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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26941 西班牙在我们心中:西班牙内战中的美国人,1936-1939 [:1706422448]
1706426942 西班牙在我们心中:西班牙内战中的美国人,1936-1939 20 以时间为赌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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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26944 1938年5月,路易斯·费舍尔去莫斯科看望了家人。苏联此时刚刚结束大清洗期间的第三次大型审判。在全部21名被告中,18人很快被执行了死刑,其余3人后来死在了古拉格。接受审判的人中,有6个人是费舍尔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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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26946 对于这些,费舍尔并不敢写些什么,部分原因在于,他仍在努力斡旋苏联继续向西班牙共和国输送后者急需的军火。他也明白,自己的家庭是禁不起折腾的:他的妻子马尔科莎(Markoosha)是苏联公民不说,早先,因为对共产主义充满热忱,他们根本没为两个儿子在美国大使馆办理出生证明。因此,苏联政府很可能会将他们也视为苏联公民。不论他的妻子还是两个儿子都没有出境签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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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26948 “一到莫斯科,我就见到了马尔科莎和孩子们,她当场就告诉了我一大堆坏消息。‘某某情况如何?’我问道。消失了。‘那某某呢?’被枪毙了。他的妻子?被流放了。”费舍尔明白,他不可能再在莫斯科当记者了。返回西班牙前,他给秘密警察部门首脑写了一封信,“我在信里告诉他,由于工作性质,从今往后我都会待在海外,我希望能为家人们办理移民”。[1]信寄出后,几个月过去了。回到西班牙后,越发焦急的费舍尔又两次写信给斯大林本人,但均未收到任何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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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26952 尽管国民军目前已经控制了西班牙大部分国土,不过马德里仍在共和军掌握之中。在城市西面的大学城内,双方战线依旧犬牙交错,双方战壕彼此间距有时候连50码都不到。1938年春,一名来自《纽约先驱论坛报》的记者沿共和军战壕走了一遭,他发现,“无知和老鼠是这里最不被放过的敌人……每个连都开办了教授阅读和写作的学堂……在那些黑暗的地下走廊之中,大学正以它的创始人无法想象的方式继续运行”。[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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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26954 大约同一时间,另外两名美国人也对同一处前线进行了访问——在对面。他们分别是托基尔·里贝尔和其在巴黎的合伙人威廉·M.布鲁斯特。里贝尔展开对国民军控制区的第二次战时访问期间,对德士古提供石油感激涕零的国民军给他和布鲁斯特安排了一场VIP之旅,其中还包括一次与佛朗哥的司令们在大学城国民军控制区共进午餐的机会。军队与政府官员亲自陪同里贝尔一行,他们乘坐的是能搭载八名乘客的美国产伏尔提V-1A型客机,这是一种在当时广受欢迎的行政客机。这架飞机是国民军去年缴获的“坎塔布连海号”运输船上的一架飞机,当时,该船满载着准备运往西班牙共和国的货物,刚离开纽约就被俘获了。在萨拉戈萨,里贝尔注意到,国民军装备的大部分卡车都是福特牌的。他开玩笑说,自己应该给朋友沃尔特·克莱斯勒(Walter Chrysler)发一封电报:“沃尔特:我一辆克莱斯勒都没看见,只有福特在为文明社会的建成出工出力。”[3]这趟旅行结束后,里贝尔向东道主发去了一封感谢电报:“已顺利返回巴黎,布鲁斯特与我仍在回味于贵国旅行期间贵方的慷慨大方与悉心照料。”[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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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26956 布鲁斯特仍在继续向布尔戈斯的国民军总部发送有关西班牙共和国石油供应情况的情报。整个西班牙内战期间,他一共发送了超过50份此类情报。