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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事实上对所有威尼斯人来说,摩里亚仍然是威尼斯共和国最后一波军事辉煌的纪念碑。公元1714年12月,当奥斯曼帝国大维齐尔召见威尼斯驻君士坦丁堡市政官安德烈亚·梅莫时,他告知梅莫的消息引起了里亚尔托方面的恐慌。大维齐尔称,作为对近期在蒙特内格罗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以及一艘土耳其船在亚得里亚海被拦截的回应,苏丹决定开战。事实上这个借口只是确认了苏丹,或者更准确地说,其好战倾向与喜好和平的艾哈迈德三世形成鲜明对比的大维齐尔本人的真正目的,是重新夺回摩里亚。于是威尼斯再一次向欧洲各国寻求帮助,得到的也是和过去一样的含糊答案,只有教宗与马耳他骑士团提供了寥寥可数的一两艘桨帆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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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维齐尔达马德·阿里策划了一场联合军事行动。当土耳其的陆军部队穿过塞萨利地区时,一支舰队朝西南方行驶,穿越整个爱琴海;公元1715年夏,这两支军队不断发动攻击,取得了一次次的胜利。土耳其舰队抵达它的目的地时,成功迫使埃伊娜岛上的提诺斯城投降,守城的怯懦指挥官贝尔纳多·巴尔比回国后,被威尼斯政府判处终身监禁。与此同时,土耳其陆军经过五天围城,攻下了科林斯,随后占领了阿普利亚、迈索尼、科罗尼和马尔维萨,最后是塞西拉岛。而驻守克里特岛的土耳其军队受到同胞们胜利的刺激,袭击并占据了威尼斯人在苏达与史宾纳隆加岛上硕果仅存的据点[320],当地居民依赖于土耳其人保障他们生命安全的条约义务,只有选择投降。到了公元1715年底,克里特和摩里亚已经全境沦陷,当年弗朗切斯科·莫罗西尼取得的辉煌胜利在这灾难性的几个月内化为乌有,土耳其人再次盘踞在亚得里亚海的入口,而留给威尼斯的唯一堡垒就只有科孚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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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716年初,大维齐尔纠集三万土耳其步兵和约三千匹战马,对科孚岛守军所在的堡垒发动攻击。由于威尼斯军队对战争的估计与事实不同,他们陷入了寡不敌众的境地。不过在围城战事中双方力量的对比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攻城方与守城方哪一边的技术更加高超。威尼斯指望的是一位掌握着技术和知识的当时翘楚,马蒂亚斯·约翰·冯·德·舒伦堡元帅。他曾在马尔博罗手下服役,参与过马尔普拉凯战役与奥德纳尔德战役,在反土耳其同盟与奥斯曼帝国缔结和平之后,他受雇于威尼斯共和国。舒伦堡花费了大半个冬天用于改进科孚岛的堡垒,尽管他不能阻止土耳其军队登陆,但他现在可以用远超出之前土耳其人遇到的任何一个防御体系来阻击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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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城战持续了整个盛夏,到了8月初,一则消息让守城的威尼斯人倍感振奋,却让土耳其人人心惶惶。威尼斯与神圣罗马帝国结成了同盟关系,后者随即宣布加入战斗。帝国那位几近传奇的欧根亲王再次出战,他在卡尔洛夫奇击溃了土耳其军队,十八年前,正是在这个城镇,土耳其人签下了如今被他们无耻撕毁的和平协议。不久之后,欧根亲王在彼得罗瓦拉丁取得更大胜利,他以不到三千人伤亡的代价歼灭两万敌军,并缴获两百支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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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耳其人如今需要双线作战,这是他们先前没有预料到的,对土耳其指挥官来说,如果他不能迅速拿下科孚岛,那么他很可能就再也不能达到这个目的了。于是8月18日夜里,他下令发动总攻,正如过去一般,土耳其人的行动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鼓号声、步枪和大炮的开火轰鸣,以及可怕的尖叫与战斗呐喊——这种心理战术虽然原始,但并不是毫无作用。舒伦堡和他的督军总司令安东尼奥·洛雷登立刻就位,召集起所有还有战斗力的科孚岛居民,不论妇孺老弱还是神职人员,一起投入保卫要塞的战斗。战斗持续了六个小时仍然十分激烈,攻守双方都未占据上风,于是舒伦堡决定孤注一掷,采取突然袭击。他挑选出八百名士兵,带着他们从一个小边门出城,从后方袭击了土耳其军队的侧翼。