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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洲文明史 第五讲 基督教教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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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讲目的——宗教是结社的一种原动力——强制不是统治的本质——政府的合法性条件:1.权力必须掌握在最配得上的人手中;2.被统治者的自由必须得到尊重——教会是一个社团而非门阀,满足了第一个条件——教会的各种任命和选举方法——它不满足第二个条件,因为权威的非法扩张以及滥用武力——教会内部的精神运动和精神自由——教会与君主的关系——精神权力的独立被确立为原则——教会篡夺世俗权力的借口和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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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洲文明史 我们已经研究了封建制度的本质和影响。我们现在要研究的是5—12世纪的基督教教会。我说的是“教会”,我已经强调过这一点,因为我要请你们注意的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基督教,不是作为宗教的基督教,而是作为一个神学社会的教会,是基督教教士阶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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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5世纪这个社会已经几乎完全成型。这并不是说它从那以后就再没经历许多重大变故,但我们可以说,在那个时候,作为一个社团,作为基督教民众的政府,教会已经获得了完整、独立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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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需要扫一眼就足以让我们看到5世纪时教会所处状态和欧洲文明其他组成要素所处状态之间的巨大差异。我前面提到自治城市制度、封建制度、王权和教会是我们文明的基本组成要素。和罗马帝国残骸一样,5世纪的自治城市制度仅仅是一个没有生命或确定形式的阴影;封建制度还没有从大混乱中诞生;王权仅仅在名义上存在;现代社会的所有文明要素要么处于腐烂中,要么处于萌芽中。只有教会既年轻又初具雏形;只有它既拥有确定形式,又拥有年轻人的所有活力;只有它同时拥有运动和秩序、活力和规则,也就是说影响力的两大手段。我问你们,一种制度要想统治社会,不正是一方面依靠精神生活和内心运动,另一方面依靠秩序和纪律吗?此外,教会还探讨过人类感兴趣的所有重大问题;它潜心研究过关于人性的所有问题、关于命运的所有可能。因此,它对现代文明产生了非常重大的影响,其重大程度甚至超过了它最激烈的反对者和最热忱的捍卫者的想象。他们要么忙着服务它,要么忙着抗争它,都仅仅通过一个视角来看待它,因此,我觉得,既无法公平地评价它,也无法全面地衡量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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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5世纪,基督教教会表现为一个独立、成型的社会,介于世界的两大主宰之间——一方是君主,世俗权力拥有者,另一方是人民,作为它们之间的纽带,影响了它们双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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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要想全面地认识、理解它的行为,我们必须从以下三个方面考察它:首先,我们必须从它本身来考察它,研究它到底是什么,研究它的内部构成、支配它的各种原则,以及它的本质。然后,我们还必须从它与君主、国王、领主及其他世俗统治者的关系来考察它。最后,从它与人民的关系来考察它。当我们通过这三重考察,推导出关于教会、它的各种原则、它的地位,以及它必然产生的影响的全景后,我们将诉诸历史来验证自己的断言。我们将发现,5世纪到12世纪期间的那些严格意义上的事实和事件是否符合我们通过研究教会本质、它和世界主宰者及人民的关系所得出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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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让我们研究一下教会本身,研究它的内部状况和它的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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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们留下深刻印象的第一个事实——也许是最重要的事实,就是它的存在,是它作为一个宗教政府、教士阶层、教职人士社团、全体牧师、僧侣形态的宗教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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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许多开明的人来说,这些词语本身——牧师团体、宗教政府,似乎已经说明了问题。