例如就有这样一份情报,看起来说的是一次将位于达达尼尔海峡的共和军油轮摧毁的爆炸事件:“赤色分子们绝对会想念这一整船他们所急需的石油的。”国民军的袭击令前往西班牙共和国的海上运输变得愈发危险,先后导致总计约300艘前往或驶离西班牙共和国港口的船只沉没、被毁或者被俘。正因如此,船运公司对前往西班牙共和国的运输任务的收费是前往国民军控制区的同类任务三倍之多。有些水手甚至干脆拒绝执行有关任务。当英国油轮“亚龙号”(Arlon)在罗马尼亚港口康斯坦察(Constanta)装载石油准备前往西班牙共和国时,船上的水手发起了罢工。他们来到英国领事馆要求坐船回家,最终,罗马尼亚水手接手了他们的工作。这艘船也是德士古追踪的众多运输船之一。当它从康斯坦察港再次起航后,布鲁斯特发出了一则名为“亚龙”的情报,写明了它将要前往的港口是巴伦西亚,以及船上装载的物品——“7000吨汽油”。[5](“亚龙号”后来又执行了几次航海任务,最终被国民军炸毁于巴伦西亚港。)一个成立于中立国的公司却向一个交战国的军队提供这样的情报,这实属罕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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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26960 虽然巴塞罗那与巴伦西亚还在共和军手中,但这两座地中海城市却已被不断扩大的国民军占领区分隔开了。两座城市间的邮件往来需要潜水艇帮忙。军队缺少枪支,应征入伍的新兵年纪越来越小——西班牙人叫他们“quinta del biberón”(五分之一奶瓶),说他们是群还没断奶的新兵蛋子。几乎没有新的外国志愿者前来,如今,林肯-华盛顿营中美国人的数量已被西班牙人超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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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26962 土地被一分为二,数百万难民忍饥挨饿,西班牙共和国面临着残酷抉择。尽管佛朗哥曾经发誓只接受一场彻彻底底的胜利,共和国政府中仍有人主张与佛朗哥妥协以换取和平。然而,就在不久以后,四面楚歌的共和国领袖们却采取了一种完全不同的策略。这一策略带给在春天那场灾难性的撤退行动中幸存的美国以及其他国际纵队士兵的,是他们在风景如画的加泰罗尼亚农村的短暂休整的终结,是对当地的葡萄园、古老的石头房子村落和一条能让他们游泳避暑的小溪的告别。正在演习的林肯营接到指示出动,经过一场夜行军,当他们抵达一处干涸的河床岸边时,阿尔瓦·贝西第一个明白了即将发生什么事。他们被分成小队——每个小队的人数都尽可能包括了一艘小船能够坐下的人——并步行穿过了布满鹅卵石的河床,路上还说着诸如“你们可得使劲划啊”之类的俏皮话。随后,他们在一处阶梯状山坡上反复操练了爬山和进攻的要领。“‘啊哈!’有人说,‘我们肯定是要渡河。你们觉得那会是什么河?’不过我觉得,我们是知道那条河的;我们之前就渡过那条河,只不过是从另一边。”[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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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26964 埃布罗河临近入海口的河段仍旧区隔着两岸的国民军与共和军部队。演习结束后不久,贝西和他的同志们再次开始了夜间行军,并被命令把能找到的锡制餐盘或是其他任何能发出响声的东西都往背包或毯子里装。驶向同一方向的卡车车队都关闭了车头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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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26966 在几乎所有前任非死即伤的情况下,林肯营迎来了最新走马上任的指挥官,年仅22岁的米尔顿·沃尔夫(Milton Wolff)。直到他的照片出现在纽约一份意第绪语报纸上前,沃尔夫一直让母亲相信,自己只是在一间工厂工作,好让厂里的西班牙人腾出手去当兵。他将手下神色谨慎、意志消沉的士兵们召集到一起,用他的布鲁克林口音解释了整个计划:“我们将要穿越埃布罗河,快速轻装前进,深入渗透到法西斯的地盘并守住阵地,其他部队会在我们向着内陆进军时从即将搭成的桥梁过河。”[7]他解释道,共和军情报部门已经掌握了国民军粮草库与弹药库的位置所在。贝西心里很清楚,这次的奇袭行动得靠夺得敌人的补给维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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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26968 无须他人告知,8万名被秘密运往埃布罗河东岸的士兵也明白自己将要面临怎样的风险。即便第一波先头部队能够顺利前进,他们很快也将面对后有大河阻拦,前有崎岖不平又层峦叠嶂的山区的局面,由脆弱的木质浮桥搭建的补给线面对秃鹰军团的攻击也十分脆弱。