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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弗里奇报告》为战后的英国社会规划了一张蓝图,提出政府今后应致力于克服物质匮乏、疾病、无知、肮脏与失业等社会痼疾。该报告主张,政府应为所有有子女的家庭提供财政补助,国家对经济事务的计划与干预可以避免大规模失业。除此之外,政府必须建立国家医疗服务体系,满足所有参与者(他们只需以周为单位缴纳一笔社保费用)从摇篮到坟墓的全套医疗卫生需求。《贝弗里奇报告》提出的政策构想以所谓“国民最低收入”的理念为基础,这一理念是全体英国国民的收入水平必须维持在一个最低基准之上。上述主张在普通大众当中引发了狂热的反响,只有少数人批评《贝弗里奇报告》提出的养老年金及病患和失业补助额度太少了。相比之下,政府对这份报告的态度颇为冷淡。战争大臣禁止军队内部在时政必修课上讨论《贝弗里奇报告》,在同意原则上接受该报告的提议之前,内阁始终拒绝明确表态,并坚持认为只有在战争结束,新一届政府通过选举产生之后,必要的立法工作才能落实。保守党方面对《贝弗里奇报告》的态度同样冷漠,担心该报告中提出的社会改革将带来巨大的潜在成本。或许正是这种抗拒的态度和约翰斯顿成功的集体主义实验决定了苏格兰在1945年大选中的选情。这场大选中,工党在英国各地取得了压倒性胜利,在苏格兰赢得了近48%的选票和37个议席,令《格拉斯哥先驱报》“目瞪口呆”。[14]这一选举结果为一届致力于建设福利国家、为公益目的积极调控经济的改革派政府奠定了坚实的民意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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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新体制起步时的环境并不乐观。英国是二战的战胜国,但在和平时代的经济竞争中却很有可能败下阵来。由于二战的经济成本两倍于一战,战后英国的财政资源已经枯竭。英国的国民财富损失了28%,对英镑通货区其他国家的债务逆差高达30亿英镑。尤为重要的是,在日本宣布投降几天之后,美国方面便切断了基于《租借法案》的对英资金支持,而这对英国而言不啻经济生命线。此时的英国已陷入绝境,但作为盟军一方的主要力量,英国人未来还要背负沉重的财政负担,在德国境内维持一支占领军。凯恩斯曾在战争结束前的最后几个月向战时内阁发出严重警告:“我们是一个大国,但如果继续像一个霸权国家那样四处用力,我们终究连‘大国’也当不成。”但在胜利的喜悦中,这则警告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15]1946年,英国第一次对面包实行配给,为战后艰难的局势敲响了警钟。接下来,1947年的气象灾害进一步加深了经济上的苦难。英国在那一年经历了整个20世纪最寒冷的冬天,在长达数周的时间里,深陷极端恶劣天气的英国社会都因燃煤奇缺而陷于停滞。到1946年底,苏格兰的失业率已升至5%,从1945年到1948年,苏格兰的平均实际收入下跌了9%,这一跌幅相当于英国全国跌幅的两倍。雪上加霜的是,在1945年和1946年,多家英格兰企业关闭了设在苏格兰的分公司。政客们许诺的美丽新世界似乎比从前更加遥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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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局面在不久后便陡然扭转。从1947年开始,随着美国基于“马歇尔计划”向战火荼毒的欧洲提供经济援助,英国工业界获得了巨大的出口市场空间。与此同时,政府判断出口产业对英国的存亡至关重要,于是用严格的财政政策限制国内消费,诱导资源向出口行业集中。在素来重视海外市场的苏格兰重工业看来,上述变化无疑十分有利。另外,由于苏格兰在造船与重型机械制造领域的强大对手——德国和日本在二战中战败,苏格兰重工业企业至少在战后头几年里不必担心来自这两个国家的强有力竞争。此外,战后世界经济迫切需要对资本产品与制造业产品更新换代,而朝鲜战争也进一步刺激了市场需求,这些形势都构成了苏格兰经济复苏的有利因素。造船业的经历是这一过程的绝佳例证。1951年,造船业依然是苏格兰规模最大的产业,苏格兰造船企业在市场上显赫的传统地位甚至呈现出复苏的势头。1948—1951年,苏格兰造船企业生产了全球新造船舶总吨位数的15%以上,相当于英国造船总吨位数的三分之一。在炼钢和机械制造等其他支柱领域,苏格兰工业企业在出口市场上也取得了与造船业相当的辉煌成就。