他们立刻就取得了胜利,而这胜利是决定性的,土耳其人猝不及防,纷纷丢下枪支弹药受惊四散,正在攻打城墙其他区域的土耳其军人见此情景陷入混乱,眼看攻城不能取胜,便跟着撤走(尽管他们的秩序要比战友略好一些)。次日夜里,仿佛上天在帮助威尼斯人巩固胜果,一场猛烈的暴风雨在数小时间将土耳其营地变成一片泽国,壕沟成为运河,帐篷被烈风撕得粉碎,或者说固定它们的绳索像丝线一样被吹断,将一部分帐篷掀到空中,随后被狂风卷走。在泊地内的土耳其船只亦有不少被吹离它们下锚的地方,互相冲撞,像火柴一样断裂开来,分崩离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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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黎明到来时,土耳其军队遭到破坏的程度完全在天光下显露出来,见到这仿佛是这座岛上的神在阻碍他们攻克科孚岛的景象,只有很少攻城者还愿意留在这里,事实上数日之后,土耳其营地就收到了撤退的命令。科孚岛自此得以保全,舒伦堡得到一柄镶嵌珠宝的剑和一笔五千杜卡特的终身年金作为嘉奖,此外,舒伦堡还得到了一项荣誉,他的雕像于他在世时就已经矗立在科孚岛的老要塞之中。[321]而这一次撤离之后,土耳其人再也没有侵犯基督教欧洲地区以扩大他们的帝国疆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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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孚岛之战的结果不仅仅意味着解除了一次土耳其人的围城攻势,这是一场对威尼斯的士气具有巨大影响力的胜利。这年冬天,军械库的工人们通宵达旦地工作,到了次年初春,才华横溢的年轻将军卢多维科·弗兰吉尼指挥着一支由二十七艘船组成的新舰队从赞特岛出发驶向达达尼尔海峡。公元1717年6月12日,这支舰队正面遭遇了土耳其舰队,经过长达数日的交战,威尼斯人取得了辉煌的胜利,然而弗兰吉尼在这场战斗中壮烈捐躯,他在身中致命箭伤之后,仍然坚持留在船尾后甲板,以逐渐无神的眼睛目睹了战斗的最后阶段。一个月后,奥斯曼土耳其舰队在马塔潘角再度大败而逃,这一次战斗威尼斯一方的指挥官是安德烈亚·皮萨尼,他随后折向北方,在冬天来临前收复了普雷韦扎和沃尼萨。在达尔马提亚地区,阿尔维塞·莫切尼戈的军队亦是捷报频传,此时欧根亲王的军队已经收复了贝尔格莱德所有重要的河流要塞,而土耳其人正全线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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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战争能够再持续一个作战季,那么威尼斯人将得以保持住他们目前的良好势头,摩里亚或许会再一次掌握在他们手里,尽管这是否有利于他们的长期利益还有待讨论。但我们可以预料到的是,土耳其人再一次求和,此时威尼斯意识到它与奥地利人结盟是多么不明智的行为。神圣罗马帝国面对来自西班牙的新威胁,急于速战速决,因此毫不关心威尼斯提出的领土要求,还颠倒黑白,将科孚岛的胜利与此后威尼斯在军事上的顺境认为是欧根亲王彼得罗瓦拉丁大捷直接导致的结果。因此,当交战相关的几方,以及作为调停方的英格兰与荷兰代表在公元1718年5月齐聚于帕萨洛维茨时,威尼斯特使卡洛·鲁齐尼发现他在卡尔洛夫奇和乌得勒支积累的外交经验全无用处,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无法对同一阵营的其他谈判者们产生影响。他苦苦恳求了六个小时,要求将苏达、史宾纳隆加、提诺斯、塞西拉岛和摩里亚归还威尼斯,假如以上这些要求不能实现的话,鲁齐尼请求至少让威尼斯在阿尔巴尼亚的领地范围向南扩展到斯库台和乌尔奇尼——后者是威尼斯渴望铲除的一个海盗据点。然而遗憾的是,鲁齐尼发表请求的时间恰好与一封战报重合,战报称一万八千名西班牙士兵此时在奥地利控制的撒丁岛登陆,于是他的要求被彻底驳回。威尼斯不得不接受现实,满足于得到塞西拉岛、布特林特、普雷韦扎和沃尼萨,此外它还得到少数达尔马提亚地区的边境要塞,但条件是必须允许土耳其人自由来往于拉古萨。这对威尼斯过去四年付出的努力与代价,以及舒伦堡、弗兰吉尼等人的英勇行为与牺牲来说,实在是太微薄的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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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帕萨洛维茨,威尼斯的帝国边界被最后一次划定,它没有获得什么,也没有减少或改变。