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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令吉亚极其便于通行。加拿大西部就大不一样了，因为它被埋在两座相连的庞大冰原下方，每座冰原都有数千英尺深，2 000英里长。即便是在今天，跨越一片广袤而空旷的碎冰带也同样颇具风险，需要特制的车辆和庞大的协助团队。一大群人要想全副武装地背着给养步行跨越，实际上是不可能的。（而且，他们为什么会想要这么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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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的确曾出现过一个短暂的、可以规避这一障碍的时期；或者说，至少一些科学家是这么认为的。冰河时代约在15 000年前宣告结束。随着气候逐渐变暖，冰川也慢慢融化，海平面开始上升；在不到3 000年里，白令吉亚再度消失在海浪之下。20世纪50年代，一些地质学家断定，从气候变暖初期到大陆桥再度沉没这一时间段内，加拿大西部两大冰原的内陆边缘出现了萎缩，从而在二者之间形成了一条相对便于通过的路径。这条无冰走廊沿育空河谷而下，紧靠加拿大落基山脉的东侧。这些地质学家说，太平洋还在向白令吉亚推进的时候，各种动植物就已经重新占据了整条无冰走廊。它们的这一行为，恰好让古印第安人赶上了跨越两大冰原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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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1964年发表于《科学》杂志的一篇文章中，海恩斯用斩钉截铁的论证引起了世人对“一条横贯加拿大的无冰走廊”的诞生与“700多年后克洛维斯人工制品的突然出现”之间的关联的注意。他认为，一段窗口期开启于13 000年到14 000年前。在此期间，事实上也仅仅在此期间，古印第安人有可能跨越了白令吉亚，穿过无冰走廊，向南行进到阿尔伯塔，从那里他们就能扩散到北美各地。其言下之意是，西半球的每一个印第安社会都出自于克洛维斯文化，而布莱克沃特德罗人创建的正是美洲的始祖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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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恩斯是第一个还原这幅图景的人。他对我说，外界对此的反应“颇令人欣慰”。论战频仍的考古学家对其观点少见地表示了一致拥护，海恩斯的论证结果迅速成为了美洲早期人类定居的标准叙述。在大众层面，他的论述极其符合人们直觉上的理解，以至于它很快就从《科学》杂志的页面里一举跳入高中历史教科书里，我上学时的教材就在其列。三年后的1967年，这幅图景的影响力就已经达到了过犹不及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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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如今的时空旅行者们可以回访更新世晚期的北美的话，他们将会在森林里和平原上看到各式各样匪夷所思的动物：笨拙的乳齿象，铁甲的犀牛，庞大的恐狼，剑齿虎，再加上10英尺（约3米）长、像大犰狳一样的雕齿兽。还有和扶手椅一边大的海狸，重量几乎与小汽车相等的海龟，能爬上20英尺（约6米）高的树枝的树獭，以及不会飞的、像贪婪的鸵鸟一样的大型食肉类猛禽。更新世怪兽的名单冗长而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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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在克洛维斯文化的时代（一份2009年的研究认为，这是从13 800年前到11 400年前的事情），几乎所有这些物种都消失了。这场灾难是如此之彻底，以至于如今美洲的大型哺乳动物，比如北美驯鹿、驼鹿和灰熊，都是亚洲来的移民。物种灭绝的速度惊人地快。2009年的那份报告称，有数据表明，它是在顷刻之间发生的。在物种灭绝发生的时候，博物学家艾尔弗雷德·罗素·华莱士写道，美洲变成了“动物学上的贫瘠地带，其最为庞大、凶猛和奇异的生灵都在近期销声匿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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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大规模的物种灭绝对美洲大地和美洲历史产生了永久性的改变。更新世以前，美洲曾有着三个种类的马匹和至少两种可供驾驭的骆驼，而其他的哺乳动物也可以接受驯化，供人们食其肉、饮其奶。它们如果能存活下来，将会产生巨大的后果。家畜不但会改变印第安社会，更有可能造成新的动物传染病。如果不是这次物种灭绝，欧洲与美洲之间的接触可能会对双方造成同等致命的影响：两大半球都会经历灾难性的人口剧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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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前，研究人员对古印第安人的抵达和大规模物种灭绝之间的关联曾有所觉察，但他们并不相信小群猎户就能造成如此严重的生态浩劫。曾与海恩斯在亚利桑那大学共事过的古生物学家保罗·马丁（Paul Martin）对此持有异议。他宣称，这次物种灭绝，是从未与智人有过接触的猛兽在突然遭遇“一种全新的、全方位优越于它们的猎食者，而且是一种以杀戮为首选，只要还有动物存在，就必然坚决杀戮之的猎人”之后，近乎无法避免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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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丁说，人们可以想象，由100人组成的最早的猎户群体跨越了白令吉亚，穿过了无冰走廊。