作为结果,二战后的经济繁荣在事实上进一步巩固了重工业在苏格兰的传统霸权,到1958年,苏格兰经济对重工业部门的依赖程度比1930年代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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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府权力及影响力的革命性扩张构成了苏格兰在战后头十年里的另一个显著变化。从1945年到1950年,工党政府承诺将1945年竞选纲领《让我们面向未来》(Let Us Face the Future)中的政策付诸实施。《贝弗里奇报告》中关于设立“从摇篮到坟墓”的国民义务保险的建议成为现实,与此对应的社会保障措施包括儿童补助、国民退休金、失业补助,以及整套福利国家体制的重中之重——在1948年成立的国家医疗服务体系。苏格兰社会的贫困、低收入水平与低健康水平等问题一向比英国全国的平均状况更为恶劣,上述历史性的社会改革将为苏格兰人的福祉带来异常深远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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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时期国家对重要经济部门的介入可谓无远弗届。1947年煤炭产业被收归国有,铁路和电力的国有化在1948年完成,制铁与炼钢业的国有化则在1949年完成。1934年生效的《经济特别区法》为政府的地域经济发展政策奠定了基础,但1945年的《产业分配法》(Distribution of Industry Act)进一步强化了政府在这一方面的权限。《产业分配法》允许商务厅直接获取土地、修建工厂,以及在特定的“经济开发区域”为企业的资本设备投资提供一定的资金支持。此外,商务厅也能利用战时的特许授权(这一权限一直保持到1954年)和1947年之后的规划审批等权限影响新工厂的选址。1950年,另一项立法大大扩张了“苏格兰经济开发区域”的范围,将高地部分地区囊括在内,也进一步加强了政府在经济事务上的权力。到1950年,英国全国13%的新增工业设施都建立在苏格兰。十年后,仅苏格兰西部便拥有18处重工业设施和29处其他行业的工厂,共雇用约65000人。在苏格兰新设立的公司中包括一些试图在规避欧洲国家高昂关税的同时进军欧洲市场的美国跨国企业。以克莱德班克的胜家缝纫机制造厂以及北不列颠橡胶公司(North British Rubber Company)为首,美国对苏格兰的投资早在1939年以前便初具规模,但在1940年代和1950年代,涌入苏格兰的美国资本规模空前,并为1960年代及以后更为稳固的资本流动趋势奠定了基础。战后最早进入苏格兰的美国企业包括霍尼韦尔(Honeywell)、国际商业机器公司(IBM)、欧几里得公司(Euclid)、固特异轮胎橡胶公司(Goodyear)与卡特彼勒公司(Caterpillar),其中一些美国企业为苏格兰带来了电子数据处理器制造和推土设备生产等前所未有的行业部门。这些美国企业给苏格兰带来的新增就业岗位或许不多,但它们对苏格兰经济造成的影响绝非这些狭隘的指标所能衡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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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农业领域和乡村社会,政府扮演的角色也大为增加。在1945年之后,英国本土粮食产量缺口依然庞大,粮食输入也困难重重,因此战时的农产品价格保障和农业资金补助等政策仍在很大程度上得到了延续。在那个食品配给仍受到严格执行的年代,只有为农民提供经济帮助和保障,才能让他们为了全体国民的利益加紧生产。为达这一目的,1947年和1948年通过的两部《农业法》先后设定了农产品的价格保障机制。1950年,英国政府的2000万英镑农业补贴中有300万英镑落地苏格兰,其中不少资金被用于补贴丘陵地带的绵羊与牛只畜牧业。这一政策在苏格兰农村得到热烈支持,也为高地丘陵地区的边缘农业地带提供了尤为得力的帮助。早在二战以前,政府便已通过林业公署(Forestry Commission)与成立于1933年的苏格兰乳制品营销事业局(Scottish Milk Marketing Board)扩大了在农业领域的影响力。在林业领域,政府也需要推动新的立法措施,以弥补战时苏格兰本地木材储备遭受的毁灭性损毁,于是在这一战略的推动下,1919年成立的林业公署开始在处理苏格兰林业事务时向苏格兰事务大臣汇报。