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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2580 学界并未达成一致,但越来越多的研究人员相信,新大陆的最初占据者是在穿越白令海峡后,受困于阿拉斯加的一小群人。从那里,他们又以几个独立群体的形式,很可能是通过驾船沿太平洋海岸,陆续向美洲其余地区前进。研究人员在细节上持有异议,一些科学家的理论是,在哥伦布之前,美洲可能经历了多达五波的定居潮,最早的一波出现在约50 000年前。然而在很多的版本里,今天的印第安人都被视为相对的后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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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2582 印第安活动人士们厌恶这种推理。科罗拉多大学博尔德分校的政治学家小瓦因·德洛里亚(Vine Deloria Junior)2005年逝世前,曾在一次访谈中对我说,“我简直都数不清究竟有多少白人跟我说过‘科学’证明印第安人只是一拨外人了。”德洛里亚著作颇丰,包括一本对主流考古学的批判之作,《红色的土地,善意的谎言》(Red Earths, White Lies)[9]。这本书的大意,从索引中可见端倪:归于“科学”下的条目有“堕落与骗局”、“被忽视了的印第安人的解释”、“缺乏证据的理论”、“客观性的神话”和“种族主义”。在德洛里亚看来,考古学的主旨之一,就是为白人的罪行开脱。而把印第安人确定为最初原住民的取代者,恰好符合这个计划的需要。德洛里亚说:“我们要是从别人那里盗窃土地的贼,那么他们就能说了,‘你看,我们都一样嘛。我们不都是移民嘛,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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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2584 德洛里亚引述的“我们都是移民”的观点,其道德逻辑很难分析,它似乎在主张“负负为正”。而且,没有证据表明头一个“负”是错误的,对古印第安人多次迁徙之间的联系,人们还一无所知。但无论如何,对印第安原住民文化成就的评估,与其主体民众是不是此地的最初来客毫无关系。在任何一种想象得到的情景中,他们都是在新石器革命之前离开欧亚大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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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2586 新石器革命带来了农耕,其重要性难以小觑。历史学家罗纳德·莱特(Ronald Wright)写道:“人类进程分为两个部分:新石器革命之前和新石器革命之后。”新石器革命源于约11 000年前中东的新月沃地,即伊拉克南部与以色列之间,一直延伸至土耳其南部的弧形地带。当地的觅食社会组成了永久性的村落,学会了培育及养殖野生的小麦和大麦。在接下来的几千年里,轮子和金属工具也开始遍布该地区。苏美尔人把这些发明汇总到一起,又加上了文字,最终在公元前3000年建立了第一个伟大的文明。从那时起的每一个欧洲和亚洲文化,不论外观有多么不同,都处在苏美尔人的影子下。然而美洲的原住民在农耕文化出现前很久就离开了亚洲。他们错过了这个恩赐。克罗斯比告诉我,“他们什么都得自己来。”出人意料的是,他们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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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2588 研究人员很久以前就知道,第二次独立的新石器革命发生在中美洲。确切的时间是未知的(考古学家们不断地把日期推前),但现在普遍认为的是,它发生于约10 000年前,在中东的新石器革命之后不久。尽管如此,在2003年,考古学家们在安第斯山脚的厄瓜多尔海岸发现了人工栽培小果南瓜(squash)的古代种子。这比中美洲的任何农业遗迹都要古老,而这意味着第三次新石器革命。除了其他事物外,这次新石器革命可能带来了贝尼地区的文化。在美洲,两次新石器革命的传播比在欧亚大陆要慢,这可能是因为很多地方的印第安人群体尚未达到必要的人口密度,还可能是因为玉米[10]这个印第安人最著名农作物的非凡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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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2590 小麦、大米、小米和大麦的始祖,看上去与其驯化的后裔相似;由于它们都可食用,产量也高,可以很容易地联想到,把它们作为食物耕种的主意是从何而来的。玉米不能自体繁殖,因为它的谷粒被外壳牢固地包裹着。玉米必然是印第安人用其他物种培育出来的,但是并没有和玉米相似的野生物种。与其基因最为接近的,是一种叫大刍草[11]的山草,但它们看起来极为不同:比如说,这种类蜀黍的穗,比中餐馆里的玉米笋还要小。大刍草是没人吃的,因为它产出的谷物太少,不值得收割。为了把这种没什么希望的植物培育成现代玉米,印第安人创下的是一份似乎不可能的功绩,以至于考古学家和生物学家争论了几十年,也没能搞清楚他们当年是怎么做到的。