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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后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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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后来,他们又从医院把我送到刑房,继续给我上刑。于是我又进行绝食,继续向他们挑衅,表现出我鄙视一切,敢作敢为。这样,他们的计划又以失败告终。他们又被迫把我送进医院,在那里他们又试图用管子从鼻孔里给我灌注营养。啊,有一些医生的行为也是可憎的。在医院里,拷打我的人继续对我进行审讯,但手段比较缓和,因为在那里他们不能使用他们的手法。我再重复一次,我赢得了时间,这一点对我来说很重要。总而言之,我不能放弃绝食,这是一件必不可少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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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在审讯过程中进行绝食,我能理解……但是后来,阿莱科斯,在监狱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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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在监狱里,我也没有其他更有效的方式来表达我的憎恶、我的鄙视以及向他们表示他们无法使我屈服。尽管当时我是个囚徒,情况也是如此。通过绝食进行反抗,使我感到我不是单身一人,我是在为希腊的事业贡献一点儿力量。我想,如果我采取坚定和勇敢的态度,士兵、看守以至军官们会懂得我在那里代表着决心取胜的人民。况且,我在监狱里的许多次绝食都是由于他们对我的态度引起的。他们甚至不给我一张报纸、一本书、一杆铅笔和一支香烟。为了得到一张报纸、一本书、一杆铅笔和一支香烟,我拒绝进食,一天接着一天。我曾连续47天绝食,另一次44天,一次40天,一次37天,两次32天,一次30天,五次25天至30天……我进行了许多次的绝食。尽管如此,他们从来没有停止过殴打我,从来没有。在那个牢房里,我挨过许多打。被他们用铁条打断的肋骨才刚刚愈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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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他们最后一次打你是在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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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如果你指的是严重的殴打,那是在1972年10月25日,也就是一次绝食的第35天。博亚蒂监狱的监狱长尼科拉斯·扎卡拉基斯来到我的牢房。我躺在草褥子上,四肢无力,连呼吸都困难。像往常一样,他又开始对我进行侮辱。突然他说我是被人收买后行刺帕帕多普洛斯的,说我把所得的钱存在瑞士。我再也无法保持沉默了。我尽喉咙里仅有的一点声音向他叫道:“马拉卡斯!肮脏的马拉卡斯!”马拉卡斯在希腊文中是一个脏字。扎卡拉基斯以一阵拳打来回击我,如今想起来还使我难受。一般来说我都要进行自卫,而那一天,我连一个手指都动弹不了……3月18日他们又打了我。他们把我绑在行军床上打了我足有一个半小时。当佐格拉福斯医生掀起被单,看到我遍体鳞伤,身上的皮肤像墨水一样发黑时,他吓得闭上了眼睛。他们在我的肺部和腰部打得尤其厉害。因此,有两个星期我一直吐血和尿血。现在我怎么可能感觉良好呢?此外,在审讯过程中,他们对我干的另一件事也造成我尿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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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阿莱科斯,我不会问你这件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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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为什么?这件事我已经在诉讼中提到,并已向国际红十字会告发。这是巴巴利斯干的,他是给我上刑的刽子手中的一个。我赤身裸体地被绑在铁床上,然后他往我的尿道里插进一根铁丝。这是一根像针一样的东西。在场的其他人高喊着淫秽的语言,他用打火机把露在外面的铁丝烧得通红,太可怕了。你说:“可是,他们并没有给你上电刑。”没有,他们没有给我上电刑。但是他们对我干了这件事。就刑罚来说,怎能区别哪种更糟糕呢?给我戴了十个月手铐。我说的是十个月,不论白天黑夜都戴着手铐,难道这不是酷刑?整整十个月,不分昼夜,只是在第九个月他们才每天给我解下几小时。还是由于监狱医生的坚持,他们才允许每天上午解下这两三个小时。我的双手浮肿,手腕流血,好几处伤口流脓……我设法通知我的母亲向检察长提交了正式的控告信。那封控告信就是证明,如果我的母亲是诬告,他们就会加罪于她。是不是这样?曼加基斯夫人曾揭露,她的丈夫乔治·曼加基斯教授被用酷刑,他们不就加罪于她了吗?尽管这位伟大的夫人讲的是真情,他们也把她关进了监狱。他们之所以能这样做,是因为她很难为她的控告提出证据。但是我的情况就不一样,他们不能把我的母亲关起来,因为证据确凿,那就是我浑身上下的伤痕和伤疤。如果要把各种酷刑列出来……那么,请看这靠近心脏的三个伤疤。那一天,他们用棍棒打伤了我的左脚。他们经常用棍棒打我的脚心,脚心的疼痛直钻头顶,以致昏迷过去。这一切我都忍过来了。但是那一天巴巴利斯用尽全力打伤了我的左脚。五分钟后,来了科斯坦蒂诺·帕帕多普洛斯。你知道吗?他是帕帕多普洛斯的兄弟。他用手枪指着我的太阳穴叫道:“现在我宰了你,宰了你!”他一面叫,一面殴打我。当他揍我时,泰奥菲洛亚纳科斯用一把有缺口的铁制裁纸刀捅我的心脏。“我把它插进你的心脏,我把它插进你的心脏!”