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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3842 野哭:弘光列传 [:1706240772]
1706243843 野哭:弘光列传 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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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3845 我们要着重探一探他晚年一桩公案。这件事,关系到他思想的走向以及我们对他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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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3847 1660年,黄宗羲年满五十。这一年,吕留良来与他会面。吕小他九岁,1619年生。他们的聚首,是黄宗羲二弟宗炎(表字晦木)引见的。去年,吕留良先遇到黄宗炎,为此,他郑重地写了一篇《友砚堂记》,作为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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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3849 己亥,遇余姚黄晦木。童时曾识之季臣兄坐上,拜之东寺僧寮,盖十八年矣。当崇祯间,晦木兄弟三人,以忠端公后,又皆负奇博学,东林前辈皆加敬礼,所与游者负重名,如梅朗三、刘伯宗、沈昆铜、吴次尾、沈眉山、陆文虎、万履安、王玄趾、魏子一者,离离不数人,天下咸慕重之,一二新进名士欲游其门不可得,至有被谩骂去者。既乱,诸子皆亡略尽,而晦木气浩岸如故,后起不知渊源,习俗变坏,益畏远之,然晦木固不能一日无友者,左右前后顾则索然尔矣。于是得予,则喜曰:“是可为吾友。”晦木求友之急至此,盖可悲矣。晦木性亦嗜研(砚),时端州适开水坑,同吧有官于粤者,予从购石十余枚,与晦木品其高下。晦木又喜以为有同好也,谓予曰:“予兄及弟子所知也,有鄞高旦中者。此非天下之友也,而予兄弟之友也。”戊子,遂与旦中来,其秋,太冲(黄宗羲表字)先生亦以晦木言,会予于孤山。晦木、旦中曰:“何如?”太冲曰:“斯可矣。”予谢不敢为友,固命之。因各以研赠予,从予嗜也。其研,有出自梅朗三、陆文虎、万履安者。[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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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3851 “友砚堂”的名号便因这番以砚订交而来。自吕留良笔下,我们知道黄氏三兄弟的名望,确是人所仰慕的。但他也透露,“既乱”亦即亡国之后,许多旧友“皆亡略尽”,而世态炎凉,“习俗变坏”,对明确抗清的黄氏兄弟(八年前黄宗炎因此被捕,险死)“畏远之”。在这种情形下,吕留良表示愿意成为黄宗炎的朋友。交往一年后,黄宗炎认为他可以信任,先介绍他认识高旦中,不久带他去见黄宗羲,地点便在如今西湖景区中央的孤山。见面过程颇可玩味,“何如?”“斯可矣。”似乎请黄宗羲鉴其人品而定,吕留良心中或许稍感别扭,故有“谢不敢为友”的表示,但黄宗羲随后态度是热情的,他和宗炎、旦中各赠一方砚给吕留良,原主人俱为一时名节之士,现在转赠留良,是很重的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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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3853 我们故事的主要情节,由这四位朋友构成。这里要单表一表高旦中。从刚才《友砚堂记》的记叙,我们窥见吕留良与黄宗炎的结交,是因反清立场引为同志,这自然也是高旦中的背景。他本名高斗魁,宁波人。宁波高氏是望族,却因高旦中的抗清活动,耗掉了大部分家财,全祖望隐晦地称之为“以好义落其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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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3855 是时江上诸遗民,日有患难,先生为之奔走,多所全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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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3857 其于黄宗炎,恩义尤重。“余姚黄先生晦木自亡命后无以资生,五子诸妇困于穷饿,先生念无可以赈之者,始卖药于苏湖之间,以其所入济之,又不足,则辗转称贷于人以继之。”[60]依吕留良之说,不单黄宗炎,连黄宗羲结束“游侠”之后的生活,也是靠高旦中接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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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3859 若旦中之医,则固太冲兄弟欲藉其资力以存活,故从臾旦中提囊出行,其本末某所亲见具悉。[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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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3861 所以这四位朋友,第一实在是以共同的反清意志为纽带,第二大家的风节品质都很高亮,本该以佳话始、以美谈终,不想后来却闹得那么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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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3863 订交后,他们友谊极笃,癸卯年(1663)春夏间,黄宗羲欣然接受吕留良聘请,到语溪吕家梅花阁做家庭教师,与吕留良一道给吕家子侄教书。据吕留良长子吕葆中所撰《行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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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3865 时高旦中先生自鄞至,黄晦木先生兄弟自剡至,与同里吴孟举、自牧诸先生以诗文相唱和。[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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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3867 四友之间,真是其乐融融。他们逐日相聚,谈道论义,各出诗篇,用黄宗羲的话讲:“座中无有不成章。”