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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酸的事物。六七月间的正午时分,赶着瘦骨嶙峋的牛拉着的脏兮兮的车,嘎吱嘎吱走过的人。虽然没有下雨,却用草席加了个顶篷的车。严寒或酷暑时节,打扮十分粗鄙的、背着孩子的低贱女人。上了年纪的乞丐。雨中又黑又脏的木板顶的小房子。倾盆大雨时,骑在小马上,走在队伍前列的人。冬天也就罢了,夏天时,浑身上下雨和汗交织在一起,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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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处同上,第16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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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是作者以独特的表达形式反映社会生活的一种文学形式。所以,社会生活中的价值观并不是毫无变化地直接融入散文世界的。社会生活的价值观先为作者所接受,为作者的价值意识所浸染,然后才会呈现在文学的世界里。将社会生活中的强者弱化,或将社会上的弱者描绘成有价值的人的情况也不罕见。这就体现出散文所具有的人性化的一面。但是,在第117段文章中,清少纳言没有摆脱社会中的价值观。或许我们可以这么说,即便是聪明伶俐的清少纳言也很难将贵族社会的阶级意识当成客观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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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下层民众的境遇没有同情心、不会产生共鸣,这是女房集体和贵族社会的共同意识。从真实地反映了这种共同意识的角度来说,《枕草子》也是一部“大家的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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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草子》是生活在贵族社会大背景下的宫中的女性运用开放的、明朗的、带有评判性的笔调描绘其见闻和思想的作品。与此相对,《源氏物语》是由同样生活在贵族社会大背景下的紫式部,按照时间发展的顺序创作出的一部宏大的物语。紫式部在继承风雅的美学的基础上,运用其丰富的想象力,描绘了理想化的男女编织出的爱情、荣华、计谋、嫉妒、罪责、绝望和死亡。《源氏物语》有54帖,是一部长篇物语。物语的前四分之三部分的主人公是光源氏,后四分之一部分则以薰大将和匂宫为中心,描写了光源氏死后的故事。前四分之三还可以再一分为二,从第1帖“桐壶”至第33帖“藤里叶”为第一部;第34帖“若菜 上”至第41帖“幻”为第二部;此后的后四分之一部分,即从第42帖“匂宫”至第54帖“梦浮桥”为第三部。这是现在广为人知的划分《源氏物语》的方法。第一部与第二部的划分,以光源氏登上权力和荣华的顶峰为界,此后,光源氏在各种不如意和深深的苦恼之中,走向死亡的悲剧性的晚年为第二部。在第三部中,光源氏死后,出场人物和舞台背景都发生了变化,阴郁、沉闷的新的悲剧呈现在人们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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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源氏是桐壶帝的二皇子,他处于物语的中心地位,被描绘成一位理想化的、完美的男子。其出身之高贵自不待言,他的姿容光辉照人,智力、才华出众,风流成性,许多女性为之心动。不仅如此,即便夹杂在许多人中间,光源氏都能将众人的目光吸引到他的身上。他能否被称为风雅美学的完美代言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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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美方面,源氏被塑造成一个无可挑剔的形象,但是,在道德方面,他就不那么完美了。尤其在构成物语主干的男女恋爱关系方面,源氏的言谈举止异于常人,甚至可以用奇特或异样来形容。特别是在青年时期,源氏的异于常人之处十分突出。举例来说,源氏的终生伴侣紫上还只有10岁的时候,照顾她的尼君去世,她要回到生父的家里。源氏害怕这样一来就无法见到她了,于是,他强行将紫上带到自己的家里。下面我们引用这部分的内容。文中出现的少纳言是紫上的乳母,她根本没有想到源氏会强行带走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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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敲门后,一个不知情的人开了门,将车子让进院子。侍从惟光敲打侧门,咳嗽了几声。少纳言听见后,走了出来。惟光说:“源氏来了。”少纳言说:“紫上正在睡觉呢,为何如此三更半夜光临此处呀?”她以为是顺路来的。源氏说道:“听说她要回到她父亲那里去,在那之前我想跟她聊一聊。”少纳言笑着问:“您想说什么事呢?