因此这或许是勾勒出威尼斯的领土边界的最好时机,除了威尼斯本城以及潟湖内的城镇岛屿之外,威尼斯的帝国包括在意大利大陆上的贝加莫、布雷西亚、克雷莫纳、维罗纳、维琴察等省份,波河平原上的罗维戈以及包括了费尔特雷、贝卢诺和卡多雷的特雷维索边界地区;在海湾一带,威尼斯拥有弗留利、伊斯特里亚和达尔马提亚地区以及附属岛屿,包括科托尔、布特林特、帕尔加、普雷韦扎和沃尼萨在内的北阿尔巴尼亚地区,还有科孚岛、帕克索斯岛、安提帕克索斯岛、圣毛拉岛(今莱夫卡斯岛)、凯法洛尼亚岛、伊萨卡岛、赞特岛和史洛菲特斯岛等爱奥尼亚诸岛;最后,威尼斯的势力范围包括了摩里亚南部,还有塞西拉岛,以上就是全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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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萨洛维茨条约》签订于公元1718年7月21日,就在两个月之后,一场可怕的夏季风暴袭击了科孚岛,闪电击中了岛上古堡要塞的军火库。军火库的爆炸引燃了其他三个规模较小的弹药库,最终使得整座城堡几乎完全被摧毁。在爆炸中当地总督官邸被夷为平地,海军总司令和几位下属工作人员丧生。大自然在一瞬间造成的破坏就大大超过了当初土耳其海陆联军几个月来所做的,更显得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战争是多么没有意义。科孚岛爆炸的消息传到威尼斯,在人们的哀叹声中,我们却仍可以听到微弱的乐观评论:假如这场暴风雨发生在两年之前,造成和今日一般的成果又将如何?因此尽管表象看上去糟糕,或许全能的主还是眷顾威尼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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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之后,除了这些乐观的言论,又有一批政治上的现实主义者的观点浮出水面。他们认为威尼斯海上帝国的伟大时代已经过去了,莫罗西尼的军事征服行动带给威尼斯的只有麻烦,假如没有它们,共和国的情况或许会更好。尽管《帕萨洛维茨条约》表面上看起来不太光彩,但它却消除了威尼斯与土耳其之间的分歧,并且宣告了它与奥地利哈布斯堡王朝之间永久的友谊,而奥地利正是除土耳其外唯一一个能对威尼斯产生严重政治威胁的国家。这份条约带来的结果是和平,这段和平延续了十八世纪的大部分时间,直到拿破仑将威尼斯共和国的国祚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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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尼斯史:向海而生的城市共和国 45 十八世纪(公元1718—178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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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威尼斯和它的人民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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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生来就是为了享受如花怒放的盛年然后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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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片土地上他们收获欢乐与愚蠢之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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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缠绵亲吻不得不结束时,我不禁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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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有什么样的灵魂在此遗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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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勃朗宁,《加卢皮的托卡塔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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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尼斯的历史在这里结束了。”