此外,他们还要面对比己方人数更多的敌军部队。同时,经过3月到4月上旬的溃败,共和军全体部队仅剩大炮150门,其中一些还是19世纪生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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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26970 从纯粹的军事角度看,西班牙共和国的领袖们发动的这场攻势纯属蛮干。可是,胡安·内格林总理和他的内阁成员们的确要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需要向西班牙以外发出自己的声音。他们在赌博。以时间为赌注。如果能够夺取土地,哪怕是暂时的,一旦希特勒做出引发更大范围战争的挑衅行动,一切都可能得到改变,西班牙共和国也许最终会与英法两国结成同盟。一场席卷整个大陆的战争即将发生在当时并不是什么不现实的事情;事实上,这样的战争在第二年就爆发了。即便不考虑这一点,内格林和身边的幕僚们也在算计着,如果能够迅速并出其不意地夺取土地,到最后,各大国也许就会被既成事实说服,从而向他们出售武器了。“我们那时每天都有新的理由对未来报以希望,”外交部部长胡里奥·阿尔瓦雷斯(Julio Álvarez)后来写道,“希望西方民主国家能够恢复理性,恢复我们向他们采购军火的权利。”[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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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26972 此次进攻的事先准备工作十分充分,在开始阶段的进展十分顺利。依靠当地西班牙共和国同情者的帮助,侦察部队悄无声息地发现了国民军阵地的具体位置,驻守这些阵地的大多是没有战斗经验的部队。1938年7月25日黎明前夕,先头部队悄悄渡过了埃布罗河,随后,更多士兵和工程兵一起乘坐用树枝伪装过的木质小型划艇——它们一部分经陆路费尽千辛万苦从地中海的渔村运来,其余的则是在一间由教堂改造的作坊建造的——过了河,工程兵很快便建好了多架浮桥。有些浮桥是简单地将木板捆扎在一起再绑在木桶上做成的,只有能供一队纵列士兵——或是纵列抬伤员返回对岸的担架兵——步行通过的宽度。对岸的国民军感到惊愕不已,因为他们未曾料到会在这里遭到攻击。透过“大元帅”设在铂尔曼酒店(Pullman)的移动总部客房卧室的薄墙,一名副官惊讶地听到了佛朗哥的啜泣声。[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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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26974 美国和加拿大的志愿兵搭载第一批划艇渡过了埃布罗河。驮运物资的骡队在他们身后大叫着被赶进水中。来自纽约的教师伦纳德·兰姆(Leonard Lamb)站在一艘小船的船头摆出姿势,模仿了乔治·华盛顿在那幅描绘他渡过特拉华河的名画[10]中的姿态。同样成为第一批攻击部队的还有英国营。英国营中有个连长叫刘易斯·克莱武,坐着装得满满当当的划艇渡河的时候,他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我们只能推测一下了。1932年,他在奥运会上为英国赢得了一枚金牌——项目正是赛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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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26976 战斗打响后的头一晚,阿尔瓦·贝西在日记里写道:“我们什么吃的也没有……睡在石头垒的谷仓里,地上铺的是稻草;我们累得要死,肚子也饿,身子被汗水浸透了。”[11]第二天,他和同伴一起把一批缴获的五花八门的物资狼吞虎咽地塞进了肚子。除了意大利茄汁鱼罐头、饼干、硬得像石头一样的巧克力外,他们还找到了雪茄,他们把雪茄折断,将里面的烟草做成了卷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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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26978 同一天,一名林肯营中尉和7名西班牙应征士兵遭到俘虏并被解除了武装。不过,这名中尉随后通过虚张声势,成功地使对方一个军官相信他们已被一支人数远超自己的共和军部队包围了。几个小时以后,这名军官向自己的俘虏投降了——该中尉随后返回了第十五国际旅的总部,还令人震惊地带回了208个俘虏,其中有6个军官。“他们看起来和我们是那么相像,这让我们很惊讶。”贝西写道,“一大群西班牙人,穿着毫无特征的廉价军装,一个个脏兮兮的,头发蓬乱,胡子拉碴,看起来精疲力竭,显然被吓坏了。”