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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上表可见统计数字的混乱,尤以与粮食危机关系最大的1926—1927、1927-1928两个年度最甚。正因为如此,苏联的一些权威性统计著作,如《1922-1972年苏联国民经济统计年鉴》(莫斯科,1973年)、《苏联国民经济60年统计年鉴》(莫斯科,1979年)等在关于苏联谷物采购的逐年统计表中唯独此两年数字阙而不载。这给精确的研究造成了困难,但上表仍反映了如下事实:1. 在新经济政策后期,包括粮食危机爆发的1927年在内,粮食收购量是增长得相当快的(三年翻了一番多)。2. 以“危机”引起爆炸性反应的1927-1928年度与上一年度相比,各组数字互有长短。以同时记载这两年数字的D、E、G三组而论,这年的收购量略低于上年,但这个差额比起当年粮食减产的幅度,可以说是很小的,比起苏联粮食收购史上许多下降年份如1921-1922、1924-1925、1932-1933、1936-1937等年度来说更是微不足道。以这个收购量与上几年(而不仅仅是1926-1927年度)相比,仍不失为显著增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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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粮食征购量是少了1.28亿普特。分析一下这个数字的使用场合是有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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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如斯大林说:“拿1927年底和1926年底比较,我们缺粮一亿二千八百万普特。”[159]中央全会决议中的措词[160]亦与此类似。这给人一种印象,即似乎1.28亿普特这个数字是1927年与1926年两年全年收购量的差额。长期以来,苏联、西方乃至我国的许多论著都是在这个基础上发表议论的。[161]而联共(布)中央的另一个决议却提供了另一种说法:“到去年12月底为止的头半年所收购的粮食比前一年少了12800万普特”。[162]还有一种说法是:“国家的粮食收购任务到1928年1月还有12800万普特没有完成。”[163]“1928年1月政府……收购到的粮食比维持城市人口的最低需要少二百万吨(按:‘二百万吨’即从1.28亿普特折算而来)。”[164]“国家1927年取得的粮食比预计的数量大约少200万吨”。[165]这里,1.28亿普特这个数字又成了实际收购量与预定计划、收购任务或“最低需要”间的差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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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问题本来很简单:这个数字既不是1927、1926两年全年收购量之差,也不是两个“头半年”之差,更不是实际收购量与预定收购计划之差,而只是1927年最后一季度与上一年同期收购量之间的差异。这只要看看当时收购状况的逐月记录就会明白。苏联虽没有公布这方面的材料,不过我们仍可以从各种其他资料中窥见其大概。例如1928年4月11日的联共(布)中央委员会、中央监察委员会联席全会决议中说:“到去年12月底为止的头半年所收购的粮食比前一年少了12800万普特,而去、今年三个月内(从1月1日到4月1日),就比去年同一时期多收购了11000万普特,即几乎完全弥补了过去的亏空。”[166]既曰“几乎”,就是说“亏空”还是有的,即为12800-11000=1800万普特。然而同一决议的后文又说,到4月1日为止,“收购量在9个月内是64400万普特,前一年则只有61700万普特,可见粮食收购方面虽然有些不足,但总的收购量还是提高了”。这里,不但亏空完全不见了,反而还多出2700万普特的增长额来。这两段话中反映的差距从何而来呢?原来,关键在于前一段话中的“头半年”,实际上只有三个月,因为苏联当时的粮食收购年度是从10月份开始,到下一年9月结束。斯大林《在粮食战线上》的演讲中提供了从1927年10月到1928年3月31日止的收购数量为57600万普特,而上一年度同期为59600万普特。两者相比,“亏空”了2000万普特,这与我们从上述决议前一段话中得出的结论差不多。也就是说,1928年3月底以前的6个月(1927年10月至1928年3月)收购量比去年同期少1900~2000万普特。而在同一个3月底以前的9个月内(1927年7月至1928年3月)却比去年同期多2700万普特。据此可知,在这一收购年度之前的三个月,即1927年7~9月,收购量比上一年同期增加了大约4500~4700万普特。同时还可以据此得知,1927年7~9月的收购量为64400-57600=6800万普特。我们就用这种从已知项推求未知项的办法,把“危机”前后两年半的收购情况表解释如下:(单位:万普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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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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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年栏系指两个收购年度(上一年10月至下一年9月)内的统计,即表中第3~6行之和。a、b、c:《斯大林全集》,第11卷,第11页。d:《决议汇编》第3册,第426页。e:《斯大林全集》,第11卷,第178页。f=e-d。g:《决议汇编》第3册,第449页。h、i见表一,把吨折为普特。j=h-i。k=j-(c+d+g)。l:见上文。m=l+k。n=h-a-e-m。o=n-g。p:《苏联物价政策简史》第59页称:1928年全年收购量为6.5亿普特,减去e、n和m,q:a。r=p-q。s:见上文。t=61700-59600。后=数字见上文。u=t+s。