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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那个分离神界与冥界的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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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海峡》中有这样一组镜头。男主角（高仓健饰演）与被他救了命的女人之间，有一个时间好像凝固似的默默无言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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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成功了，花了二十几年的时间，终于修成了海峡隧道。要走了，辞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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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无望地等待了二十几年的女人，为他尽心尽意地侍候的女人，这时，得到的仅仅是几个无言的动作：女人敬男人一杯酒，男人把杯子递给女人，斟酒，女人饮。再换过来。女人斟酒，男人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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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殉他的事业，女人殉她的爱情。整个过程，只有一个字最为妥帖： 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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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岛的日本人是世界上第一颗原子弹的牺牲者，活着的广岛人对美国人的愤怒是无法排遣的，但在原子弹爆炸地建立的纪念碑文上，写有这样的两行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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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安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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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重犯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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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谁安息呢？不清楚。叫谁不要再犯错误呢？不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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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两个句子里的间，就有日本人的心情。没有主语的日语结构，就是间文化的最大庇护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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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说过，“飞鸟之景，未尝动也”。飞鸟落地，鸟的影子是一幅静止不动的画像。这是一道思考时间本质的思维游戏。时间是什么？在庄子那里是无数被冻结的瞬间的集合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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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希腊的哲学家芝诺（公元前490～前430）也说时间，提出“飞矢不动”的诡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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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宣称：飞着的箭在任何一个瞬间总是占据与自身相等的处所，所以是静止不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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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多年过后，日本有个叫芝不器男（1903～1930年）的人，哼出了这样的俳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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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鸦飞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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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身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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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乌鸦在荒凉萧瑟的寒冬飞落，正好站在自己的身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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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鸟影不动”到“飞矢不动”，再到“寒鸦落影”。构思相形。只是“鸟影不动”的命题关注的是飞鸟影子的动静，“飞矢不动”的命题强调的是飞矢本身的动静，而“寒鸦落影”则在意的是寒鸦到飞落，再到身影这时空运动中连续性的非连续性。寒鸦为什么能站立在自己的身影上？原来日本人在感觉上觉得飞的瞬间（时间）和落的瞬间（空间）之间，有无数瞬间的停顿。这个可视的停顿就是“间”。所以，对日本人来说，时间并不是本质性的东西，也不是连续的概念，而是一个瞬间停顿的概念集合体，就像寒鸦落影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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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多少年前的屈原就已经敏锐地发出这样的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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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暗暗，惟时何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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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与光明，白昼与黑夜分开，究竟是什么力量所为？靠什么来分开呢？实际上就是日本人所说的那个“间”，那个分离神界与冥界的“间”。间是宇宙的本质。所以日本人说也就是艺术的本质。日本文化的密码，就暗含在这个神奇的“间”里。任他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这一瓢饮里就有三千弱水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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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核家族时代：即核心家庭时代。指仅仅是夫妻，或者是夫妻（单亲）与未婚的子女所构成的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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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井尻益郎：京都大学博士。池坊短期大学校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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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能乐：日本古典舞台艺术，题材多取历史典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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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宇津保物语：日本最早的长篇物语小说，产生于10世纪末的日本平安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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