到1950年代,林业公署已成为苏格兰最大的地主,林业公署主导的政策也为20世纪苏格兰乡间的风貌带来了最为显著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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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战后时期,除了在政府补贴的扶持下经营良好的林业之外,苏格兰农业经济总体上也经历了长足的发展。1939—1960年,以拖拉机为核心的机械化进程将苏格兰带入了第二次农业革命,不仅农业生产率在此期间提高了300%,苏格兰的乡村社会也迎来了18世纪以来最彻底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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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型农业飞速扩散到苏格兰乡村各地。到1952年,马匹的使用已迅速衰落下去,到1950年代末已变得十分罕见,到1960年代末几乎已经绝迹。在马匹被淘汰的同时,传统的劳动密集型生产方式也成为历史——扶犁工(以及他们的家人)、手工艺人乃至很多原本为畜力农业服务的旧式农舍都退出了舞台。这一变迁给苏格兰乡村带来的人口流失等附带效应自然不难想象。[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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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高地地区,北苏格兰水力发电委员会(North of Scotland Hydro Electric Board,Hydro)无疑是战后政府发起的最具影响力的经济开发项目。1948年,苏格兰的发电事业被英国政府国有化,管理这一事业的责任又在1951年被交给了苏格兰事务部。在那之后,北苏格兰水力发电委员会便不只是一个主管发电的机构,而且积极地参与了高地地区的经济与社会复兴。到1960年,水力发电委员会修建的400条道路中已有四分之一被免费移交给地方当局管理,到1970年代初,委员会的电网已覆盖了高地90%的小农场农户,尽管在水力发电委员会的所有用户当中,超过25%的用户获得的电力是在净亏损的状况下提供的。然而,这些成就既无法重振高地社会,也没有阻止高地的年轻世代不断流向外地大城市与海外。不过,水力发电委员会的工作极大地改善了高地居民的生活,从而给高地社会带来了深远的影响。对高地居民家庭的供电服务“……可以被视为战后英国公共服务事业取得的最为突出的成就之一,也必然是20世纪高地历史上由一个机构做出的最为根本的贡献”。[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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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苏格兰的其他地方,战后时期最为迫切的社会问题无疑是住房危机。早在战前,一些社会调查便已揭露了苏格兰部分大城镇令人发指的居住空间过密与卫生条件恶劣等问题,而在战争期间,住房建造限制令与德军轰炸克莱德赛德地区造成的损失令上述问题大大加剧。为解决住房问题,政府早在1945年以前便已规划未来的政策。1940年的《巴洛报告书》(Barlow Report)曾主张,政府机构应通过规划与调控手段诱导人口迁出大城市,以纾解城区的人口压力。格拉斯哥市政府秘书处(Town Clerk)发起的一项调查也显示,格拉斯哥市中心的1800英亩城区中居住着70万人,这意味着苏格兰中西部三分之一的人口都蜗居在当地最大城市中心约三平方英里的狭小地带,也从侧面印证了根据《巴洛报告书》提议制定政策的迫切需要。由帕特里克·阿伯克龙比爵士(Sir Patrick Abercrombie)领导的一个规划小组筹备并提出的《克莱德河谷开发计划》(Clyde Valley Plan)主张用政策性外迁与兴建新城区等手段将格拉斯哥的居民疏导到城市边界以外,以在一定程度上弥补近二百年来工业资本主义的无度扩张在这座城市留下的社会弊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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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伯克龙比爵士的开发计划在接下来的二十年里开启了一场住房革命。