有历史记载表明，边远地区人口可能出现惊人的增长率：19世纪初，美国年均出生率的涨幅多达5%。如果最早的古印第安人群体每20年翻一番（即达到3.4%的出生率），那么其人口会在短短340年里就达到1 000万之多。马丁认为，100万古印第安人就可以轻而易举地组成一波从无冰走廊南端向外辐射的猎户群体，从而将整个大陆变为一座屠宰场。甚至对古印第安人扩张速度基于保守的假设，也会得出他们在三五百年内就已抵达墨西哥湾的结论。在1 000年内，这一波横扫千军的攻势就将兵临火地岛[95]。在考古学记录中，马丁指出，只有遍布北美的克洛维斯遗迹与“引人注目的美洲本土大型哺乳动物的迅速灭绝”近乎同时的出现，才能印证这一波屠戮飓风的踪迹。而这实际上也正是人们所观察到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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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是所有人都信服于马丁的过度杀戮说。古生物学家注意到，这一波物种灭绝可能性更大的原因，是更新世末期气候的急剧变化。马丁就此指出，此前的1 000年也曾有过同等剧烈的气候变化，而却不曾出现大规模的物种灭绝。此外，在人类最初占领马达加斯加、澳大利亚、新西兰和波利尼西亚群岛的时候，也经历了类似的物种灭绝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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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马丁这一观点并未得到完全的接纳，但它还是帮助人们确立了美洲最早人类的典型形象。在机动性强、以小群体形式散居、肉食过度等特征之外，考古学家脑中的古印第安人首先是“刚毅而勇武的大型动物捕猎高手”；此语出自育空学院（位于白马市[96]）人类学家诺曼·伊斯顿（Norman Easton）一份对马丁论述甚表怀疑的总结。克洛维斯人被认为是嗜食猛犸的群体：他们把后者当作上佳的流动储肉冷藏室。他们有时会大声呼喝，在犬类、火炬，可能再加上萨满咒语的帮助下，把这些多毛的生物驱赶入沟渠或沼泽地里自生自灭。然而更为常见的情况是，捕猎者会跟踪落单的野兽，直到距离够近，能用长矛插进其内脏为止。“然后你就可以再跟它们一两天，等到它们因失血过多或感染而倒下。”犹他州立大学的生态考古学家查尔斯·凯（Charles Kay）告诉我，“这不能算是我们认知里的体育运动，但它是非常有效的。而且这也比和猛犸徒手搏斗安全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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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断转移位置以利追踪猎物的克洛维斯人，潜行于大致呈圆形的、直径可达200英里的领地内（领域大小因环境背景而异）。走运的话，他们在领地内就能找到燧石、碧玉或玉髓，以及制作矛尖、刮肉刀和其他捕猎工具的原材料。每个小群体的成员可能多达50人，其中的女性成员会外嫁到其他群体。在营地里，妇女和女孩编制衣服，采集食物（野生的李子、黑莓和葡萄），并照料婴儿。成年男子和男孩或许是以父子形式组队外出捕猎，每次的捕猎行动都可能会持续数日之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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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种灭绝开始以后，克洛维斯人的猎物从猛犸变成了体型更小而数量更多的野牛。矛尖也随之变小，捕猎行为也更有条理了（在猎物越来越少的情况下必须如此）。各个群体都栖息于可以俯瞰池塘的山脊上，这是因为男人们希望能及时发现前来饮水的兽群。这些动物把口鼻埋入水中时，猎人们群起攻之，迫使受惊的野牛逃入没有出路的沟壑。随着古印第安人手持长矛步步逼近，这些野兽会发出困惑而痛苦的嘶嚎。有时捕猎者一次就能杀掉十几头野牛。每名猎手每天都或许能猎取多达10磅（约4.5公斤）野牛肉。因为背负着大块的鲜肉，他们返回营地时，走路会是摇摇晃晃的。这种美洲早期生活虽然艰苦，却也颇为惬意。考古学家说，在很大程度上，这种生活和当时全球其他地区的生活没有太多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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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可惜，可能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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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91：前哥伦布时代美洲启示录 [:17063121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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洲际鸿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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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80年代初，一家杂志社让我去报道一场旷日持久的关于太平洋西北部鲑鱼的法律诉讼。一个印第安部族联盟把华盛顿州告上了法庭，称后者1854年以俄勒冈地区（Oregon Territory）[97]属地的身份与其签署了一份条约。在条约中，俄勒冈地区承诺要尊重印第安人“以其所有常规及习惯的方法和工具的捕鱼权”，而印第安部族将此理解为地区做出了与其分享每年所捕获的鲑鱼的保证。华盛顿州回应说，该条约的内容与印第安人的主张有异，而且无论怎样，百十年来时过境迁，已经使条约失去了其原有效力。