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字猴:1.706237003e+09
1706237003
1706237004 毛泽东在《讲话》中树鲁迅为旗手,意在团结知识分子和文艺界的人。为什么是鲁迅呢?他有个性。“人性”“个性解放”“人道主义”他都提过,这些讲话里面全部否定了。但初期总需要一个众望所归的人来“统一”,想来想去只能是鲁迅。
1706237005
1706237006 新中国成立以后看出来了。1949或1950年,周作人写信问《人民日报》文艺部:如果鲁迅活着,党会如何看待他?我看到过这封信,收信人是编辑李离。当时郭沫若是国务院文化工作委员会主任,信转请他答复。郭沫若的回答是:鲁迅和大家一样,首先要改造思想,再根据改造的情况分配适当工作。
1706237007
1706237008 以鲁迅的脾气他是不会接受改造的,对不对?鲁迅身边亲近的朋友的全被打成异己,“反党分子”“右派”,一个没剩,是不是?
1706237009
1706237010 鲁迅确实是“五四”以来一个很代表先进的作家,特别一些杂文,都算是好的,但把他作为一个旗手、一个神坛上的人物去看待,这是另一种需要。鲁迅也为政治服务了。这里面是不是歪打正着就说不清楚了。
1706237011
1706237012 问:王元化先生晚年对“五四”、对鲁迅也有过一些反思。
1706237013
1706237014 牛汉:王元化看问题要比我看得更清楚一点,他思考问题很周到很冷静很细致。80年代初,他到我这儿来过,我也去过他家里,新分的房子,那时他夫人张可还在,虽然中风了,但不算严重,刚好在房里坐着。我们谈过鲁迅。我们当时准备出个刊物,就是《新启蒙》,王元化领头。光这个名字就肯定不许的:过去都是糊弄你们,愚弄你们,你们要重新启蒙、重新认识这个世界,对不对?
1706237015
1706237016 问:说到胡风、王元化,不能不提周扬。贾植芳先生讲过,“胡风要是做了周扬,比周扬还要周扬”。
1706237017
1706237018 牛汉:周扬这个人啊,文艺界的人觉得他不可信,对他不信任的。晚年周扬有些变化,王元化先生写过文章的,我也当面见过。好像1981年吧,政协礼堂,开春节团拜会,我去参加了,看到周扬坐着,旁边有徐迟、张光年、马凡陀这些人。他握了我的手就说:“牛汉啊,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你们这些胡风分子,对不起你们家里的人,由于我的错,1955年让你们遭受了很大的苦难,我向你们全家人道歉……”边说边流泪,唉!我就说:我也老了,快60了,请保重身体啊!
1706237019
1706237020 问:周扬掉眼泪对你有没有触动?
1706237021
1706237022 牛汉:我回去跟严文井说,他流泪了。严文井说,哎呀,他在延安开会的时候就是这样,会表演,当时跟你痛哭流涕,很诚恳,第二天照样毫不含糊地批斗你,不要相信他。后来艾青打电话来也说,不要相信他。但是我作为一个晚辈、《新文学史料》的主编,因为工作关系需要走近他。你回顾一下他一生的经历:一个有影响的左翼老作家,从延安时期开始,特别是《讲话》确立了文艺思想以后,他是文艺界的主要领导,新中国成立以后担任文化部副部长,实际上是全国文学艺术界的大前台。
1706237023
1706237024 1989年夏天周扬去世,他的儿子叫周艾若,鲁迅文学院的教务长,特别来我家,希望我去。我去不是代表个人,是代表《史料》去的。我催请他写些回忆文章,他答应下来。有一次电话里告诉我他摔了一跤,讲话也变得很慢。他说记得一些事,但夏衍比他更清楚,以后再说。当时夏衍不在北京,到日本去访问了。后来严文井看到追悼会的报道,就说:“牛汉啊,你怎么去参加周扬的追悼会呢?”
1706237025
1706237026 问:文汇出过一本《周扬晚年回忆录》。
1706237027
1706237028 牛汉:好像看过。我这个人脾气比较倔,但是处理问题还是注意边界,不能以自己的情绪影响了工作。我也不知道延安“表演”那段,就看他很诚恳的。人都是会变化的,即使周扬那样坚定的某种思想的执行者,他也会变化的。当时我就是这个观点。王元化也跟我说,周扬是有一点变化哦。至于别人,艾青啊,严文井啊,跟他有误解,批判太多。
1706237029
1706237030 问:您最初写诗的时候受过艾青的影响?
1706237031
1706237032 牛汉:我1938年就认识他啦,那时在西安民众教育馆漫画班,我是学生,他是“蒋先生”。后来在华北大学正式见到他,当时他是副院长,张光年也是副院长,院长是沙可夫。
1706237033
1706237034 我一直喜欢他和田间的诗。他早期的诗论对我也很有帮助。他天天鼓动我写,我记得写了几首赞美大自然的小诗,挺得意,请他看,他说:“不要再让别人看了。”呵呵。我知道他是善意的。艾青去延安后没有写出好诗来,我当面跟他说的,他点头承认,光叹气。
1706237035
1706237036 我回北京以后,跟他经常来往。印象最深是1957年被划进“胡风集团”以后,有一天开批判大会,突然听到有人高声叫我名字。是艾青,他离我就一丈多远,用很大声问:“你的事情完了吗?”我说:“没有完,算告一段落。”想不到他站起来,眼睛睁得很大很亮,不是对着我,对着文联礼堂坐满的人,大声说:“你的问题告一段落,我的问题开始了!”然后像朗诵诗歌一样用拖腔说:“时——间——开——始——了!”这是胡风一首诗的题目,封面是艾青设计的。他简直像一座青铜雕塑站在那里,那种神态和声音,今生今世我都不会忘记。毕竟是写过《向太阳》《火把》《芦笛》的诗人!
1706237037
1706237038 问:后来他们一家人去了新疆吧?
1706237039
1706237040 牛汉:是啊,1976年他回来我见到了。有天下班在西单买熟肉,看见一个排在前面的老人,身上是又脏又旧的黄棉军装,戴顶战士冬帽,我看看像他,走近叫“艾青,艾青”,等他认出我,大叫一声:“你还活着啊!”都快20年没见了。他告诉我右眼快瞎了,回北京是来治眼睛的。我后来在西城找到他家,一家人挤在10平米的一间破平房里。
1706237041
1706237042 后来,他跟我谈到失明的右眼,自嘲说:“为什么我这一辈子问题老出在右边?”也有感伤:“人活在世上只靠左眼可不行!老摔跟头。”艾青……唉,也很复杂。
1706237043
1706237044 问:您提到好些人,都用了这两个字“复杂”。
1706237045
1706237046 牛汉:对对对,大人物都如此。每个人都不简单,不复杂就没法生活。何其芳、成仿吾、丁玲……都是。人与人之间,针锋相对时都会展现某一面。随着时间流逝,又都在变化。
1706237047
1706237048 问:您的那本口述,等于梳理了一遍中国新文学史上那么多人的名字。
1706237049
1706237050 牛汉:我对许多人的诗有偏爱,像阿垅、曾卓、路翎、戴望舒、冯至、何其芳……太多了。我觉得文学史上应该留下他们的名字。
1706237051
1706237052 问:北岛最近出了本新书《青灯》。
[ 上一页 ]  [ :1.706237003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