当时,黄宗羲正在写他最重要的著作《明夷待访录》(起稿于1662,成于1663年冬),而吕留良也处在思想上与过去——他在入清后曾参加科举,并热衷编写科举辅导材料赚钱——决裂的关键期,所以此时他们的聚首,对中国近代思想史实在是应该瞩目的事件。尤其吕留良,与黄宗羲交往,对他反清思想应有很大推动。他那首著名的七言诗,就是认识黄宗羲后写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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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3869 谁教失脚下渔矶?心迹年年处处违。雅集图中衣帽改,党人碑里姓名非。苟全始识谭何易,饿死今知事最微。醒便行吟埋亦可,无惭尺布裹头归![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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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3871 视参加清朝科举为失足,“醒便行吟”是说现在终于觉醒了,从此高举民族大义。几年后,生员考试前夕,吕留良造访县学教谕陈执斋寓所,当面出示以上之诗,“告以将弃诸生”,宣布放弃秀才身份、拒绝清政府的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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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3873 执斋始愕眙不得应,既而闻其终曲本末,乃起揖曰:“此真古人所难,但恨向日知君未识君耳!”于是诘旦传唱(考试前点名),先君不复入,遂以学法除名,一郡大駴,亲知无不奔问徬徨,为之气短,而先君方怡然自快。[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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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3875 黄宗羲逗留月余,因三弟黄宗会病危“驰归”,这段吕家西席经历也告结束。但他们联系仍是频密的,常有书信诗文往还。黄宗羲曾几次来语溪会吕留良,单单1664年,就于二月、十月来了两趟,而吕也曾去黄竹浦回拜。[65]比较有特殊意义的一次,是甲辰年(1644)四月,宗羲、宗炎、高旦中、吕留良四位朋友“同至常熟”。常熟是钱谦益的乡里,那时,他患了大病,黄宗羲等专程前来探他。我们已经知道,黄、钱是地下抗清的同志,两人有许多“不足与外人道”的秘密,此番黄宗羲既偕吕留良同来,自是视为可寄心腹的生死之交了。也正是这次探望中,发生了戏剧性的小故事。钱谦益长年支持抗清,“破产饷义师,负债益重”,此时“卧病于东城故第,自知不起,贫甚,为身后虑”。[66]所谓“身后”,指棺木。正好有位当官的求其三文,润笔颇丰,但自己已写不动,就临时抓黄宗羲的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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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3877 一见公以丧事相托,公未之答,虞山言:“顾盐台求文三篇,润笔千金,使人代草,不合我意,知非兄不可。”即导公入室,反锁于外。公急欲出,二鼓而毕,虞山叩首称谢。[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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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3879 故事既具情见性,也使人感慨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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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3881 这样亲密的友情,前后持续了六年。《黄宗羲年谱》中吕、黄最后一次打交道的记录,为丙午年(16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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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3883 五月望,东归,旋复之语溪……祁氏旷园之书,乱后迁至化鹿寺。公过郡,与书贾入山翻阅三昼夜,载十捆而出。[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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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3885 未直接提到吕留良,实际此行却是两人商量要共同办一桩事。“祁氏”,即绍兴祁家,世代书香,藏书极丰且精,“旷园”(或称“旷亭”),即其藏书处。黄宗羲《思旧录》曾记昔年在祁彪佳书房的见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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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3887 入公书室,朱红小榻数十张,顿放书籍,每本皆有牙签,风过铿然。公知余好书,以为佳否,余曰:“此等书皆阊门市肆所有,腰缠数百金,便可一时暴富。唯夷度先生公之父所积,真希世之宝也。”[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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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3889 夷度先生,即祁彪佳父亲祁承爜,大藏书家。祁彪佳的意思,自然想听对自己书房的好感,黄宗羲却贬了眼前、独赞乃父所藏,不知何意。只是从中可见,他对祁氏“旷园”心仪已久。明亡,祁彪佳殉国,其子等又因牵连抗清,或死或放,祁家由是散涣,藏书暂存化鹿寺(在绍兴若耶山,若耶山又名化鹿山),准备低价处理。黄宗羲此来语溪,便是与吕留良商议共同出资收购事。谈妥后,黄宗羲去了绍兴,吕留良没去。结果发生了龃龉。全祖望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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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3891 吾闻淡生堂(祁氏藏书楼号)书之初出也,其启争端多矣。初,南雷黄公讲学于石门,其时用晦(吕留良的表字)父子俱北面执经,已而以三千金求购淡生堂书,南雷亦以束脩之入参焉。[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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