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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35977 但老实说,一定要拿我跟博尔赫斯扯上关系也是牵强的。因为我在写那些故事的时候,博尔赫斯离我很远,我们实际上是在各自不同的生活中汲取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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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35979 你刚才问我会不会再有一个马原,我不太确定。博尔赫斯曾经迷惑过我,他假想72岁的博尔赫斯跟27岁的博尔赫斯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大街上碰上了。想出这个命题的博尔赫斯了不起,但它只是个游戏。灵魂是有的,但不是以轮回的方式。如果真有来生,我当然还写小说,你想这是离上帝最近的工种之一了,多有快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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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35981 “你为什么不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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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35983 19年来马原被问了不下几百回,就像当年人们打探博尔赫斯对他的影响。每次的应答变成文字,定义出一个马原,一个永远的时代先锋:小说热的时候他在写小说,影视热的时候他在写剧本,房地产热的时候他盖房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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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35985 “许多人不写了,张辛欣、刘索拉、徐星、洪峰都隐退了,干别的去了;先锋派也变调了,余华变了,格非也变了,有一些基本延续原有风格,像莫言、残雪。”程永新说,“写作是人生的长跑。对作家来说,除了才华,考验的是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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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35987 王安忆是今天公认的马拉松选手,人们提到她的时候,既钦佩,又带点悲壮——换个方式说吧,大提琴家王健曾经告诉我:真正可以做到对名利无动于衷的,往往是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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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35989 然而,对于没有跑到底的选手,可不可以也换一种思维:哦,原来除了写小说,你还会点别的,而且干得也不坏。有谁规定一个人写出了像样的小说就得一辈子守着小说?整个时代都换台了,就他们非得坚守,像守着贞操一样?吴亮说,每个人因为不同的原因不再写了,相同的是他们都在过自己的生活,都在选择——生活本来不就是这样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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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35991 选择,用马原旁观自己的话:“他不喜欢音乐,他宁愿夜里去八角街听狗叫,也不愿意坐在垫着软地毯的沙发里听贝多芬。他要是喜欢穿着新鞋去踩狗屎,随他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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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35993 在过去的九年里,吴瑶见证了马原在审美、设计、布局上的才能。“他设计的房间,看上去平平淡淡,但很奇怪,拍进照片里,每个角落都非常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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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35995 马原迷恋影像。讨论安东尼奥尼的电影《放大》,我说我看过3遍,他立刻脖子一梗:“我看了20多遍!”他拆解《闻香识女人》剧本,简直像个外科医生。他能看出许多电影里的道道儿来,不一定就是真理,但决非人云亦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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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35997 李零说知识分子在90年代“大势已去”,小说在90年代也“大势已去”。马原说,他上文学课的时候,底下好些学生在忙乎自己的事情,这让他很沮丧;而他开的电影课就很受欢迎。就在人们暗指他急功近利的时候,他还在跟洪峰互通那些讨论“写,还是不写”的信,真是“谁难受谁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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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35999 这些先锋,在还是“业余”的时候,就已经相当“职业”了。马原说,很长时间里,持续的热爱和专注,使他在这个世界上只对写作这一件事着迷,他的全部生活,包括家庭生活的重心也都在这一件事上。“80年代末,许多搞小说的人改行干别的去了,这个世界提供的可能性太多,不只有小说才更有干头,只是我有点执迷不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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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36001 周围的人和事,变化得实在太快了。马原读到《数字化生存》的时候,被震住了。他觉得自己也许真的是离生活远了。影像时代,互联网世界,比特的出现,将那些缓慢古老的情怀远远甩在身后。他终于买了台电脑,替换掉手中的钢笔,左右手各伸出一根手指在键盘上笨拙地操练他的“一指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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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36003 1997年初,在下了好几个来回的决心之后,马原躲在深圳写长篇。先锋应对媒体是一套说辞,私下里都在互相使鞭子:“哥们儿,你还得写,不写可惜了(li o)啊!”马原至今记得李小林对他的“可惜”。那一次,他早早定下的题目是《缘分的拉萨》。一蹲数月,困难异常。“写作对于我曾经是最拿手最有快感的行为,怎么现在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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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36005 40岁上一个人大哭了一场之后,马原知道自己不再年轻了,他必须向平凡、世俗靠拢——工作要安逸,住房要宽敞,多挣些钱改善生活质量。他拍电视、办公司、跟生意场中各色人等打交道。他开始看电视,什么节目都看,直到深夜“晚安”。他的生活彻底变化了。有时他也问自己:那个写小说的马原,还会回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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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36007 另一方面,这个体制没指望他们回来。它给不起他们一份起码的有尊严的生活,罗马尼亚流亡作家诺曼·马内阿所谓的“一把钥匙,一个房间”。公众也只是以另一套标准,对他们“与时俱进”的谋生,或者比谋生更高些的要求,横挑鼻子竖挑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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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36009 苏童说,马原拍电影的时候瘦了几十斤,脸都是青的,掏心掏肺地对他说:“兄弟啊,以后再怎么好玩,也别玩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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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36011 挣钱,还有一个现实的原因:马原有个落地十斤的马大湾,法律上归他抚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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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36013 大湾13岁的时候(之前先后在姥姥家、奶奶家长大),小学快毕业了。我突然意识到,再不抓紧他就长大了,我这个父亲就只是挂名的了。我生了他,得尽当父亲的责任,我不能总拿自己当孩子。这之前我一直是荡来荡去。我给自己定的是六年,就是他的中学时代,我得跟他在一起。这样,我就得安顿下来,所以当时急着找工作,最后找到了同济那份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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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36015 这些年我有意培养的,是他的眼力,从视觉审美到价值观的。他穿衣服、配家具颜色不会错,看国家、城市、街道和那儿的人,都不会看错。现在他22了,超出色,1米94,英俊,在德国学数学,我不想让他那么早就业,学习时间长一点儿,青春期也就延长了。他也不想一下子学那些马上能挣钱的专业,但我觉得他迟早要走艺术这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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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36017 即使哪天我不在了,他也毫无问题,他能面对任何事情。我打电话跟他说这事的时候,他在电话里一下就哭了。我说,儿子,哭归哭,哭完了咱们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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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36019 我后来也告诉我妈了。前几天我回沈阳,她看我的眼光都那么愁苦,但又看我精气神儿特别高。我跟她说,真没什么事,事情可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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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36021 从医院里逃出来那时候我就想,我只有一个一辈子,我有些别的安排,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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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36023 我不愿意死,活的乐趣我每天都在享受。在北京每天跟我老婆视频两次,看她抱着孩子在屋里走,孩子抓她头发什么的,这是我现在最大的享受。但要是死了,我一点遗憾都没有。说实在,现在每多活一天,我觉得都是赚的。看《培尔·金特》的时候我很自豪,我没有培尔那种对死亡的恐惧和闪躲,我挺乐观。我就难过了一天,这一关就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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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36025 当然最好满足几个条件,最好我妈看不见,你想她今年都80了;最好再画些画;手里的房地产项目能做起来,周围有些庄稼果树的。我一直想写两个人,林散之和毛泽东,估计没时间了。还想写本书(我问:《忏悔录》之类?),呵呵不是,《马大哈》,长篇,个人传记,像《培尔·金特》《阿甘正传》那种。我特别欣赏马大哈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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