在1945年之后的头二十年里,苏格兰的住房新建进度惊人,共有超过564000套住房在这一时期建成,较战间期的新建住房总量增加了约三分之二。政府公租房占绝对多数,这是苏格兰住房格局的一个突出特点。1945—1965年苏格兰的新建住房当中,有86%都由公共部门所有。在格拉斯哥这样的大城市与艾尔德里、科特布里奇和马瑟韦尔等城镇,公租房的比例甚至还要更高。苏格兰的公租房比例不但远高于联合王国的其他地区,甚至在1970年代也高于苏东阵营以外的所有发达经济体。与此同时,政府在苏格兰设立了一套住房补贴与房租调控机制,私有住房建设在战后早期又因物料短缺和过于复杂的审批程序而受限,这些因素最终意味着苏格兰的公租房租户(他们是1940年代到1950年代住房建设热潮的受益者)在很大程度上不必承受新建住房的沉重负担与经济现实。“……在1952年3月,即便英国政府为公租房建设提供了财政拨款,地方行政部门也根据法令规定为住房事业提供了补助,苏格兰公租房住户的实际居住成本仍相当于平均租金总额的3.5倍。”[18]这种状态最终给苏格兰居民当中最大的一些群体的政治偏好带来了显著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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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庞大的住房建设事业改变了很多苏格兰城镇的面貌。城镇议员与规划者们将这一事业当作一场消除贫民窟及其背后的一切贫困、肮脏、疾病与社会不公的圣战,满怀热情地致力于为居民提供体面的住房。地方政府也相信,通过消除城镇中的贫民窟,居民们会过上更好的新生活。因此,拆除旧城区成了一条无人质疑的法则。从1962年起担任爱丁堡住房理事会主席的帕特·罗根(Pat Rogan)回忆:“这种事我做过很多次——我们把整条街的旧式公寓楼拆掉,只留下一片废墟,那场面非常壮观。”[19]拉纳克郡地方政府战后新建公租房的储备量到1966年已达英国第八,该郡的官方建筑设计师也在1975年回顾自己的成绩时欣喜不已:“现在你可很难在拉纳克郡乡下找到一片‘贫民窟’了。我们已经彻底消灭了从前矿工居住的陋巷,以及一战以前遗留下来的绝大多数非自住房屋。”[20]随着推土机让贫民窟和旧式高层公寓楼化为尘土,这些地方的老住户被“导入”了城区外围新建的“项目社区”(在经历了大规模城建事业的格拉斯哥,波洛克[Pollok]、卡斯尔米尔克[Castlemilk]、杜朗查佩尔[Drumchapel]和伊斯特豪斯[Easterhouse]等是最大且最著名的新社区),以及东基尔布赖德、坎伯诺尔德(Cumbernauld)和格伦罗西斯(Glenrothes)。从1960年代初开始,住房建设进入了新的阶段,由于可用土地日渐枯竭,而地方政府试图以更快捷的方法建造新房,市中心被清拆的地段上开始修建30层及以上的巨型塔楼公寓。在这一时期,格拉斯哥成为欧洲新式超高层住宅建设的先驱,这种热情也很快传播到了马瑟韦尔、爱丁堡和邓迪等地。超高层公寓楼被视为现代化的象征,以及对过时的贫民窟生活最为决绝的淘汰。虽然一些城镇议会的领袖意识到这么做有违城市规划理论的指导,但他们没有退缩。曾在1961年之后担任格拉斯哥市议会住房委员会召集人的大卫·吉布森(David Gibson)在任内大力推动了格拉斯哥的超高层公寓革命,他曾以充满乐观与福音主义色彩的语调宣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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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后三年里,在我看来格拉斯哥的天际线会变得美观得多,因为城里将有几千座超高层住宅拔地而起……我相信,这一前景将让成千上万热切期盼着新居的人激动不已。在一些人看来,我的做法或许违背了城市规划理论的所有原则,没有保存开放空间,也没有遵循绿化带理论——如果我对这些理论有所违反,那也都是为了消灭糟糕的旧式城区对人类尊严的亵渎,这种亵渎由来已久且不可饶恕。条件良好的住宅是新生儿的摇篮,是年轻人成长的园地,也是老人的安居之所。[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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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格兰战后兴建公租房的浪潮受到了广泛的批评,很多人认为这场运动存在建筑单一,建设质量低劣,城郊新社区缺乏酒馆、娱乐设施与便利设施,交通建设不完善和破坏传统社区等问题。