他们认为,一门宗教如果以一个牧师团体、一个合法组织的教士阶层,总之,一个受到统治的宗教为结局,整体上来说必然是弊大于利的。在他们看来,宗教纯粹是个人和上帝之间的关系;一旦这种关系丧失这种性质,一旦有一个外部权威介入个人和宗教信仰的对象即上帝之间,宗教就变味了,社会就陷入了危险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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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问题不容忽视。要想确定基督教教会的影响力到底是什么,我们必须知道,光从这种制度的本质来看,教会和教士阶层的影响力应该是什么。为了评估这种影响力,我们必须首先明确,宗教是否真的是纯个人的;除了每个人和上帝之间的私人关系外,它是否还会招致并产生其他什么东西;或者它是否必然会成为一种新的人际关系的源泉,从中必然会产生一个宗教社会以及这个社会的政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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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们将宗教归结为一种严格意义上的宗教情感,一种非常真实的情感,虽然它的对象有点模糊和不确定,除了能说出它的名字外,我们几乎无法加以描述;这种情感时而沉醉于外部自然,时而专注于灵魂最深处;今天痴迷于诗歌,明日纠结于未来奥秘;总之,四处漫游、四处求索以满足自我,从不会束缚于任何地方——如果我们将宗教归结为这样一种情感,那么对我来说它显然应该是纯个人的。这样一种情感可以在人和人之间激发一种暂时关联;它能够甚至应当在同情中获得快乐,从而滋养并强化自身。但由于它的波动性和不确定性,它拒绝成为一个稳定、广泛的社团的原则,拒绝适应任何具有戒律、仪式和形式的体系;总是,不会产生一个宗教社会和宗教政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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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要么是我不可思议地误解了,要么是这种宗教情感并非人的宗教本质的完整表现。我觉得,宗教是一种不同的事物,绝非仅仅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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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人类天性和命运,有这么一些问题,它们的答案超越了这个世界,与这个有形世界以外的事物有关,顽固地折磨着那些决心要解决这些问题的人的灵魂。这些问题的答案、包含这个答案的信条教义,或至少自以为包含这个答案的信条教义,构成了宗教的第一个对象和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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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条将人引导至宗教的途径。对于你们当中那些曾经对哲学多少有所涉猎的人来说,我觉得,现在能足够明显地看到,道德独立于宗教思想而存在;和逻辑法则一样,明辨善恶和去恶趋善的法则存在于人的本性中,它们的原因存在于人自身,恰如它们被应用于人的实际生活。但这些事实得到明确后、道德独立性得到承认后,人类头脑中出现了一个问题——道德从何而来?走向何方?这种因其自身而存在的行善义务是一个既无创造者又无目标的孤立事实吗?它不正隐瞒或不如说是揭示了这个世界之外的一个命运?这是一个自发的、不可回避的问题。通过这个问题,道德迟早会引导人们到达宗教门口,使人们发现一个自己从未从中假借道德的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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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一方面,在关于人类本性的问题中,另一方面,在为道德寻找认可、起源和目标的必要性中,我们发现了宗教的确定而丰富的源泉。与人们以往对它的描述不同,它以极其不同于单纯工具的面貌出现。它呈现为一个集合——首先是教义的集合,由人们在内心深处发现的问题引发,以及与这些教义一致、为这些天然道德赋予意义和认可的戒律集合;其次是承诺的集合,关于人类未来希望的承诺。这些东西真正构成了宗教,这才是宗教的本质,而不仅仅是一种感伤、一种天马行空的想象、一种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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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这种方式将宗教归结至它的真实要素和本质后,它就不再表现为单纯个人的事,而是人们结社的强大和多产的原动力。将它看作是以下信条和教义的理论体系:真理不属于任何人;它是普遍的、绝对的;所有人必须追寻并承认它。考虑与教义关联的戒律:针对个人的强制戒律就是针对所有人的强制戒律,必须传播它,必须将所有人置于它的统治之下。宗教以其信条和戒律的名义许下的承诺也是如此:它们必须被广泛传播,所有人都负有采集它们果实的使命。于是你们看到,宗教社会从宗教的基本要素中诞生了。实际上,它从这个源头诞生是如此的绝对无疑,以至于人们在形容最热烈的社会情感、最迫切的传播观点和扩大社团的需要时,使用了“改信宗教”(proselytism)一词,这个词首先应用于宗教信仰,并且实际上几乎专用于宗教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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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宗教社会诞生,当一定数量的人团结在共同的宗教信条、共同的宗教戒律法规以及共同的宗教希望下,这个社会就必须有一个政府。