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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时分,趁着下雨,盗马贼到来,牵出名马就逃走了。就在这时,马厩里传来喊叫声:“昨天晚上送来的名马被人偷走啦。”赖信隐隐约约听到喊叫声,也没有对睡在身边的赖义说一声“你听见刚才的喊声了吗”,就跳起身来,穿好衣服,撩起衣服的下摆,身背胡禄,跑到马厩,牵出一匹马,放上破旧的马鞍,骑了上去,一个人向逢坂山的方向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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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赖义也听到了喊叫声,他跟父亲想的一样,于是也没有打招呼。因为他是穿着衣服睡觉的,所以他跳起身来,与他父亲一样,背上胡禄,一个人就向逢坂山的方向追去。父亲赖信心想:“我的儿子肯定会追来的。”儿子赖义也心想:“我的父亲肯定在前面。”他不敢迟疑,快马加鞭。过了贺茂的河岸,雨停了,天空放晴,两人一直往前赶,终于快到逢坂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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盗马贼骑在偷来的马上,心想:不会有人追过来了。于是,他不慌不忙地渡过逢坂山旁边的河流,骑着马前行。赖信听到马蹄声,虽然他看不见赖义在什么地方,但两人就像事先约好似的,父亲在黑暗中大喊一声:“就是他,射箭。”话音未落,赖信就听见箭射出的声音。在传来箭射中什么东西的响声的同时,赖信又听见了马蹄声,这是没有人骑的马奔跑的声音。赖信又说道:“盗马贼被射中了,赶快追上前去抓住马。”说完,不等赖义把马追回来,赖信就打道回府了。赖义追上没有人骑的马,带着名马回来了。半路上,赖义遇见一两个家仆跑来,他们听说马被偷了,赶了过来。回到家时,已经有二三十人聚集在那里了。赖信回到家,没有说一句关于马被盗的话。因为天还没有亮,他又回到卧室里睡觉去了。赖义把追回来的马交给家仆,也睡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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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后,赖信起身,叫醒赖义。一句像“干得好,马被追回来了。你的箭射得真准”的话都没有说,只说了句“把那匹马牵出来”,人们就把马牵了出来。赖义一看,果然是一匹名马,说了句“那我就收下了”后,接受了这匹马。赖信在马背上安放了一个漂亮的马鞍,送给了儿子。昨天晚上,赖信并没有说要送马鞍。也许这是他对儿子半夜射杀盗贼的一个褒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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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个人的性情真古怪。人们都这样传说,武士的性情就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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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馆日本古典文学全集”《今昔物语集 三》,第490—49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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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到这段节奏明快的故事时,人们自然而然地感受到赖信和赖义父子俩心心相印。父子俩的默契程度可以说是达到了以心传心的最高境界。上述引文的最后,叙述者用“古怪”一词来形容两人的性情。这时,武士是刚刚出现不久的新的社会阶层的人,他们的沉默寡言、质朴、勇猛的(古怪)行为生动、准确地呈现在人们面前。引文中一开始出现了“也没有……说一声‘你听见刚才的喊声了吗’”的说法,以及快到结尾处出现了“一句像‘干得好,马被追回来了。你的箭射得真准’的话都没有说”的说法。一般情况下,编者不会用否定句,而是采用肯定句的说法。在这里,编者刻意使用了否定的说法——“没有说”。编者使用这种绕着弯的手法,就是想表达父子俩性情的新奇和古怪。引文中描写手法的新鲜感与武士的新奇是遥相呼应的。新阶层的人物也即武士的出现预示着新时代的到来。在塑造新的武士形象方面,故事文学提供了新的文学表现的可能性。这是一段非常优秀的描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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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武士形象的塑造方面来说,《今昔物语集》很好地展现了自己在文学上的新颖之处和特点。在这个时期,武士还没有在社会上确立地位,只是作为一个特殊的群体出现。在《今昔物语集》中,武士有时被描绘成格外优秀的形象,但还是属于特殊群体里的人物。如果我们站在与风雅的王朝美学不同的角度来观察整个社会的话,武士虽然的确非常新颖、给人以果敢的印象,但是像农民、工商业者、流民这样辛苦度日的庶民才是社会的基础和本质。实际上,前面我们已经提到,《今昔物语集》的编者最关注、抱有最多好奇心的是庶民世界的众生相。编者对武士的关注与好奇是其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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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到目前为止,我们提到的故事基本上没有涉及庶民世界的丑恶和肮脏。毋庸赘言,丑恶和肮脏构成了庶民世界本质的一个方面。《今昔物语集》的编者也积极主动地面对这个世界的黑暗面,并把它们作为文学素材加以描绘。为了了解这方面的情况,下面,我们全文引用一则描写平安时代的荒芜和耻辱的短篇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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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说来已是过去的事了,有一个男子从摄津国一带来到京城,打算偷些东西。日头还高,他便藏身在罗城门下。朱雀大道上还是人来人往的景象。男子心想,等路上没有人了再说。因而他一直躲在门下等着。这时,从山城方向来了许多人,为了不让他们发现,男子悄悄地爬到二楼。他定睛一看,有微弱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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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盗贼觉得很奇怪,从连子窗往里瞧,看见一个年轻女子的尸体被横放在那里。尸体的头边有火光,一个年纪很大的白发老太婆蹲在那里,揪住死人的头发往下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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盗贼不明就里,心想也许是鬼在作祟吧,十分恐惧。后他又想,不对不对,或许是死人变成了魂灵,正在活动呢,我吓唬吓唬她。