保罗·达吕伯爵在公元1821年完成这一话题时这样写道,尽管当时他的鸿篇巨制还有三卷尚未完成,但这句话距离真相也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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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威尼斯]已经变成了一个被动存在的个体。它不再需要继续战争,也不再缔结新的和平,亦没有需要表达的欲望。它只是种种事件的旁观者,这个国家决心不参与任何事,装作对任何事都不感兴趣……威尼斯孤立于其他国家,它冷漠,对一切无动于衷,它对自己的利益视而不见,对侮辱亦麻木不仁,它牺牲一切只为达到一个目标:不侵犯其他任何国家,同时保持长久的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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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吕是拿破仑的老战友,在成为法兰西学院的栋梁之前,他因莫斯科撤退一事名声大噪。他在文中毫不掩饰对威尼斯怯懦政策的厌恶之情。不过如今或许我们中的大多数人会倾向于支持威尼斯的这一政策。当本书的读者们发现本书的一个章节涵盖的时间段一般不会超过七十年时,他们会觉得很高兴。尽管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到威尼斯昔日的伟大慢慢逝去时难免伤感,目睹从十八世纪的威尼斯流传至今的那些全景画家描绘的画作时往往目眩神迷,我们仍不能无视一个事实:昔日身为地中海不可动摇的霸主的威尼斯(更不必提当年那个“八分之三个罗马帝国”)如今已经不能控制住通向潟湖的道路;几个世纪以来以技巧最高超的航海者、最精明大胆的商人冒险者而著称的威尼斯人,如今只以他们的吝啬鬼、阴谋家、赌徒和皮条客的声名闻名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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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尼斯共和国在《帕萨洛维茨条约》签署之后的政治史可以简单地在几页纸中讲述完毕。执政官不断更迭,他们任期的显著特点即是,他们决定不做的事要慢慢多过他们着手去做的事。执政官们避免战争,逃避结盟,无视身上的责任。因此达吕被迫“自卫”,对写作技巧进行调整:他放弃(至少是部分放弃)了严格的编年体历史写作方式,转而使用更碎片化、插曲化的写作方法;在试图分析威尼斯在政治与道德上的衰落时,达吕选择分析威尼斯社会显露出来的征兆,而不是记录每日的事件进程。此外,达吕还发现自己的作品要比过去任何同题材的著作都更加关注威尼斯的国内事务,因为从十八世纪以来,威尼斯就像瑞士古往今来的历史一样,几乎不存在涉外事务。当然另一方面,达吕因此也可以将自己的涉猎范围略为扩大到政治层面之外,当他这么做时,他发现了一个之前从未预料到的奇妙现象:尽管威尼斯在十八世纪的大部分时间受到广泛的谴责,被认为在各个方面都衰败堕落,但它却在此时享受了一段不同寻常的商业繁荣与经济增长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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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吕的笔到这里戛然而止。或许是因为他的判断终究下得过于仓促。对威尼斯来说,成为欧洲强国,或者是成为一个帝国的中心有多重要?对享乐的追求创造了美的事物且无害于任何人,对财富、土地和军功的追求杀死了成千上万人,造成了大规模的破坏,这两者相比,难道前者比后者更值得谴责吗?威尼斯长达八十年的和平时期,很大程度上归功于英明的政府和成功的外交政策。此外,这八十年,是一般市民享受到的满足与幸福并不亚于从前的一段时期;是即便经济没有腾飞,至少人们也不需要支付战争开销的一段时期;还是艺术繁荣的一段时期——特别是绘画,这种艺术形式从十七世纪的低谷中振作起来,重拾威尼斯人长久以来对色彩和光线的热爱。同时,这座拥有约十六万居民的城市敢于宣称城内有不下七座专门的歌剧院,更别提为数众多的戏院,在这些戏院中,所谓的“喜剧艺术”(commedia dell’arte)正逐渐让位于威尼斯最受欢迎的剧作家卡洛·哥尔多尼创作的更高雅精妙的喜剧。在整个十八世纪,每年都有成百上千位全欧洲最文明、最具文化修养的男男女女拥进威尼斯,他们不可能都是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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