v=o。w:据克尔日扎诺夫斯基前引书,1925-1926年度收购量为51370万普特,而据《斯大林全集》第11卷第72页,该年度头半年为43400万普特,因此下半年(1926年4~9月)应为7970万普特,减去t即得此数,x=v-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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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上表可知,苏联当时的粮食收购进度是不均衡的。月际、季际差额很大,而且与上年同期相比呈现出交替增减的规律。如果以年为单位,我们可以看出这两年收购量一直在增加:1925-1926年度为51370万普特,1927年全年为58400万普特,1928年为65000万普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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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如果1927年末季不发生大量“亏空”,增长的幅度会更大。那么这一“亏空”是怎样发生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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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知道1927年10月的收购量比去年同期还“略有超过,到11月开始下降,到12月就大大下降”,[167]这两月收购量“只相当于上一年度在11月和12月得到的收购量的一半”。[168]据此可通过代数方法求得下列近似数字:[1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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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购量(万普特) 10月 11~12月 合计 1926年 15636 27164 42800 1927年 16418 13582 30000 需要指出的是,1926年10、11两月是个特殊现象,由于这年空前的丰收,加上苏共党针对前些时候的“销售危机”而采取的缩小剪刀差、减轻农业税的政策,使收获季节到来后农民交售粮食数量猛增。10月份收购量大大超过1925年同期,11月份更比上年突增5千万普特,使该年的收购总数上升了35%,创“大转变”以前月收购量的最高纪录。[170]显然,在月季度变化很大的苏联粮食征购中,这种“峰值”是很难长久保持的,1927年11月收购量略低于此并不奇怪,因此实际上1927年真正的转折点发生在12月。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当年的歉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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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机”发生后,斯大林等人极力强调,这年是“空前丰收”,“国内粮食很多,而粮食收购量却在下降”,这种“奇特的现象”,[171]当然是有人破坏了。其实,斯大林对所谓“丰收”本来心里并没有底,他说:“本年度的收成大概不比上年度坏,也可能比上年度差一点。”[172]布哈林曾引用“控制数字”说,该年度粮食产量比上一年低1.9%。而这个数字还是“过高估计”,“实际上降低得更多”。[173]这一年虽不是像1921-1922年那样的大灾年,但“俄罗斯与乌克兰的许多地区歉收”,政府为救灾拨款达8亿多卢布,[174]相当于1926-1927年度国家对农业预算投资额的两倍以上(该年农业预算投资为2.98亿卢布[175]),可见事实并不像斯大林所说的那么乐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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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三[1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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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7年谷物产量比上一年实际下降幅度达6.4%,远远超过“控制数字”,如与以经济年度表示的上一年产量相比下降幅度更达8%以上,[177]这年的单产和总产都是四年中最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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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很清楚:实际上1927年农民交售粮食是踊跃的,头三个季度收购量都达到或超过了计划,其中第三季度收购量就比上一年同期增加两倍多。“延续到10月份结束的粮食收购运动当时正在令人满意地进行着”。[178]随着秋收的结束,减产的结局明朗化了,交售的速度势必受影响,然而直到11月的收购工作基本还是正常的,只是在最后一个月发生了急剧的下降。但即使这样,1927年全年收购量仍然比1925-1926年度有所增加,而这年收成既不如1926年,也不如1925年。显然,如果联系这三个月前后一段时间的收购形势来看,就会明白仅仅抓住1.28亿普特这个数字来责怪农民,是不公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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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大林与当时的“左倾”反对派从“空前丰收”的假设出发,认为农民中除了正常消费储存外,还有为数“极其巨大的”9亿普特余粮。