玉米与南瓜、豆子、鳄梨一道,为中美洲人提供了一种或许比中东和亚洲营养更为丰富的均衡饮食。(以土豆和豆子为基础的安第斯农业与以木薯为基础的亚马孙农业都在全球范围内有着广泛的影响。但和玉米相比,它们的重要性要低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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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2592 从中东的新石器时代之初到苏美尔文明的建立,逝去了大约7 000年的岁月。印第安人驶入同样的道路,花的时间更少(现有数据太过粗略,无法做出更精确的估计)。在其全部文明中,最引人注目的无疑是奥尔梅克(Olmec)文化,它是西半球最早掌握复杂技术的文化。这群于公元前1800年左右出现在墨西哥细窄的“腰部”地带的人,生活在以庙墩为中心的城镇里。在其遗迹里,遍布巨型的石制男性头部塑像,高度多为6英尺(约1.8米)或更高,他们戴着头盔样的头罩,永远皱着眉头,还多少有些非洲人的特征。最后这一点,引发了人们的猜测,即奥尔梅克文明的推动者是来自非洲的旅行者们。奥尔梅克文明是这个时期内在中美洲兴起的众多文明之首,但它也仅是众多文明之一。其中多数文明都注重人祭,这按现代标准来看是黑暗的,但它们取得了光明的经济与科学成就。他们发明了十几个不同的文字系统,建起了广泛的贸易网络,测量了行星的轨迹,创立了365天的历法(比欧洲同时期的历法要精确),还用无花果树皮纸做的折好的“书本”记录下了自己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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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2594 他们在智力上最杰出的成就,可以说是零的发明。在其经典著作《数:科学的语言》中,数学家托比亚斯·丹齐克把零的发现称为“人类最伟大的成就之一”和数学、科学、技术发展的一个“转折点”。零在中东最初出现于公元前600年左右。在计数时,巴比伦人将其用栏排列,就像今天的孩子们所学的那样。为了区分11和101,他们把两个三角形符号放在了数字之间,也就是说,1△△1。(由于巴比伦数学采用的是六十进制而非十进制,此例仅在原理上是正确的。)奇怪的是,尽管如此,他们并没有用这个符号来区分巴比伦版的1、10和100。巴比伦人也不会用零做加减法,更不要提运用零进入负数的领域了。最初以零的当代意义(一个数字,而不是占位符)使用它的,是公元初几个世纪里某一时间的印度数学家。零直到12世纪才在欧洲出现,与之一同传入欧洲的是我们今天使用的阿拉伯数字(由于担心受骗,有些欧洲国家禁用了这种新数字)。同时,美洲大陆最初记录的零,可见于公元357年的一座玛雅雕塑上,这可能比它在梵文中出现得还要早。在基督诞生前,就已经有了这么一群雕塑,它们本身没有零,然而上面刻着的日期,都使用了某种以零的存在为基础的历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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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2596 这是不是说明当时的玛雅人比他们同时代的文明,譬如说欧洲文明,要更先进呢?社会科学家们在这个问题面前退缩了。这也是合乎情理的。奥尔梅克人、玛雅人和中美洲的其他文明,在数学和天文学上都是全球的先锋。可他们并没有用上轮子。令人惊异的是,他们发明了轮子,却只是拿它来做儿童玩具,此外别无他用。那些寻求文化优越感的故事的人,可以在零这里找;那些寻找失败故事的人,可以从轮子上找。但这两种论点都是无用的。最重要的是,到公元1000年的时候,印第安人已经扩散了其新石器革命的成就,并在整个半球上创立出了一整套多样化的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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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2598 500年后,当哥伦布驶入加勒比海的时候,世界上几次新石器革命的后裔们相遇了,而其后果对所有人而言都是难以承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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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2600 1491:前哥伦布时代美洲启示录 [:1706312158]