于是,他悄悄推开门,拔出刀,大叫一声“你这家伙,你这家伙”,跑上前去。老太婆惊慌失措,搓手合十,进退不是。盗贼问道:“你是何人?在这里干什么?”老太婆答道:“我的女主人去世了,没有人安葬她,只好把她安放到这里。主人的头发很长,我想拔下来做成假发。救命啊。”听罢此言,盗贼把死人身上的衣服、老太婆身上的衣服和她拔下来的头发一并夺过来,从二楼下来,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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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回来,罗城门的二楼有许多尸骨。人死后,无法安葬时,人们便把这些尸体扔到楼上。据说,这个老太婆的故事是人们听了盗贼的讲述后传开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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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馆日本古典文学全集”《今昔物语集 四》,第384—38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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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所周知,芥川龙之介的小说《罗生门》是将这个故事润色、扩展之后写成的。原故事本身,无论是话题,还是叙述方式都深刻地揭示出平安时代后期的社会面貌之一斑,是一则阴暗气息逼人的短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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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4世纪,广泛涉及城市和乡村的社会面貌,描绘不论高低贵贱所有阶层的人的故事集,被大量地编撰出来。这大约200年间,也是绘卷物[5]大量出现的时期。绘卷物生动地描绘了所有阶层的男女老少的形象,从中我们可以看出,人们对世俗社会里出现的许多事物抱有广泛的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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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说明绘卷物描绘的庶民世界的情况,在这里,我们选择两件创作于12世纪后半期(平安时代末期)的作品加以分析。这两件作品是《伴大纳言绘词》和《信贵山缘起绘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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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大纳言绘词》是以平安时代初期发生的政治阴谋事件——应天门[6]之乱为主题的绘卷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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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6年,大纳言伴善男在应天门上放火,并向朝廷控告说,放火的犯人是左大臣源信。听说此事的太政大臣藤原良房赶往清和天皇身边,进言说:“恐怕是谗言,要做充分的调查。”于是,源信免遭冤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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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个月后,以孩童之间的矛盾为契机,伴大纳言的罪行暴露。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应天门失火的那一天,右兵卫府的舍人碰巧经过现场,亲眼看到伴大纳言放火的场景。他感觉到事情重大,十分害怕,就将亲眼看到的事实埋藏在心里。舍人的邻居是伴大纳言的出纳(管理文书、杂物的人)。事情过去了半年之后,舍人家的孩子与出纳家的孩子在路上大打出手。出纳从家里跑出来,给自己家的孩子帮忙,暴打了一顿舍人家的孩子,将他打得半死。愤怒的舍人气不过,向路人公开了出纳侍奉的伴大纳言放火的事实。传言越传越远,最终传到官府那里。舍人作为证人被叫去做证,他说明了事实。终于,伴大纳言遭逮捕,被处以流刑。事情就此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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绘卷物的形式是这样的:首先是用说明性的文字“词书”叙述故事的大概,然后是几个并列的绘画场景,以大和绘的形式描绘主要的故事情节;故事情节告一段落之后,又出现“词书”,然后又是绘画场景。现在我们在美术馆里看到的绘卷物,基本上都是横向展示的几米长的文字和绘画相连的作品,但当初绘卷物被创作出来时,人们是这样欣赏它的:将卷起的绘卷物放在手边,两手将绘卷打开至五六十厘米的宽度,将画面呈现在眼前,然后,右手一边卷,左手一边展,使画面慢慢移动,就这样,画面上的文字和场景一个接一个地展现在人们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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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画在画布上、装入画框里的绘画不同,绘卷物不是将一个画面定格在人们眼前的绘画作品,而是将隐藏起来的画面逐渐呈现在人们眼前,而眼前的画面很快就消失的一种画面连续的作品。如此一来,对绘制和观看作品的人来说,他们必须注意到画面移动的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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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大纳言绘词》一开始就是运动感极强的画面。六名取缔社会上非法、违法行为的检非违使,正骑马急急忙忙地赶往事发现场。最后一名检非违使回头张望,后面有人大声发出指令。赤脚走在旁边的随从们伸出左手手指,也回头看向后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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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面从右向左移动时,在检非违使一行人的前方出现了不同阶层的人,他们有的奔跑,有的骑马疾驰。此外,还有用手按着乌帽子的人、回首张望的人、束在一起的头发随风飘动的孩子们、露出乳房的老太婆、提着衣服下摆的和尚、站在原地仰望天空的人等,他们的动作和服装各不相同。还有一个男子双手紧拽缰绳,试图制服暴烈的马。或许预示着不同寻常的事件将要发生,立着粗大的红色柱子的五层台阶的建筑物映入眼帘。这是大内里[7]的朱雀门。木制的斗拱被涂上了红色,二层楼的走廊为茶色,墙是白色,屋顶的瓦被涂上了青色,井然有序的色彩对比和搭配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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