这样就留下了三个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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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那么手腕上的这些伤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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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噢,这些是他们假装要割断我的血管时留下的。不严重,只是表皮上割了一点。你可知道,我浑身上下全是伤疤。我不时地会发现新的伤痕,并自问:这是什么时候留下的?到了受刑的第三个星期,我也就不在乎了。我感到这里流血,那里皮开,我只是想:“又来了。”他们每次都用金属鞭抽打我来作为对我施行酷刑的开始。动手抽打我的是泰奥菲洛亚纳科斯。此外,他们还把我的手腕绑起来,吊在天花板上达数小时。这是很难忍受的,因为过不多久上身就麻木了。我的意思是说:胳臂和肩膀都失去了知觉,你无法透气,也不能呼喊。你没有任何办法反抗……当然,关于这一切他们都一清二楚。因为,总是到一定的时候,他们就棒击我的腰部。你知道我最受不了的是什么?是窒息。这也是泰奥菲洛亚纳科斯干的,他用双手捂着我的鼻子和嘴使我窒息。啊,那是最糟的了,比什么都糟!他看着表,捂着我的鼻子和嘴达一分钟,直到我的脸色发紫,他才放开我。一次,我终于咬了他的手,咬得他几乎掉下一个手指,以后他便不用手来捂我,而用毛毯子了……另一件我难以忍受的事是侮辱。他们折磨我时从来不是默默无声地进行的,从来不。他们大叫大嚷……喊出来的已经不是人的声音,而是轰轰的噪音……还有在睾丸上熄灭香烟。我问你,你为什么只从我这里了解这些事?这样不对。他们不只是对我一人如此。如果你有办法,可以去401军医院,要求见穆斯塔克里斯少校。在审讯他的时候,他们使用了“阿洛尼”。你知道什么是“阿洛尼”吗?就是行刑人围成一个圆圈,然后把你扔进圈子中央,大家一起揍你。他们打他的脊椎骨和颈骨。他完全瘫痪了。他躺在床上像棵植物一样,医生们诊断他“医学上已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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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阿莱科斯,我要问你一件事。在这一切发生以前,你能忍受肉体上的痛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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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啊,不!最无关紧要的牙痛都能使我十分恼火,并且我不能见到血。只要看见别人痛苦我就难过。我对能够忍受肉体痛苦的人真是五体投地。人真是太不寻常了,从他的身上能有这么多意想不到的事发生。真叫人难以相信一个人会有这么大的变化。也真不可思议一个人竟能忍受难以忍受的一切。那个老生常谈的成语说:“钢是火中炼出来的。”要知道,这是千真万确的。他们越折磨我,我变得越坚强。他们越迫害我,我越反抗。有人说,在酷刑中,人们往往祈求死亡以求解放。这样说不对。至少对我来说不是这样。如果我说我从不感到害怕,那是撒谎。但是,如果我说我渴望死去,那也是撒谎。死,是我从没有闪过的念头。我只想到不要投降,不要开口而要反抗。你可知道我也揍了他们好几回!如果我没有被绑在铁桌上,我就踢他们,咬他们。这样做很奏效,因为他们会更生气,打得我更狠,我就昏厥过去。我总是希望能失去知觉,因为失去知觉就像休息一样。后来,他们又重新开始,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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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阿莱科斯,对不起,出于好奇心,我想知道,当时你知不知道整个世界都在关心你,为你抗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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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不知道。不过,有一天他们挥舞着手中的报纸,走进我的牢房叫道:“俄国的装甲车开进了捷克!现在谁也没有时间和愿望来管你的事了!”后来,在我第一次越狱失败,他们让我同记者会面时,我才知道有那么多国家的记者前来采访。我对自己说:“这么看来人们是知道的!”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我不再感到那么孤独了。要知道,最残酷的不是忍受痛苦,而是孤身一人去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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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阿莱科斯,继续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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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我刚才说了,当他们用“犯人、野种、叛徒、同性恋者”和其他无法重复的下流话侮辱我时,我也侮辱他们,用不堪入耳的话对他们大声嚷。例如:“我×你的女儿!”但是我很冷静,没有失去理智,我说明白了吗?我是一个性情暴躁的人,但我生气时,却变得十分冷静。有一天,他们派来了一个从事心理审讯的官员。你知道吗?就是那种擅长说“亲爱的,你还是开口为好”之类的话的人。既然他如此和善,我就向他要一杯水。他关切地让人给我拿来了水。但是当我拿到水后,我没有喝,而把杯子打碎了,然后,我把杯子的碎片向那些混蛋们投击。在他们向我扑来,并把我按倒在撒满玻璃碎片的地上之前,我就打伤了两三个人。一块碎片几乎割掉了我右手小指的一半,你看,还割断了腱。这个手指不会动,是一个死了的手指。你知道后来那个畜生巴巴利斯干什么了吗?他叫来医生,在不解开我反绑着的手的情况下,要医生缝合我的小手指头,还不允许打麻药。痛极了!