但实际上据中央统计局估计,1927年7月的农村仓储总额仅为592.9万吨,即5.8亿普特,平均每个农业人口只有4普特多,次年更有所下降。[179]这个数量中包括部分口粮饲料与其他消费,并未超过正常储备的范围。[1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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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联领导人还常常提到农民粮食消费大大增加而粮食商品率显著下降,似乎是农民恣意吃喝,使城市供应不足。这并不符合事实。根据苏联公布的有关数字推算,战前俄国农村用作口粮的谷物消费量为平均每人每年265公斤,而1927-1928年度为255公斤。[181]诚然,革命后农村贫苦阶层消费确有增加,但就整个农村而言,消费水平与生产水平一样还处在恢复之中,消费量比战前不是多了,而是少了。其次,斯大林认为1926-1927年度粮食商品率只有战前的一半,即从26%降为13.3%。[182]但20世纪60年代苏联学者莫希科夫、西方学者卡尔茨与戴维斯都指出此数字有误,实际应该是从25%降为21%。[183]他们的数字仍有可商榷之处。首先,苏联当时的粮食收购数字,只是“根据计划的政府收购额”,它既不包括私人收购额,也不包括“国家机关与合作社的‘地方性’计划外收购额”,而后者常占商品粮中相当比重。[184]如果把这些计在内则新经济政策后期苏联谷物生产的商品率就要高出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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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四[1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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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度 谷物总产(万吨) 商品粮总量(万吨) 其中计划采购(万吨) 1925-1926 7270 155021.32 89012.24 1926-1927 7660 162021.15 116015.14 1927-1928 7170 161022.45 110015.34 而1913年商品粮总数如斯大林所言是13亿普特,但这是1913年领土范围内的数字,在这个范围内当年的总产量是58.96亿普特,[186]商品率为22.06%。这个数字并不比“粮食危机”的1927-1928年度高。苏联学者商品粮数字用战前的总计,而谷物总产却使用了革命后领土范围内的估计值,[187]从而低估了战前总产,高估了商品率。必须指出1913年是一个特殊年份,如以1909-1914年平均数计,那么这几年平均年产量为8502.2万吨,[188]而商品粮平均为1670万吨,[189]商品率平均为19.6%。如以革命前一年即1916-1917年度(到1917年9月止)而论,则商品率仅为14.5%。[190]很明显,在商品率方面,新经济政策后期的苏联农民比起革命前并没有什么可惭愧的。尤其值得指出的是:粮食危机发生的1927年,商品率还创造了历史纪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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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粮食危机的主要原因,并不是农民有粮不卖。那么原因何在?就在于当时苏联政府片面强调重工业,过分加速工业化与城市化的进程。1924-1925年度,工业基本建设投资额还只有4.05亿卢布,1925-1926年度就猛增为8.8亿卢布,1926-1927年度更激增到近18亿卢布,[191]但是在工业建设规模一年翻一番、两年翻两番地大跃进的同时,农业的增长却相对缓慢,粮食生产更有所下降,从而造成了严重的国民经济比例失调。工业与城市的迅速扩大导致商品粮需求激增,收购计划逐年上升。虽然在“危机”前这些计划都完成或超额完成了,然而商品“粮食因超计划供应(消费者增加)而支出过多”[192]的现象却越来越严重。斯大林在“危机”发生后曾说:“不能说我们本年度收购来的由国家支配的粮食比去年或前年少。恰恰相反,本年度我们由国家掌握的粮食比往年多得多……比去年多一亿普特,比前年多二亿三千万普特。但是我们本年度在粮食战线上还是发生了困难”。[193]可见粮食危机的主要原因与其说是“供”的太少,不如说是“求”的过多。1921-1929年间,谷物生产增加近一倍,粮食收购量却增长了3.1倍。[194]实际上当时收购的增长已超越了总产量增长所允许的程度,加上自然灾害,导致新经济政策后期商品粮中“返销粮”比重大为增加,到“危机”时的1927-1928年度已达20%。许多贫农、中农“春天不得不买进粮食,一部分做种子,一部分供消费,而这些粮食就是他们在秋天……卖出去的”。[195]这样,就使城市与非谷物产区市场商品粮上市量的增长大大低于收购量的增长。1927-1928年度,按计划收购的1038.1万吨粮食中,上市量只有808万吨。[196]“地方性计划外收购”的谷物上市率更低。这种产、购关系的比例失调,迄今未引起研究者们的重视,而它就是“危机”的前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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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当时党内普遍认为“战争危险”临近,工业化是性命攸关,所以在1928年夏天以前,包括“右派”在内,谁也不愿说危机是工业化太快引起的需求失控,而宁愿强调1.28亿普特的“亏空”。其实这在某种程度上是借题发挥,即使没有这个亏空,危机早晚也要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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