她要是能够回答您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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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源氏已经进到房间里,所以少纳言十分为难,说:“老女房们睡觉的姿势甚是不雅。”源氏说:“她还没有醒吧。我把她叫起来。已是早上下霜的时间,她还在睡觉,真是……”说完,便走进房间。少纳言无法阻拦他。源氏抱起正在安然入睡的紫上。紫上睁开眼,迷迷糊糊地以为是父亲接她来了。源氏抚摸着紫上的头发,为她顺了顺头发,说:“我们走吧。你父亲派我接你来了。”紫上发现抱她的不是父亲,大吃一惊,露出害怕的神情。源氏说:“我来跟你父亲来是一样的。”说完,便把紫上抱了出来。惟光和少纳言问道:“您这是作何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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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氏说:“我之前说过我不可能经常到这里来,所以打算把她安排到一个方便的地方。没想到她的父亲要把她接回自己的家里。那样的话,我就更不方便了,所以现在来接她。你们当中来一个人跟我一起走。”听罢此言,少纳言慌忙说道:“今天不行。紫上的父亲来了的话,我该怎么说呢。如果随着时间流逝,事情进展顺利的话,倒是可行的。但是,这是前途未卜的事,侍女们也会感到很为难的。”源氏说:“知道了。这样的话,你们之后跟来就行。”说完,让车子到近前来。侍女们不知所措。紫上也不明就里,抽泣了起来。少纳言无法阻止他,只好拿着昨晚缝制的紫上的和服,自己也收拾了一下,坐上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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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波新日本古典文学大系”《源氏物语 一》,第192—19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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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引用了这么长的一段文字,实际看到了源氏的行为是多么强势,确认了紫式部的叙述是多么细腻。源氏的行为超乎常人的想象,不仅让紫上的乳母和女房们目瞪口呆,而且连源氏自己的侍从也大吃一惊。作者(紫式部)极其冷静客观地描绘了这个情景。这个情景描绘得十分细致,给读者留下深刻的印象。在细致描绘的引导下,读者忘记了源氏行为的异常,屏息往下阅读。这就是阅读物语的妙趣所在。从当时的社会意识、普通人的伦理意识来说,源氏的行为举止绝非值得赞扬的,但通过细致的描写、逼真的叙述,理想化了的男性青春时期的果敢和风流精神喷涌而出,成为当事人内在的性格,更进一步说,融入物语的巨大洪流之中。但源氏从紫上的父亲手中夺走紫上的事实是不会改变的。源氏和紫上的恋爱关系是在源氏强行带走紫上的基础上开始的,这为此后两人的关系投下了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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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述引文中呈现出的客观、细致的叙述超越了物语和散文的形式之别,使我们想起《枕草子》中的描写。如果说《源氏物语》是情感的文学,那么《枕草子》就是理智的文学;如果说《源氏物语》是“哀”的文学,那么《枕草子》就是“好笑”的文学——许多人都这样将两者对立起来进行思考。但从准确、细腻地记述事物这个最基本的写作手法层面来说,二者是一致的。在汉字和假名混合书写的方式出现大约100年之后,这两部文学杰作问世了。这显示出贵族社会经过100年的文学熏陶,人们已经能从准确、细腻的表现手法中感受到乐趣。清少纳言和紫式部更加深刻地感受到其中的乐趣,并通过作品将这种乐趣呈现了出来。《枕草子》也好,《源氏物语》也罢,当作者关注细节并认真地描绘它们时,她们就从写作中感受到了一种新鲜的喜悦之情。她们走的是前人没有走过的路,运用了社会上所认可的、已定型的汉字假名混合的形式进行创作。通过她们的创作,我们可以感受到她们使用未有人用过的表达方式时的喜悦之情。对平安时代中期的、与她们同时代的读者来说,阅读两位作家的作品也能产生相同的新鲜的喜悦之情。正是通过这种形式,平安文学的两部代表作开拓了文学的新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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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把话题回到光源氏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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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行带走紫上时,源氏18岁。前面我们说过,源氏出人意料的行为是其青春时期生命力的张扬和冒险精神的爆发。除了这个行为外,年轻时,源氏还对好几位女性采取过异于常人的行为。例如,源氏偷窥已为人妻的年轻的空蝉与露出肌肤的女子轩端荻下围棋时的情景。这天晚上,他悄悄地潜入空蝉的寝室。空蝉有所察觉,脱掉薄薄的小褂,逃走了。源氏向睡在一旁的轩端荻示爱,与她共享鱼水之欢。然后,他带着空蝉脱掉的薄小褂回去了。第二天清晨,他给空蝉送来和歌,却没有向轩端荻赠歌。此外,源氏与不知来历的夕颜交往,最终两人的交往以夕颜突然离世而告终。