这些指责的背后无疑不乏事实佐证。比利·康诺利(Billy Connolly)曾将大型公租房社区比作“有窗户的沙漠”,这一说法无疑会引起很多人的共鸣。然而,在看待这项事业的时候,有两点是不可忽视的。首先,以格拉斯哥和西部的一些工业城镇为首,苏格兰之前面临的住房危机极为严重,这导致地方政府为了尽快建造大量住房而必须牺牲几乎所有其他的考量。格拉斯哥的一个住房事业官员回忆:“我记得在1957年到1959年间,很多老年妇女排着长队来找我,她们都只问一个问题:‘我家的老房子什么时候拆?’她们都嫌自己糟糕的老房子拆得还不够快。”[22]迟至1958年,格拉斯哥仍有多达10万户居民等待新房安置,而当时的政客只能把这些数字当作工作的重点。其次,同样值得记住的是,拜战后的公租房建设运动所赐,无数苏格兰人第一次住进了达到现代水准的正规住宅。虽然在1950年代以后,人们对住宅的预期以及住宅本身的建设标准不断提升,但这一事实依旧不可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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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7年,哈罗德·麦克米伦(Harold Macmillan)曾有一句著名的发言:“坦白来说,我们当中大多数人的生活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好过。”对于在战间期忍受了巨大苦难的苏格兰来说,这句发言尤为适用。在这一时期,1930年代苏格兰经济的最大诅咒——失业的数字跌至历史新低。1947—1957年,苏格兰的失业率稳定维持在2.4%—3%(相对于失业保险系统的登记劳动者总数)的低位,而登记劳动者总数却在1945—1960年增加超过69万人。在这一时期,几乎所有有工作意愿的苏格兰人都能找到工作。全民就业的局面也让收入有所增长:1953年,一个普通工人阶级家庭的收入可能比1938年高出2.5倍到3倍。苏格兰和英格兰平均收入水平的差距在这一时期也一度缩小。在经济繁荣、科学进步与立法新政的作用下,苏格兰人的体质也有所改善。设立于1948年的国家医疗服务体系为所有人提供免费医疗服务,1945年和1947年通过的两部《教育(苏格兰)法》也允许地方政府坚持对学生进行定期体检,并为他们提供免费医疗。从1940年代中期起,抗生素开始在苏格兰普及,从前对苏格兰青壮年人群威胁最大的致命疾病——肺结核因此销声匿迹。到1960年,苏格兰的婴儿死亡率已低至美国水平,接近英格兰和威尔士的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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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0年代生活水准的提高也体现在洗衣机、吸尘器和电炉等便利家庭生活的新设备种类的稳步增长之中。电视彻底改变了苏格兰人的休闲生活,令电影院自被引进苏格兰以来第一次经历了观众人数的下降。苏格兰的电视机台数在十年间便从1952年的41000台猛增至100万台以上,1953年伊丽莎白二世女王加冕典礼带来的巨大需求在这一过程中产生了一定的助推作用。而在1955年,随着苏格兰裔加拿大富商罗伊·汤姆森(Roy Thomson)设立了苏格兰电视网络(STV,他后来称这个公司为自己的“合法印钞机”),英国广播公司在苏格兰市场上遇到了竞争对手。不过,正如克里斯托弗·哈维(Christopher Harvie)所说,“(电视)显然不是什么文化上的里程碑”——至少在电视崛起的早期确实如此。[23]即便如此,这一时期的苏格兰的确孕育了一些文化上的里程碑。1947年爱丁堡艺术节(Edinburgh Festival)开始创办,13年后,苏格兰国家交响乐团(Scottish National Orchestra)富有魅力的指挥者亚历山大·吉布森(Alexander Gibson)又创办了苏格兰歌剧节。在1950年代,民歌复兴运动引起了比上述活动更为广泛的大众反响,也给现代苏格兰文化带来了持久的影响。从1951年开始,哈米什·亨德森(Hamish Henderson)开始组织全民节日凯利舞会(People’s Festival Ceilidhs),让苏格兰市民领略了本土乡间音乐传统的精华。同样在这一时期,尤安·麦科尔(Ewan MacColl)、吉米·麦克贝思(Jimmy McBeath)和珍妮·罗伯逊(Jeannie Robertson)等歌手在苏格兰走红,他们的作品在不久后将以“民谣风”为人所知。