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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和词客争宠的“伧父”,在澹心的笔下,显然是有钱有势、俗不可耐的男人。楚云当日在松江,正是被这样的一个“伧父”所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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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趣的是,当年顾眉娘被浙江的伧父所欺辱时,澹心为之“义愤填膺,作檄讨罪”,终让横波免于受辱。《板桥杂记》里于此有颇详的记述。事隔十余年,澹心作客松江,又碰上歌妓为“伧父”恃势挟持,澹心闻之,为抱不平,一如故我。不同的是,澹心不仅是要维护楚云,免为他人所得,竟索性将楚云从“伧父”的怀里抢夺过来;换言之,澹心已是为楚云而不惜与“伧父”争宠的词客。《游览志》记澹心观楚云演《拜月亭》翌日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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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日。晴,访楚云。其母浣月,故善歌舞。窗壁洁清,几榻香静,正引人着胜地也。[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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浣月姓陆,和梅村诗注中说“楚云故陆姓”者相合。陆浣月究为楚云的亲娘或养母,澹心未作交代。但说她“故善歌舞”,则显然是个退休了的歌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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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心拜访陆浣月后,似乎得到陆氏默许,让他继续和楚云相见。越一日,澹心应约赴友人张一鹄霱堂之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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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诸君次第集,而楚云泛一叶,穿复道,出万绿之丛,以至亭下。于焉举酒,晶盘海错,杂然前陈。[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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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氏霱堂,似即筑在水傍;澹心记“楚云泛一叶,穿复道”而至,可知楚云的香居,虽置于陆地,但自置有舟子,在江南水乡间穿插往复,颇称便利。所以后此二年,楚云得亲侍酒之役于浙江嘉兴,又一年,又得轻舟到苏州与梅村相见。像她那样具流动性的“船妓”,当与秦淮河旁纯然陆居者不同。清末陈去病(佩忍、巢南,1874—1933)记其乡吴江的习俗中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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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时旧院姝丽,赋性好游。往往雅慕金阊繁盛,轻装一舸,翩然戾止。于是白傅堤边,真娘墓畔,载赁皋庑,小辟香巢。吴中人士以其南都来也,特号曰“京帮”,所以别于“土著”也。其中若卞玉京、董小宛诸姬,风流文采,倾倒一时。厥后至者益众,遂于吴船外,俨然别树一帜。而维扬帮托庇其宇,不啻附庸。嗣亦牵混不复可分。今且土客杂揉,数典忘祖矣。[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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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陈氏的说法,楚云应算是来自松江的“华亭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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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四月十七日起,楚云和澹心在后者的舟中双栖双宿。这期间澹心访友赴宴,楚云亦多相从。直至五月初四日,楚云终迫不过前此那位“伧父”的纠缠,不得不洒泪和澹心挥别。楚云临行,澹心赠诗六首。[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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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适逢端阳,澹心应十数友人之约,移舟当地卧龙桥边,画舫笙歌,麻饮赋诗,以吊屈原。在“接席快饮,酒行若流”之际,澹心自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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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恨楚云为铜将军攘去,一水盈盈,脉脉不得语,殊难为怀。[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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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将军”者,直指夺楚云而去的多财之“伧父”无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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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事亦往往有出人意表者:楚云在多金的伧父与负才的词客之间,竟舍前而就后;她对澹心,终究不能忘怀!在端阳当夜,乘众人或醉或卧之后、人静潭空之时,楚云忽然在澹心舟子附近出现,令澹心既惊且喜。《游览志》里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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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闻柳外唤人甚急,亟呼[王]公沂曰:“异哉!此楚云之声也。”启户视之,雾鬓烟发,娇嘶若病。携之入舟,凭窗呕吐。酒气拂拂从衣袂中出。公沂大笑欲绝,几如陆士龙之堕水。余抚摩其胸,口占一诗以嘲之。[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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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云辞去才一日,意外归来,不禁使澹心为之大乐。自此至五月二十日澹心解缆往青浦为止,澹心无论品茶饮酒,观乐赏曲,展览书画;或放舟中流,或柳堤漫步,或倩人作画像,或往访彝器图籍,楚云便都无一不相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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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从四月十五日初晤,到五月二十日为止,澹心和楚云相处达三十六天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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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易代前后的余怀及其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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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澹心晚年所撰《板桥杂记》一书,“三百年来,人所习读”[14]。然澹心中年以前的行止,为世所熟知者仍不多。殆或由于澹心其他的撰述,尤其是他的诗歌词曲,还没有得到普遍流传。《板桥杂记》和本文要讨论的《三吴游览志》,一为晚年的回忆录,一为当时的日记,虽皆薄物小篇,然均为探索澹心生平极重要之资料。以下利用《杂记》和《游览志》所提供的线索,再证之以所见澹心的部分诗文和相关别集,试将余澹心二十五岁后十年间在南京的活动和交往,以及他在江浙一带的游事作一初步的考察。所涉年份约为崇祯十三年(1640)至顺治七年(1650)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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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心以福建莆田人随父移居南京,已有人据方文(尔止、嵞山,1612—1669)《余先生六十澹心尊人》一诗考出。嵞山诗按体编年,此诗系辛巳,崇祯十四年(1641),时澹心二十六岁。诗开篇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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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岛移来自八闽,却依京国寄闲身。书藏万卷儿能读,酒泛千钟家不贫。[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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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家自福建迁南京,家富饶而知书;澹心老父家居嗜酒,而澹心能读书不倦,凡此种种,方嵞山都作了清楚的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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嵞山为澹心尊翁撰寿诗,自因嵞山和澹心为朋友之故。前此二年,澹心自己过生日,方嵞山的族兄应乾(水厓、瞿庵,1590—?)尝在其家中为澹心庆寿,并请得顾眉娘登场演剧为澹心寿。澹心晚年忆及,尚感念不忘。《板桥杂记》里又记述了方以智年轻时在秦淮和澹心一共冶游的往事,可见澹心和桐城方氏子弟早年便往来密切。[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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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心与桐城方氏的往来,连带使他和安徽贵池籍、以草撰《留都防乱公揭》而名满大江南北的吴应箕(风之、次尾,1594—1645)[17]也攀上了关系。次尾《楼山堂集》收有《答赠余澹心怀》一题,知澹心是先投诗给次尾的。次尾诗系辛巳(崇祯十四年[1641]),不数年,南都陷,次尾也以身殉明。澹心和次尾间的友情也因此而没有获得进展。但从次尾诗开篇的数行,便足以看出当日吴氏对澹心的推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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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佳士如山积,谁揽云霓手自擘。读君文字叹君诗,风神况在貌姑射。[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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