福建之钱肃乐部来攻鄞一事。创议者五人:华夏、王家勤、杨文琦、屠献宸、董德钦。故名。然事机不密,五人于翌年五月同时遭难。[60]其时子留适在浙东。及后子留归家省母,身预皖北英山、霍山地区之抗清运动[61],至身系囹圄,则尚未得旁证。惟其于顺治七年(1650)经于湖至南京访觉浪道盛,旋再往浙东,则又与《与嵞山集》所载相符。然则子留于甲申之后,离家出走浙东,又频仍往复于皖中与浙东之间,果仅为消极逃避其父之逼迫应试,抑亦为积极参加抗清运动?此则非审度子留之心意不能解决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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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文此时期赠子留诗,凡有涉满清政权者,皆以夷狄诋之,如前引之“靺鞨人争喜,章缝尔自怜”、“臣仆非二姓,九死犹未悔”。其挽子留诗中一律,甚至称满清为“异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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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门裘马日纷纷,鸾鹤宁同鸡鹜群?如以衣冠坐涂炭,不徒富贵等浮云。家人愚暗还相劝,异类腥臊孰忍闻?十世国恩蒙者众,独将破衲报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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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家人愚暗还相劝,异类腥臊孰忍闻?”,知子留与其父所争者,固非仅为应试之一事而已。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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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就目前尚存子留之极少数诗作中,亦可见其积极抗清之志。如“河山若不归尧禹,从此飘零到白头”[62],又如“论心懒岂如明瓒,截指忠犹想霁云”[63];再如“我望杲卿惟骂贼,人谈诸葛不知兵”[64]。抒情咏志,胸襟皆非一徒为避父强迫应试而离家出走之士子所可及。其顺治五年(1648)《武林送别明农叔归京口》一律,为文而作,中有句云:“黄虞风往矣,闽粤事凄然。”[65]则明示子留虽身在浙东,然对当日福建、广东之抗清运动,甚为留意。同年,浙东之抗清将领钱肃乐(1606—1648)以忧死闽海。[66]子留作《即事》一首吊之,其反清之意志则更明显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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漳海清风恩诏闻,谁教轻入虎狼群?后师表继前师表,生祭文催死祭文。绝食已传过八日,剖心容易谢三军。钟陵南向青青草,欲下山为丞相坟。[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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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上所述,则全谢山记子留之身预抗清运动,当属可信。独以其所记不详,而《嵞山集》又不明言为憾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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