战后的经济繁荣也在年轻人当中激起了一种独立意识。所谓“不良少年”(Teddy Boys)文化在1950年代大行其道,精心打理过的显眼发型、紧身裤、尖头皮鞋和有天鹅绒领子的外套构成了这些年轻人的典型形象。与本土的民谣复兴相比,美国流行文化对战后苏格兰的年轻人施加了更为强大的影响。比尔·哈利(Bill Haley)的《昼夜摇滚》(Rock Around the Clock)为挤满电影院的观众带去了一种新颖而浓烈的混搭音乐风格,而“猫王”埃尔维斯·普雷斯利(Elvis Presley)和巴迪·霍利(Buddy Holly)等美国明星也成了一整代苏格兰青少年狂热崇拜的偶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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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民就业对女性在苏格兰社会的地位提升也有重要的影响。1951年的人口普查显示,已婚女性参与劳动的比例与1931年相比有了显著增长,而到1960年代,已婚女性在女性劳动者中已占大多数,这与19世纪及20世纪初相比无疑是一个革命性的变化。生育子女数的减少、结婚时间的提前和家庭育儿负担随之提前的趋势都让更多的女性有机会离家工作。随着新的家务技术逐渐普及,已婚女性得以更方便地将家务责任与兼职工作结合起来。当时的苏格兰工业经济(尤其是在新的工业设施)提供了更多负担较轻的制造业工作,而1945年后国家与地方政府机关的扩张也吸引了更多的女性成为文员或秘书。女性的薪资收入仍低于男性,但在1950年代,教师行业开始实行男女同工同酬,为女性的工作待遇带来了一些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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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济条件的改善吸引了新一波移民涌入。全民就业意味着那些较为枯燥、艰苦的岗位在招工时需要面临更多的困难,而来自爱尔兰的移民(从前是苏格兰主要的低薪临时劳动力来源)已经枯竭。在这一时期取而代之的是来自亚洲国家的移民,他们在城市的公共交通部门担任驾驶员或售票员,也在面包房、建筑工地和黄麻工厂里从事非技术性或半技术性工作。很多亚裔移民最初是从米德兰和约克郡的工业地带受雇来到苏格兰的,到1960年,苏格兰的亚裔人口已有4000人。正是在这一时期,来自印度和巴基斯坦的公交车驾驶员与售票员已占到格拉斯哥市政交通部雇员的一半。有趣的是,当1965年印巴开战时,格拉斯哥全城都陷入了混乱。由于亚裔员工纷纷请假收看电视或收听广播以实时了解事态的发展,格拉斯哥的公交系统几乎陷入停滞。到1970年,苏格兰的亚裔居民已增至16000人,其中还包括一些来自香港的华人。对于这些亚裔移民,苏格兰社会并不总是友善以待。亚裔移民的杂货店在开设之初常受到公然的歧视,这些商铺只能靠深夜经营(有时直到午夜)和廉价销售来争取生存发展的机会。不过,巴基斯坦裔移民的街边商店最终还是构成了苏格兰日常零售业的一个重要特色,地位与几十年前意大利移民的冰激凌店相当。苏格兰的种族矛盾从来没有发展到像某些英格兰城市那样严重的程度,但这可能只是因为这一时期苏格兰非欧美族裔移民的规模较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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讽刺的是,在亚裔社群面临排挤乃至敌意的同时,苏格兰社会对爱尔兰裔天主教徒社群的接受程度正在上升。最关键的变化发生在劳动力市场上。在1950年代和1960年代以前,天主教徒在技术工种与高度专门性工作中的比重仍严重偏低。在一些造船厂和机械制造厂,加入奥兰治兄弟会或共济会的车间领班仍握有雇用或解雇手下工人的权力,天主教徒因此很难在这些地方成为学徒。后来成为机械制造业联合工会主席的亚历克斯·费里(Alex Ferry)曾承认,1940年代的机械制造行业很少雇用天主教徒为学徒工。但从1950年代开始,针对天主教徒的制度化歧视开始消解:由于技术工种的人手严重短缺,企业开始把工作能力放在人事决策的第一位,宗教背景的考量变得相对次要。除此之外,外资企业对本地社会歧视陋习的完全拒斥,以及产业国有化和公营部门的飞速扩张,也为已接受高等教育的天主教徒提供了新的社会发展机遇,让他们不必受制于重工业部门由来已久的歧视传统。