如果没有政府,没有一个社会能持续一个星期、一个小时。就在社会形成的那个时刻,甚至光凭它的形成这一事实,它就召唤一个政府,由它来宣布共同的真理、社会契约,并传播和支持源自这个真理的戒律。和任何社会一样,统治宗教社会的权利和政府的必要性隐含在该社会存在这个事实中。政府不仅是必须的,它还会自然形成。我不能再花时间解释政府在总体上是如何在社会中兴起并确立的。我只能说,当事物遵循自己的自然法则发展时,当没有外部力量干预它们时,权力总是会落到最能干、最优秀的人手中,落到那些将领导社会朝着目标前进的人的手中。在军事远征中最勇敢的人获得权力;如果一个社团的目标是调查研究或巧妙进取,最能干的人将成为其领袖。在所有事物中,如果世界遵循自己的自然路线发展,人和人之间的天然差异将得到自由表现,每个人将占据他适合的位置。对于宗教来说,人们在这方面的天赋、才干和力量和其他方面一样是有差异的。有人比其他人更擅长解释宗教教义,使其得到普遍接受;有人拥有更多权威来说服人们遵守宗教戒律;还有一些人最擅长在人的心灵中维持并激发宗教情感和希望。能力和影响力的差异在世俗社会中催生了权力,同样也能在宗教社会中催生权力。传教士也能像将军一样脱颖而出。就这样,一方面,宗教政府必然会因为宗教社会的本质而产生,另一方面,它仅凭人的才干及其差异性带来的结果就能自然而然地向前发展。因此,从宗教在人的内心诞生开始,宗教社会就开始发展;从宗教社会出现开始,它就催生了自己的政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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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现在出现了一种针锋相对的意见:在这种情况下不存在任何需要命令或强制的事物,不存在任何强制性事物。政府没有存在的空间,因为人们需要的是不受限制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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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认为政府完全甚至在根本上存在于武力中,以此使被统治者服从它的强制性要素,我认为这种关于政府的观点在总体上是一种非常愚昧和狭隘的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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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且离开宗教视角,探讨一下世俗政府。请你们和我一道沿着事实的简单进程向前走。社会这样存在着:有一些事情——不管是什么——要根据它的利益、以它的名义去完成:有一部法律要去制订、一项措施要去采取、一份判决要去宣布。同样,必然存在一个合适的方式去满足这些社会需要:一部好的法律可去制订、一项好的措施可去采取、一份好的判决可去宣布。不管要处理的事情是什么、要考虑的利益是什么,在任何情况下总会存在一个必须知道的真理,一个必然决定如何处理这些问题的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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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府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去寻找这条真理,去发现什么是公正的、合理的、适合社会的。当它找到时,它就宣告这条真理。随后它应当使以下观点深入人心:政府应当使自己被所有被统治者批准;它应当说服他们相信它的合理性。在这里面存在什么强制性吗?显然没有。现在假设,不管是什么事情,决定这件事的相关真理一旦被发现和宣告后,立刻得到所有人的确信,所有的意志都下定了决心,所有人都认可政府的合理性,自发地服从它。这里面依然没有任何强制性,没有运用武力的空间。是否政府就不存在呢?在所有这一切中是否就没有政府呢?显然存在一个政府,并且它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只有当发生了个体的抵抗,当政府的想法以及它采取的做法没有得到所有人的批准和自愿服从时,才会出现强制行动。此时政府会诉诸武力,使自己得到服从。这是人类不够完美的必然结果,这种不完美性既存在于统治权力中也存在于社会中。永远没有任何一种办法可以完全避免它。世俗政府总会有时被迫在一定程度上诉诸强制力。但政府显然不是由强制力组成的:只要能够避免,它们就会避免使用强制力,这样对所有人都有利。事实上,它们的最高理想就是避免使用强制力,将自己局限于纯精神手段,局限于寻求理解的做法。因此,政府越是避免使用强制力,就越忠实于它的真正本质,就越能完成自己的使命。它这样做并不像庸俗之辈所想的那样缩小了自己的权力;它仅仅是在用另一种方式,用另一种要普遍得多、强大得多的方式来行事。那些大量使用强制力的政府所获得的成功远远不如那些几乎从不使用强制力的政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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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力于寻求理解、赢得人心、通过纯精神手段行事,政府不仅没有缩小反而扩大并提升了自己,因此它才能完成更多、更伟大的事情。相反,如果它被迫不断使用强制力,它就会缩小并贬低自己,产生不了什么效果,能产生的也是极其不好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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