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6426990
尽管火力不如敌军,天上还到处盘旋着德国和意大利的飞机,贝西此时仍然敏锐地捕捉着自己的情绪变化,这是他与奥威尔和纽盖斯的共同特点。“每到这样的时候,气氛都紧张得令人无法忍受。”一天下午,在一座遍布乱石的山顶,当纽盖斯的小分队藏在山上只有可怜的两英尺高的战壕中躲避炮火,紧张地等待着投入行动时,他如是写道。机关枪就在他们附近发出嗒嗒嗒的开火声。“你会嘴巴发干,吐的痰像棉絮一样;你的胃一会儿拧在一起,一会儿又松开,你的肠子在身体里扭曲,胸口传来剧痛。你看看四周,看到的是别人坐在那里平静地谈着话,脸上看不到一丝恐惧,就像在参加一场森林里的野餐;然后,你会震惊地意识到,要是自己能看到自己,你看到的,将和你眼前的其他人别无二致。人们不愿意在其他人面前表现出自己的恐惧,所以就都装出一副我很好的样子。”
1706426991
1706426992
此时此刻,林肯营的西班牙新兵们面对敌人的枪林弹雨完全无法正常履行战斗职能。“不论是激励他们,威胁他们,踢他们还是用枪打他们(有两名士兵被枪毙了),他们都无法向前推进。”[16]这并不令人感到意外,因为与美国志愿兵们不同,这些西班牙人都是通过征兵招来的——从刚一加入因饱经战火而大名远扬的国际纵队的一刻起,他们就肯定开始因为马上要被投入最为残酷的战斗前线感到担惊受怕了。当贝西看到援兵到来时,他便清楚地知道共和国政府的人力资源已经干涸了:援兵要么太老,要么太年轻,还包括被判过刑的罪犯与之前的逃兵。
1706426993
1706426994
1706426995
1706426996
1706426997
国民军的飞机不断从天上撒下敦促他们投降的传单:“在佛朗哥治下的西班牙,公正为王,那里富足、和平、自由。无人忍饥挨饿……快来到你的兄弟们身边吧。”有美国人对这些传单做出评论:“这上面连工会标签[17]都没有。”[18]然而,的确有部分西班牙人当了逃兵。不过对美国人来说,对面是不存在什么富足、和平或是自由的。当年9月,包括14名美国人在内的大约40名林肯-华盛顿营成员被俘,国民军强迫他们一同返回后方。当一名国民军军官听到他们中有人说英语后,他让队伍停下,将里面的美国人挑出来,然后下令将他们用机关枪处决了。
1706426998
1706426999
共和军此前得到了一批新的防空机枪,但贝西却写道:“我们的防空机枪太少了……敌军有75架飞机,让人气愤的是,面对我方的薄弱火力,他们在天空中就像闲庭信步一样;而我方的10架飞机一出现便遭到了猛烈攻击,战斗产生的黑烟弥漫在面积数百英亩的苍穹上。这太让人心碎了。”
1706427000
1706427001
密集的炮火使空气中不仅充斥着弹片,还有爆炸在山坡掀起的碎石。轰炸暂停的间歇,贝西感受到了另一种别样的恐怖。“经过总共8个小时之后,当你想从趴了一天的狭窄坑洞站起来试着走走的时候,你几乎不可能做到。你的双腿已不听使唤,你不得不看看自己的腿,确认一下它们是不是还在,然后凭借意志力去移动它们……我努力在掩体外边走上一段,好放松一下自己——听到远处的枪声,还要随时准备好跑跳着进行躲避——步履蹒跚地迈开脚步,重新趴回到自己的排泄物堆当中。你心里不停地想,这样的日子还能忍受多久。”[19]有名美国中士为了防止自己的牙齿因恐惧打战而咯吱作响,特意把一根短木棒咬在嘴里。
1706427002
1706427003
在最好的朋友因负伤失去一只眼睛后,贝西继承了他沾满黏糊糊血污的手枪——随后传来消息,他的朋友死在了医院里。一辆运送食品的卡车被国民军的炮弹击中,当晚所有人都没有食物可吃。在他们渡河后的一个月,原本有768人的林肯营已经减员到了380人。一个前来采访的记者带来消息,纳粹德国在捷克以及法国边境动员了大批部队,准备举行“军事演习”。
1706427004
1706427005
不断传到林肯营士兵耳朵里的零星消息已明确表明,法国与由首相内维尔·张伯伦领导的英国迫切希望对希特勒展开绥靖。这粉碎了西方向西班牙共和国销售武器的所有希望。“张伯伦先生一定在准备出卖捷克,”前线的一个朋友在1938年夏天告诉贝西,“记住我说的话。”[20]