1706312601 一次有导游的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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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2603 来想象一下这个不可能的旅行吧:像我一样乘飞机从玻利维亚东部起飞,但不是现在,而是在公元1000年,完成一次对西半球其余部分的监测任务。那么,在窗户边能看到些什么呢?50年前,多数历史学家会对这个问题给出一个简单的答案:两块遍地荒野的大陆,其间散居着从冰河时代以来生活方式变化甚微的群落。仅有的例外是墨西哥和秘鲁,那里的玛雅人和印加人的先祖正在爬向文明的山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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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2605 而今天,从几乎各种角度来说,我们的理解都已经不同了。想象这架千年飞机向西飞行,从贝尼的低地飞向安第斯的高峰。飞行开始后,在下面的大地上出现的是我们今天也能看到的堤道和运河,只是如今它们维修良好,四周人头攒动。(50年前,这些土建工程还几乎完全不为人知,即使是周边的居民也不知情。)几百英里以后,飞机升至群山之间,历史图景再度发生了变化。直到最近,研究人员还会说,公元1000年时,这些高地的占据者是分散的小村庄和一两座有着不错的石制品的大城镇。但近期的考古调查揭示,此时的安第斯山脉有着两个山国,每个都比人们此前认识到的要大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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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2610 离贝尼最近的国家位于的的喀喀湖周边,这是一个120英里(约193.1公里)长、穿过秘鲁和玻利维亚边界的高山湖。这个区域多数地方的海拔都在12 000英尺(约3 660米)或以上,夏天很短,冬天则相应地长。探险家维克多·冯·哈根(Victor von Hagen)写道,这片“萧瑟而寒冷的土地,看上去或许是最没可能发展出文明的地方”。而事实上,的的喀喀湖气温相对较暖,因此,其周围土地受严寒的影响要小于周围高地。在该湖周围众多的定居点中,蒂亚瓦纳科(Tiwanaku)村于公元前800年左右开始利用气候上的优势,排干河边的湿地。这些河流是从南部汇入湖泊的。1 000年后,这个村落发展成了一个同名的巨大政体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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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2612 蒂亚瓦纳科并不算中央集权的国家,它更像是一个受到中心地带共同宗教文化影响的自治市的集群。蒂亚瓦纳科人利用了太平洋沿岸、崎岖山地和高原地区极端生态差异的优势,凭借着海鱼、高原的美洲驼,以及湖边平原的水果、蔬菜和谷物,创立了一张密集的交换网。财力雄厚的蒂亚瓦纳科市,发展成了平台金字塔和宏伟纪念碑的奇迹之地。石制的防波堤延伸到的的喀喀湖深处,湖上挤满了用芦苇编成的长头船。凭借着其自来水系统、封闭的下水道和俗丽的壁画,蒂亚瓦纳科是当时世界上最令人叹为观止的城市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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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2614 芝加哥大学考古学家艾伦·L·科拉塔(Alan L. Kolata)上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初曾在蒂亚瓦纳科从事挖掘工作。他写道,到公元1000年时,该市人口多达11.5万人,其周边乡村还有25万人;这是在5个世纪以后巴黎才达到的人口数。这看上去是一种合适的对比:蒂亚瓦纳科当时的领域与现代法国大致相同。其他研究人员则认为,这个人口估算太高了。协助编辑了科拉塔2003年权威著作的芝加哥大学考古学家妮可·库彻(Nicole Couture)认为,更有可能的情况是,中心城区有两到三万人。她说,住在周边农村的人也有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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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2616 谁的看法是对的呢?尽管库彻对自己的观点很有信心,她还是认为,此事还需“再有10年”才能尘埃落定。无论如何,最终的准确数字并不影响她眼中的关键问题。“在这里开辟出这么庞大的地方来,真是超凡之能。我每次回来,都能注意到这一点。”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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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2618 蒂亚瓦纳科的北部和西部这一片现属秘鲁南部的地区,曾是它的敌国瓦里(Wari)。其辖区沿安第斯山脊而纵向延伸,几乎有1 000英里(约1 609公里)长。和蒂亚瓦纳科相比,瓦里组织严密、更重军事,其领导人沿边境建起了整齐划一的堡垒。其首都与国名相同,地处高原,在今天的阿亚库乔市(Ayacucho)附近。瓦里可能有7万国民,由用墙隔开的寺庙、隐藏的院落、高达6层的公寓组成,人口稠密,巷道繁多。其中多数楼体都用白石膏覆盖着,这让整座城市在山间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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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2620 在我们幻想式飞行的那个时代,也就是公元1000年,这两个文明都正在受到持续旱灾的影响。