这一趋势让工人阶级与中产阶级当中的天主教徒在政治上更加忠实于工党,他们将工党视为战后公营部门雇用机会与公共服务大幅扩张的主要推动者,以及让社会变得更加公正的主要动力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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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0年代和1950年代常被称作现代联合王国爱国主义的极盛时期。不过,在1945年这一时间点上,苏格兰政局似乎正朝不同的方向发展。在这一年里,苏格兰民族党的领袖罗伯特·麦金太尔在马瑟韦尔选区的补选中赢得了该党的第一个下院席位,但这一希望最终还是落空了。在几周后的大选中,麦金太尔失去了马瑟韦尔选区的议席,民族党在之后15年里没有在苏格兰政界造成多少影响。在这一时期,工党是苏格兰政坛的主导者,进入1950年代,这一角色又被统一党夺去。在1942年于格拉斯哥举行的党代表大会上,苏格兰民族党分裂成两支。这场内讧起源于党主席选举,获胜的候选人道格拉斯·扬(Douglas Young)是阿伯丁大学的一个希腊语讲师,他因公开宣称征兵令违反《联合条约》而被判监禁12个月,此时仍在保释状态。落败的候选人是年老的记者威廉·鲍尔(William Power),他的背后有着来自民族党秘书长,也是党内最具影响力的人物约翰·麦考密克(John MacCormick)的支持。麦考密克认为民族党必须在苏格兰人民当中建立一个广泛共识,寻求在联合王国之内实现本地自治,而不是追求苏格兰独立这种对选民缺乏吸引力的激进目标。在道格拉斯·扬当选后,麦考密克立即辞去秘书长一职,转而和一些盟友组建了一个最终名为“苏格兰人大会”(Scottish Convention)的非党派团体,试图通过政党政治以外的渠道动员苏格兰各界民意,向政府宣扬苏格兰人民对本地自治的诉求。与此同时,苏格兰民族党变成了一个狭隘且缺乏对外延展性的民族主义组织,其主导权被一些主张苏格兰独立的激进分子掌握,在外人看来更像一个狂热的教派而非政党。民族党的党员人数极少,在1950年代中期也不到1000人,即便如此,该党在这一时期发生了又一次分裂。1955年,一些认为党首麦金太尔作风日趋软弱的反对者离党出走,带去了三分之一的民族党党员。至此,民族党在选举政治中的影响力消散殆尽,甚至没有在1950年和1951年的大选中参选。即便在1959年,苏格兰民众对当时的保守党政府极为不满的时候,民族主义者也没能赢得显著的反响。厌恶保守党政府的苏格兰选民最终把票投给了工党,民族党在大选中的得票率仅为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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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表面上看,麦考密克的苏格兰人大会似乎比这一时期的民族党成功得多。这一时期的舆论将民族主义视为纳粹崛起的温床和将欧洲拖入毁灭性战争的根源,因此苏格兰人大会的高调表现在从激进化的民族党手中夺走不少支持者的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这一时期的社会风气崇尚国际合作,在这一背景下,强调国族区别的言论被认为有挑衅与排外之嫌。苏格兰人大会的主张则与主流观念更为合拍。苏格兰人大会没有党派背景,强调共识的重要性,不参与竞选,它的纲领是渐进式的,主张进行温和的宪制改革,寻求苏格兰在联合王国框架内的自治,而非彻底独立,自成一国。早在二战期间,苏格兰人大会便已获得了一定的反响,在苏格兰各地建立了分支机构,而在1947年3月,苏格兰人大会在格拉斯哥举行的苏格兰总会吸引了来自苏格兰国教会、各路工会与各地商会等团体的600名代表参加。这场总会提出了被称为“苏格兰蓝图”的一系列纲领,主张建立一个对除国防、外交和货币之外的绝大部分政府事务拥有决定权的苏格兰议会。麦考密克还提出效仿17世纪苏格兰的宗教运动,发起一份新的“国民誓约”,让这一运动的主张得到了进一步的传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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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格兰人大会呼吁苏格兰本地自治的新“国民誓约”在1949年秋天发布,最终收集到了约200万人的联署。当这份誓约在1949年10月29日被呈交给第三届总会时,麦考密克用雄辩的口吻做出了如下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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