法院反复地对印第安人的观点表示了支持，而州政府则反复地上诉，并两次上诉至美国最高法院。在印第安人接近最后胜利的时候，当时几乎完全受控于白人的渔业出现了紧张局势。这家杂志社想让我写一篇关于这次争斗的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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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更多地了解这场纠纷的始末缘由，我赶赴位于皮吉特海峡南端的尼斯阔利河（Nisqually River）三角洲进行采访。这块三角洲地带包括在此居住的尼斯阔利部族的预留地，还有一片河堤草地，那里是当年条约的签订地点。虽然每天都有数以千计的人驾车从穿过预留地的洲际高速公路上飞驰而过，但这片三角洲照旧是被人忽视的存在。我到访当地的时候，尼斯阔利人已经烦扰了州政府几十年。他们执着地追求着在他们相信是其祖祖辈辈的捕鱼地里打渔的权利。在一间乱七八糟、现在回想起来可能占据了一座房车式流动住宅的一半的办公室里，我结识了固执、倔强而富有魅力的弗兰克父子，他们或多或少是当时整个部族的头。二人曾因“抗议式捕鱼”（在州政府不让其捕鱼时捕鱼）而多次被捕，也是这起诉讼的灵魂人物。在我们交流之后，老弗兰克的儿子比利·弗兰克对我说，我应该去看一下美德逊溪（Medicine Creek），那是尼斯阔利人和其他8个印第安部族商定协约的地方。他让正在周围闲逛的一个人陪同我前去参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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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人自我介绍说，他叫丹尼。他瘦削而时髦，黑发长而飘逸，搭在他那件李维斯外套的肩部。那件外套的背面，缝着一美元纸币上美国鹰形图案的复制品。无须取得符号语言学的学位就能知道，我的这位地陪是一名反讽者。他说自己不是尼斯阔利人，而是来自于另一个西北部群体（我一时想不起来是哪个了）。我们爬上了一辆两侧饰板上满是刮痕的旧卡车。当我们出发的时候，丹尼问道：“你是个考古学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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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记者，我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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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好。”他边说着，边把卡车开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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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记者很少得到采访对象如此热情的回应，我准确地猜到，他的认可来自于我非考古学界的身份。我也由此认识到，考古学家激怒了一些美洲原住民活动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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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开到尼斯阔利预留地的边缘地区，那里有一条装满渔具的小船系在岸边。丹尼发动了引擎，我们顺流而下，四处寻找斑海豹，丹尼说它们有时会在河里游荡。灌木丛从砾石滩上脱颖而出，而在其下方，到处都是鲑鱼产卵后的通红色遗体，四周围着兴奋的昆虫。在这里能清楚地听到高速公路上的车来车往。半小时后，我们转入一条支流，在一片泥泞的河堤上登陆了。在100码（约91.5米）开外，一棵高高的花旗松残株在草地上巍然而立，仿佛一名哨兵。当年的条约，正是在其树荫下商议协定的。当地行政长官从残株的树枝下面得意扬扬地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两页纸。他说，那上面是62名印第安首领当年画下的X号；他们中的一些人积极反对这项条约，而且还缺席了签约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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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次短途旅行的全程，丹尼都在喋喋不休。他说，一美元纸币背面图案里鹰爪抓住箭头的创意，是本杰明·富兰克林（Benjamin Franklin）[98]从豪德诺索尼人传说里的一个事件中抄来的；他说，与此地相邻的陆军基地有时会向预留地发射炮弹；他说，比利·弗兰克（Billy Frank）曾和马龙·白兰度（Marlon Brando）一起被捕过[99]；他说，比利·弗兰克之父威利·弗兰克（Willie Frank）跟我说过的，他祖父母曾在海滩上捡到携带有天花病毒的毯子的故事或许不是真的，这是威利喜欢愚弄容易上当的记者的例证；他说他认识一个跟他一样在牛仔外套背面有个老鹰图案的家伙，但此君跟丹尼不一样的是，他能以某种方式摇晃自己的肩膀，从而看起来像是那只老鹰在伸缩翅膀，丹尼对此很是钦佩；他说，大多数印第安人更恨的是美国国税局，而不是印第安事务局[100]，因为他们相信，在联邦政府强迫他们放弃20亿英亩（约8.1亿公顷）土地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把祖祖辈辈该交的税都交完了；他说，我如果真想目睹反自然犯罪，就应该去奥林匹克半岛上的奎纳尔特（Quinault）[101]预留地好好看看，那里自从20世纪50年代起，长期遭受伐木者的劫掠（我几周以后到访了那儿，丹尼说的没错）。他还跟我解释了他和其他一些印第安人为什么仇恨考古学家。按他的说法，原因有很多，但其中两个最为切题：阿列士·赫德利奇卡和过度杀戮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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