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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儿有泪不轻弹,这话是对的。但男人流泪也是一次绽放。你刚才说童稚童真,我可能还有,我到今天说话都会很唐突。小孩子说话都唐突,因为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写小说我讲究分寸,为人处世我分寸感其实并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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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原语速不快,遣词造句常常不流畅。当他仰起脑袋望向天花板或盯着某处的时候,是在为句子找一个准确的宾语,或落点。大部分时候,他说真心实意的话。吴瑶说:“许多像他这个年纪的人,说话已经不过脑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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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课扯出去的时候他会说,上海男人的假领头挂起来很像女人的文胸,北方男人看着很奇怪;偶尔也会露一截子私人往事,比方讲衣修伍德的《萨莉·鲍尔斯》时,替女性朋友肚子里须“爱人签字”才能做流产手术的结晶充当只管签字的临时爸爸,这样的事他也干过(小说里的“我”替萨莉排忧解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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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告诉“八○后”写作的苦:“伏案是一个很大的问题。也许会一天十几个小时坐着,等到想去解手或吃饭,才发现浑身特别难受,因为保持同一个姿势太久,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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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告诉同学们,时代变了,换频道了,写小说挣不了钱。出于挣钱——像前辈海明威、福克纳那样——他也写剧本、拍电影。挣钱最痛快的,是一天200来字,一首歌词,1万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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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济上没有问题,可能我脑子比较好用。不瞒你说,正常工作的话,我一天挣的钱比别人一个月多。在码字为生的人群中,我算是过得比较好的。克里斯蒂说,杀人不难。我一直说,赚钱不难。只是我没用那么多时间去赚钱,够用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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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10月,马原推出了他在同济讲课所得的两本集子《小说密码》、《电影密码》。他觉得早年那本《阅读大师》更有价值。他以个人眼光梳理了一遍西方小说史,如果想要标准答案,书里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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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他觉得金庸的小说,简陋;纪德的《窄门》,高级,几乎无法拆解——他第一次看完,被彻底打垮;借给余华,余华看完,浑身都在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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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喜欢张承志的《黑骏马》,“把农牧民写得跟大咏叹调似的”,不喜欢《北方的河》,“太深刻了,看不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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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平凹的《废都》,在许多人那里“没意思”,在汉学家顾彬那里“糟透了”,在马原那里,“是一部卓越的、举重若轻的书。一百年后如果只留下三部(中国)小说,不管另两部是什么,《废都》一定是其中之一。古往今来,写贪婪、写嫉妒、写恶毒、写吝啬都有杰作,《废都》是一本写无聊写到极致的大书,非常到位。更要紧的是,作者写得意了,忘记了深刻,把它写成了一部只有形态没有思想深度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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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马原那里,一流小说,应该更重表,而非里——这是他个人对内涵、对深刻、对价值判断的反动;这是他今天作为一个“前小说家”,推崇大仲马和克里斯蒂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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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这还不够,还得探求他心里想了什么。这也是心理小说在19世纪后半叶流行的原因。我特别讨厌心理学,它是人类文明的巨大倒退。因为心理学出现而产生的文学样式都没站住。譬如意识流小说——人类读了几百上千年小说,突然发现小说没法读了。今天发生的许多事,让心理学家一分析,真是可笑透顶。比方在电视里比画,画几张图,你选这张是什么意思,选那张又是什么什么,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我个人以为,除去弗洛伊德早期出于治疗的心理学,发展到今天的让人眼花缭乱的心理学是这个时代最大的骗术,它有点像克隆人,从自己的心出发去刻画别人的心,多么可鄙、可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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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强调小说的表,肯定有矫枉过正的倾向。但20世纪,人们开始大规模寻找意义,不管读什么,先求里。人类希望深刻这个愿望,造成作家们把小说做得越来越精致、复杂,掉进了一个追求深刻的泥淖。人们在小说里不满足于讲一个故事,不满足于它已经在那儿的意义,去寻找意义,去找来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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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11月,在上海寓所。这个家,代表马原的“中文系马老师”时代。拍摄者:张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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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原在西藏。1983年,朋友裴庄欣为他画了这幅画。2005年,旅美画家裴庄欣想买回,马原说什么也不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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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现实情况并不是按着他的喜好在走。评论家吴亮说:“小说还剩下什么?最近几年的小说,就看得诺贝尔奖的(别的读得也不太多),很清楚,小说哲学化了,都是学问,或者说小说越来越知识化和异国情调,哗哗哗各种元素,特别渊博,或者装得非常渊博。不管是奈保尔还是艾柯,全一肚子他妈的学问,家里藏书都他妈的几万本。像纳博科夫这些已经比不过他们了,博尔赫斯再怎么博,都不如他们会编故事。另外一种是问题小说,写女性,写黑人,写一个族群。叙事和故事,已经完全被好莱坞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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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好莱坞到张艺谋,渐渐地,人们先看电影再知道小说。当年,张艺谋订了十几种纯文学杂志,被陈村戏称为最忠实的小说读者,其实是小说已经在为影视打工。所以马原很早就说:小说已死。他也死过一回,作为一个小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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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90年代初,马原带着只有一个摄像师的摄制组,跑了八个多月(前后两年多),采访了120多位大陆作家、出版家,拍成了纪录片《中国作家梦——许多种声音》。他对大部分人提了三个问题:怎么看待钱、房子,怎么写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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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回答让我挺失望的。文人一般都这样。我印象挺深的一个,当时的作家,如果去哪儿玩,一般都是笔会邀请,很少有自己掏钱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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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我答这三个,那我说:我不愁钱。我有挺大的房子。性,每天都在需求、发生的,多重要的事呐。但在我受人关注的小说里,几乎没有女人没有性。我后来也奇怪,怎么没写性呢?我当时关注的是物理变化,位移,转移,不是男女和日常。我记得李潮看了这些小说骂我:你玩得太漂亮了,但没汗味、没屁味、没人味,说我是“半仙之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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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8年,《收获》发了我的《死亡的诗意》,那个可以说是写性的。李潮看了特别激动,给我写信,说是名著诞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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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1年,我写过一个剧本,一个女孩跟三个男人精神上的暧昧关系。审查的人说,两个小时的戏,怎么一个女人和三个男人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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