1706427006
1706427007
9月,有关张伯伦对德让步的详细情况传来,当时,贝西正在位于埃布罗河桥头堡的第十五国际旅指挥部。“欧洲传来的消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糟糕,英法同意肢解捷克斯洛伐克,还提供了一份具体的妥协‘方案’。”希特勒将取得捷克的大片领土,方案还说,“英国、法国、德国与意大利将‘确保’维持捷克斯洛伐克的边界现状。一群杀人犯竟然说会保证尊重尸体”![21]
1706427008
1706427009
捷克危机在当月升级。9月12日,在一场激情澎湃的演讲中,希特勒强烈要求生活在捷克斯洛伐克的德裔民众进行民族自决。三天后,在阿尔卑斯山脚下位于贝希特斯加登的希特勒别墅,张伯伦匆匆前来与元首进行了会谈。一个星期后,英国首相第二次造访希特勒,这一次,希特勒的要求进一步升级。最终,慕尼黑会议在9月29日召开,在刚刚落成的宏伟的纳粹党总部,与会的欧洲各主要国家的领袖们在巨大的壁炉边围坐成圆形,就肢解捷克斯洛伐克达成了实质性共识。各国代表给了希特勒想要的一切——10000平方英里的捷克土地和上面的350万人口,其中的许多人甚至根本不是德裔。
1706427010
1706427011
尽管穿着条纹西裤和翼领被浆洗得发硬的衬衫的张伯伦刚返回伦敦便宣称自己获得了“我们时代的和平”,但对希特勒来说,这只是一次白送上门的巨大胜利。捷克斯洛伐克的命运显得格外悲惨,因为在东欧诸国中,它几乎是唯一一个繁荣的民主国家。佛朗哥很快向张伯伦发去了“最诚挚的祝贺”,感谢他“为维护欧洲和平做出的巨大努力”。[22]
1706427012
1706427013
正在捷克斯洛伐克跟踪报道这场危机的弗吉尼亚·考尔斯发现,在布拉格,“恐怖的气氛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灰暗的天空下,上百年的老建筑看起来是那么的悲伤凄凉”。面对在瓦茨拉夫广场(Wenceslas Square)聚集的大批心情沉重的民众,通过扬声器,捷克斯洛伐克总统向他们宣布了慕尼黑会议的最终结果。一名记者带来了一个捷克速记员,帮助观摩集会的一小拨外国记者进行翻译。“广播很简短,”考尔斯写道,“首先告诉人们这个国家将被分割的最终决定。然后是几句令人感到悲伤的话:‘我国绝不会是最小的国家。世界上将会有比我国更小的国家。’听到这里,捷克速记员放下了笔,双手抱头哭了起来。”[23]
1706427014
1706427015
1706427016
1706427017
约瑟夫·斯大林也在密切关注慕尼黑协定的签订,尽管时刻对假想敌们保持着警觉的仇视目光,但他知道,这次自己遇见的是真正的对手。如今斯大林意识到,英法是不会阻止佛朗哥取得最终胜利的。将苏联军火运往西班牙的船只因为墨索里尼潜艇部队的存在依旧面临很大的危险。斯大林渐渐失去了对这场战争的兴趣,人们发现,《真理报》和《消息报》(Izvestia)的头版再也没有出现过西班牙的消息。距离他将上一任苏联驻西班牙大使召回并枪毙已经有一年时间了,而他一直懒得再派新的大使过去。斯大林逐步撤回了大部分之前借调至西班牙共和国部队中的苏联和东欧军官,为确保政治安全,后来他们中的许多人被处决了。第十五国际旅爱唱歌剧的前指挥官弗拉基米尔·乔皮奇上校就是这些被召回苏联并销声匿迹的人之一。在西班牙共和国服役的苏联军事人员的规模一度接近1000人,但到1938年年末,其人数却只降到了峰值的1/4。
1706427018
1706427019
斯大林确信英法不可能与苏联结成自己想要的反德同盟,于是他开启了另一种战略。1938年行将结束之时,美国社会党——洛伊丝和查尔斯·奥尔曾是该党党员——出版的报纸在头条刊登了一篇富有预见性的文章:“希特勒会与斯大林做交易吗?”[24]
1706427020
1706427021