[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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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26980 面对共和军的攻势,国民军展开了激烈的反击。长达一周时间,贝西没有机会脱下靴子,就连睡觉时也一样。国民军出动了超过140架普通轰炸机和俯冲式轰炸机,这还没算上100架趁着共和军士兵聚在一起渡河时进行扫射的战斗机。等待经过少数几座尺寸足够的浮桥渡河的卡车队伍时不时便排到几英里开外,成了飞机攻击的活靶子。另外,佛朗哥的工程兵打开了上游比利牛斯流域大坝的水闸,部分重量稍轻的浮桥被此举引发的洪水冲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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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26982 路易斯·费舍尔深入战斗前线,对正在共和军的桥头堡激战的士兵们进行了为期两周的采访。然而,随着在西班牙的记者人数不断减少,如今他再也不可能像当年在马德里时那样轻松抵达前线再轻松返回宾馆了。为躲避国民军的轰炸机,他不得不在夜间赶路。“河岸与河滩上到处都是深深的弹坑,有时候弹坑里会存满积水,”费舍尔写道,“工程兵们站在齐腰深的河水里将新安装的拖绳系紧,并对浮桥坏掉的部分进行替换。为防止灯火引来敌军轰炸机,这些工作都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况下进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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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26984 费舍尔开始寻找周围的美国人在哪里。“我们的司机每次闪一下暗光灯提醒前面的人不要被撞到的时候,那些士兵嘴里喊的都是‘Apagar la luz’(把灯关掉)。”不过,最终“我们在令人头晕目眩的一大群西班牙人中听到了纽约人和芝加哥人的声音……他们从攻势发动的第一天起就参战了。他们连续经历了13天的战斗,没脱过衣服,没洗过澡,睡在石头和坚硬的地面上”。采访结束后,费舍尔睡在车的后座上过了夜,第二天早晨,“我们在一座橄榄园里看到了那些美国人……他们起床后没吃没喝,用舌头不停地舔着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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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26986 结束与阿尔瓦·贝西及其他人的谈话之后,费舍尔回到了巴塞罗那。“通常,人们可以把卡车当成指示。要是一辆卡车在你面前猛然停下,乘客飞速冲向道路两旁的空地,你就知道他们准是看见天上有飞机了……当我们驾车靠近一处位于主路上的岔路口时,我注意到之前一直坐在路旁排水管上的一个士兵和一个小男孩突然跳起来跑了。我们赶紧打开车门逃了出去……我们全都趴在了路旁一条臭气熏天的排水渠里。”一架国民军飞机接连扔下了四枚炸弹,但奇怪的是,它们一个都没炸。第二天午餐时,费舍尔向内格林提起了这件事。总理告诉他这很平常:“我们曾经打开过佛朗哥在葡萄牙定制的哑弹,里面放着工人留下的字条,上面写着:‘朋友,这枚炸弹不会伤害你。’”[13]类似的故事还有很多。当然,由于故事太多,它们不可能都是真的,但这些故事却能在黑暗时刻让人看到小小的希望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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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26988 埃布罗河前线的酷暑令人难以忍受。这年8月曾有一天的温度达到了创纪录的98华氏度(阴凉处)和134华氏度(阳光直射)[14]。很多人没有配备头盔。贝西写道:“尽管我向西班牙小伙子们演示了如何在帽子里放叶子降温防止中暑,但比酷热更糟糕的是没有水……人们带着水壶到处找水,但没人能找到足够的水。我们从头到脚都被汗液浸透了。”除此之外,岩石遍布的地形使挖掘战壕或散兵坑的工作变得几乎不可能。“在这儿挖坑,即便是钻石铲子也会报废。”一个曾做过矿工的亲历者回忆道。挖掘墓穴也没简单多少,对林肯营的许多人来说,葬礼的意思仅仅是用石头堆在遗体上而已。食物供应很不稳定,即便在最好的情况下,他们也只能吃到些奇怪的东西。“我们吃过晒干的bacalao(一种鳕鱼,非常咸),”贝西回忆,“还有一种硬邦邦的血肠,里面的软骨比肉还多。”美国人的老牌天敌痢疾此时也强力回归。有人开玩笑说:“我能用屎喷倒十米之外的一角硬币!”[15]有时候,为了强调己方部队的食物供应情况有多么不同,国民军战壕里的大喇叭会高声广播自军的每日食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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