那天我大声吼叫,像疯子一样的吼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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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阿莱科斯,我问你,你从来没有产生过要开口的欲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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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没有!没有!从来没有!我什么也没有说过。没有。我从来没有连累过任何人。从来没有。我承担了暗杀的一切责任,而他们想知道,如果行刺成功后将由谁执政。但是从我的口中没有吐露出半个字。一天,我躺在铁床上实在难以忍受下去了,他们带来了一个叫布林迪西的希腊人。他先开了口,后来又哭了。他哭着说道:“行了,阿莱科斯,没有用的。讲吧,阿莱科斯。”我回答说:“这个布林迪西是谁?关于布林迪西,我只知道是一个意大利港口。”同一天,他们又带来了阿沃拉米斯,他是希腊抵抗运动的成员,也是警察局的前官员,是一个勇敢诚实的人。我说不认识他,否认他是希腊抵抗运动的成员。泰奥菲洛亚纳科斯喊道:“你看,他认识你。他已经承认,要是你跟他承认的一样,我们就把这件事永远结束了。”我回答说:“听着,泰奥菲洛亚纳科斯。只要你在我手中一小时,我就能让你供认一切,甚至供认你强奸了你的母亲。我不认识这个人。你们给他上了刑,现在他说了你们要他说的话。”泰奥菲洛亚纳科斯说:“不管你说不说,反正我说你已经讲了。”你听着,即使在最残暴的刑罚下,我也没有出卖过任何人。对这件事连那些畜生也表示敬意。对我施加酷刑的任务交给了警察局长约安尼迪斯:那时他是中校,现在是准将。一天夜里,他看见我在吐血,摇着头说道:“没有办法,坚持也徒劳。不开口的人也只是十万分之一,他就是这种人。这个帕纳古里斯太硬了,他不会开口的。”约安尼迪斯经常说:“我们唯一没有摧毁的是帕纳古里斯小组。那只老虎能劈开手铐。”我对你讲述这一切也许并不怎么样,也许会使你认为我是一个爱虚荣的人,并把我写成是个自我陶醉或诸如此类的人。但是我还得告诉你,因为这是很好的满足,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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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是的。是很好的满足。现在我想知道另一件事,阿莱科斯,在受了这么多苦以后,你还能热爱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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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还热爱人吗?你的意思是更热爱他们!见鬼了,你怎么能提这样的问题呢?你认为我会把希腊军警的这些畜生与人类相提并论吗?他们只是一小撮人!你没看到这么多年以来,他们总是这些人吗?总是这些人!你听我说:坏人是少数。每当有一个坏人,就会有一千、两千个好人,即这个坏人的牺牲品。为了他们,我们需要斗争。你不能,也不应该把一切看得如此漆黑一团!在这五年中,我遇到了很多好人!甚至在警察中也有好人。是的,是的!请想一想那些小兵们冒着生命危险把我的信和诗带出监狱!请想想那些在我越狱时帮助过我的人!想一想那些把我送进医院的医生们,他们在医院里命令看守不要把我的脚踝绑在床上。看守们回答说:“我们不能。”医生喊道:“这里不是监狱!这里是医院!”一个参与拷打我,并经常往我身上吐唾沫,名叫帕那约蒂迪斯的人又是怎样的呢?一天,他走近我,不好意思地说:“阿莱科斯,我很抱歉,我干的一切都是他们命令我干的。如果他们让我这样去对待我的父亲,我也只得这样去做。我没有勇气反抗。请原谅我,阿莱科斯。”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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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你的意思是说人基本上是好的,人生下来是好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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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不,我的意思是人为了行善而出生,好人往往多于坏人。那次他们企图用焚烧草褥子来杀害我,而我被送进了医院。在那里发生的一件事,对我来说,就足以使我肯定人类了。在那个病房里有一个年老的清洁女工,就是那种擦地板和洗厕所的老妇人。一天她来到我的身边,用手抚摸我的额头,对我说:“可怜的阿莱科斯!你总是一个人!你从来不与任何人讲话!今晚我来这里,坐在你身边,你跟我讲话,好吗?”然后她往门边走去,在那里她被看守抓走了。那天晚上她没有来。我等着她,但是她没有来。我没有再见过她。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对待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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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你哭了,阿莱科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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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没有哭。我没有哭。我被感动了。好意使我感动,善意使我感动。我被感动了,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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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明白了。阿莱科斯,你信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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