也许在80年以前,沙尘暴席卷了高原,染黑了山顶的冰川。(20世纪90年代掘出的冰样表明了此次侵袭的存在。)之后,是一段连年累岁的干旱期。旱情持续了远不止10年,因几次大洪水而中断。(沉淀物和年轮记录描绘了这一顺序。)灾害的起因仍有争议,但一些气候学家相信,太平洋常遭“大型厄尔尼诺现象”(Mega-Niño events)的侵袭。如今破坏美国天气的厄尔尼诺现象已经广为人知,“大型厄尔尼诺现象”是其穷凶极恶的加强版。公元200年至公元1600年间,大型厄尔尼诺现象每几个世纪就出现一次。1925年和1926年间,一次强厄尔尼诺(不是大型厄尔尼诺,但比通常情况下的强度要大)冲击了亚马孙,造成多处干热,死于突发火灾的森林地区居民达数百甚至上千人。河流干涸了,河底尽是死鱼。而在公元11世纪,一次大型厄尔尼诺现象很有可能引发了那些年的旱情。但无论气候剧变的成因是什么,它对瓦里和蒂亚瓦纳科两个社会都带来了严峻的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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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2622 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必须谨慎。在14世纪和19世纪之间,欧洲饱受着一次“小冰河期”的严寒之苦,然而历史学家绝少把这一时期欧洲国家的兴衰归于气候变化。严酷的冬季是把维京人从格陵兰赶走的因素之一,也造成了歉收,而歉收又激化了欧洲大陆的社会紧张局势。但很少有人会断言,是小冰河期导致了宗教改革运动。与其相似,大型厄尔尼诺现象只是安第斯诸文明当时受到的众多压力之一,这些压力在整体上的强势,使瓦里和蒂亚瓦纳科文明的政治资源捉襟见肘,无法幸存。在公元1000年后不久,蒂亚瓦纳科社会分崩离析,直到4个世纪后才再度统一,那是印加人席卷当地的时代。瓦里亦遭灭国。其承继者和可能的掘墓人是奇穆(Chimor)国。奇穆在秘鲁中部建立并扩张了帝国,直到它也被印加人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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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2624 诸如此类新近发现的历史,在美洲各地层出不穷。乘机向北,朝着中美洲和墨西哥南部的方向,进入尤卡坦半岛的凸出地带,也就是玛雅人的故乡。诚然,玛雅的遗迹40年前就已经名声在外了,但其间的新发现也不在少数。比如说卡拉克穆尔(Calakmul),我和彼得·门泽尔在上世纪80年代探访过这座古城的遗迹。我们所见的卡拉克穆尔,在被发现后几乎完全未被挖掘,笼罩在干燥低矮的植物之中,那两座大金字塔上都是像荆棘群一样爬着生长的植物。彼得与我在同坎佩切自治大学的威廉·J·弗兰(William J. Folan)交谈时(他那时刚开始这座古城的挖掘工作),他建议我们如果租不到一辆重型卡车,就别试着去遗迹那里,而即便租到了卡车,一旦下雨也不要去。我们的卡拉克穆尔之旅表明,弗兰的建议是正确的。树木包裹着伟大的建筑,其根部正慢慢地把柔软的石灰岩墙撕裂开来。彼得给一座被树根紧紧缠绕的建筑拍了张照片。那树根像蟒蛇一样缠着它,足有五六英尺高。热带森林是如此势不可当,以至于我想,卡拉克穆尔的历史可能会就这样永远无人知晓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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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2626 幸好,我错了。上世纪90年代初,弗兰的团队了解到,这个被长期忽略的地方面积达25平方英里(约85.8平方公里),有着数千座建筑、数十座水库和几十条运河。它是历史上最大的玛雅城邦。研究人员清扫了此地的上百座纪念碑,并为之拍照;而恰在此时,碑铭学家破解了玛雅象形文字。1994年,碑铭学家识别出了这个城邦的古代名称:卡安(Kaan),蛇之王朝。6年后,他们发现,卡安是震撼这座玛雅城邦百余年的一场毁灭性战争的中心。而它,只是在过去几十年里首次得到调查的20个玛雅居民点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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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2628 玛雅的疆域由约60个王国和城邦组成,各国之间结盟和争斗的网络与17世纪的德国一样错综复杂。玛雅是世界上智力最发达的文明之一。尽管如此,在我们想象中的监测之旅之前的一个世纪左右,玛雅中心地区进入了一个黑暗时代。最大城市中的多数都成了空城,其周围的农村也多是如此。令人难以置信的是,玛雅末期的一些铭文都是胡言乱语,就好像抄写员已经失去了关于写作的知识,只会无意义地模仿其先祖一样。到了我们乘飞机飞越的时代,一度繁华的玛雅大地,有一半多的面积已经被放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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