在西班牙,共和国总理内格林和内阁成员们知道,大部分国际纵队的志愿兵已被杀或负伤,世界各国的共产党已不再继续进行志愿兵的招募工作了。共和国政府决定碰碰运气,他们怀着一线希望,想要通过公开将国际人士撤出西班牙的方式向各民主国家施压,以此令他们向佛朗哥提出要求,让希特勒与墨索里尼将在西班牙的陆军和空军也撤走。在日内瓦国际联盟总部,内格林发表了一场激情澎湃的演讲,他公开宣布,国际纵队的全部成员都将退出战斗并离开西班牙。
1706427022
1706427023
出于对下属军纪崩溃从而无法有秩序撤退的担忧,部分国际纵队的军官试图阻止消息向前线扩散——这显然是徒劳的。得知这一消息当天,阿尔瓦·贝西才刚被一架德国容克轰炸机扔下的炸弹形成的气浪掀翻在地。他和战友们知道,此时提出撤军并不是共和国在豪赌,依旧留在西班牙的筋疲力尽的国际纵队士兵本来也就剩几千人了。在依然身处西班牙的几百名美国人中,很多人都因负伤躺进了医院;还待在前线的只有80人左右。内格林宣布撤军决定的三天后,这批刚刚从国民军毁灭性的炮火攻击下混乱撤退的美国人也永远地离开了,他们踏上浮桥上粗糙的厚木板,最后一次跨过了埃布罗河。
1706427024
1706427025
[1] Fischer,Louis. Men and Politics:An Autobiography. New York:Duell,Sloan and Pearce,1941.,pp.494,500.
1706427026
1706427027
[2] Sheean,Vincent. Not Peace but a Sword. New York:Doubleday,Doran,1939.,pp.195-196.
1706427028
1706427029
[3] Álvarez Alonso,José Antonio. Notas sobre el suministro de petroleo a la España nacional en la guerra civil(1936-1939). Madrid:Graficas Onofre Alonso,1970.,p.11.
1706427030
1706427031
[4] Rieber to Arvilla,15 February 1938,CAMPSA archives,Madrid.此处感谢Guillem Martínez Molinos的帮助。
1706427032
1706427033
[5] Brewster to Arvilla,22 March 1937,CAMPSA archives,Madrid,此处感谢Guillem Martínez Molinos的帮助;Arlon crew:“British Crew Bars Voyage,” New York Times,2 September 1937;Brewster to Arvilla,19 November 1937,CAMPSA archives,Madrid,此处感谢Guillem Martínez Molinos的帮助。
1706427034
1706427035
[6] Angela Jackson,p.45,interview with Milton Wolff;Bessie,Alvah. Men in Battle:A Story of Americans in Spain. New York:Scribner’s,1939.,p.195.
1706427036
1706427037
[7] Bessie,Alvah. Men in Battle:A Story of Americans in Spain. New York:Scribner’s,1939.,p.205.
1706427038
1706427039
[8] Preston,Paul. The Spanish Civil War:Reaction,Revolution,and Revenge. New York:Norton,2006.,p.137.
[
上一页 ]
[ :1.70642699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