还有,源氏与丑女末摘花和风流的老年女子源典侍的交往也非同寻常。这些场景中涌现出的奇特的情欲冲动,既不可思议又令人毛骨悚然。与此同时,这些场景又让人感受到作者的这样一个目的,即试图全景式地展现集智慧和才艺于一身的、容貌出众的男子,与各式各样的女子之间产生的恋情。平安时代的物语文学具有很强的贵族社会娱乐工具的性质,《源氏物语》绝没有无视这样的社会功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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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故事的发展,作品逐渐超越了娱乐性,生存的痛苦和悲哀的色彩越发浓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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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具典型意义的充满苦闷气息的恋情出现在源氏与藤壶之间。在源氏的母亲桐壶女御死后,源氏的父亲桐壶帝迎娶了藤壶,封她为后。对源氏来说,她相当于继母。藤壶的身上有着源氏生母的影子,这极大地吸引了源氏。于是,作品呈现出悲剧性的结构:父与子爱上同一个女子。源氏难以抑制内心的情感,最终与藤壶私通,藤壶则怀上了源氏的孩子。藤壶认为这是命运在作怪,接受了这一痛苦。这种罪恶感也感染了源氏。源氏承受着内心萌动的恋慕之情和罪恶感的折磨,一步一步地陷入苦恼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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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如此,作者并没有事无巨细地、客观地描写这个过程。作品并没有详细叙述两人私通的现场。具体的性描写与风雅美学是不相容的。即便在此前的描写风流故事的《伊势物语》中,作者也没有直接描写性行为。对源氏与藤壶的私通行为的描写也仅仅止于模模糊糊的、似有还无的层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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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无论对藤壶来说,还是对源氏来说,私通行为具有很沉重的意义,这一点是不会变的。它的沉重在于让坠入爱河之中的两人苦恼、不安、悲哀和悔恨。在这里,紫式部运用了追寻内心活动变化的情绪化的语言,而不是客观地深入事件细节的理智性的语言。下面,我们引用一段极为情绪化的描写。两人第一次密会后不久,藤壶患病,回到娘家。源氏来到其娘家,再次与藤壶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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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壶得了病,出宫回到娘家。看到桐壶帝放心不下、整日哀叹的样子,源氏觉得甚是可怜。尽管如此,他心想,现在也许可以见上藤壶一面。因此,他心神不定,哪里也不想去。无论在内里[3]还是在自己家里,白天,他无所事事地陷入沉思,日暮时分,他一个劲地催促侍奉藤壶的王命妇[4]牵线搭桥。不知命妇是如何做到的,总之,源氏终于见到了藤壶。源氏甚至觉得这场幽会不是现实,越发痛苦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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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想起此前一夜情的过错,藤壶就觉得这是种下了苦恼一生的种子,于是暗暗下定决心,就此结束两人之间的交往。这一次两人重逢,藤壶露出可怜、难忍的神色,但是,她心想,这个人依旧那么温柔、可爱,却又不是没有隔阂,他的姿态高雅、有品位,世上恐怕再没有像这样的人了。源氏则心想,为什么她是这么完美无缺的人呢?心里充满了遗憾。他的思恋之情难以言表。源氏心里想,天永远不要亮。但不凑巧的是,这个夜晚很短,他反而心想,如果不见面该多好。临分别时,源氏吟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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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相逢,相逢之夜不再重,还不如,将身融进睡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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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泪眼朦胧的样子十分可怜。藤壶回赠一首和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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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身命多舛,即便如梦幻,世间传言声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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