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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24132 1180年12月,平重衡火攻南都半年后,朝廷开始出现重建东大寺的动向。藤原行隆被任命为造寺长官,同时朝廷又任命三善为信、中原基康和三善行政为造寺次官、判官和主典。此外,藤原行隆兼任造佛长官,小槻隆职被任命为造佛次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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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24134 仅仅确定了主管的人事,重建工作还不能运行。在秩序极为混乱的末世,又发生了前所未有的火灾,如何做好复兴工作,无论任命官员的人,还是被任命的人似乎都陷入了无路可走的境地。随着武士势力的增强,曾经拥有权力和权威的天皇、院和贵族失去了过去的辉煌,对他们而言,已经不再拥有应对东大寺被毁的现实的力量,也不再拥有规划复兴之路的策划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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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24136 在复兴工程中承担最主要任务的是重源。他作为一名劝进僧[4]闻名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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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24138 重源就任东大寺营造劝进一职,是在南都被焚后第二年的八月。接到任命之后,他马上带着宣旨、化缘簿和六幅画像踏上旅途,去为重建寺院筹集资金。重源一行人首先接受了后白河法皇、女院和宫廷贵族们的捐款,然后到京城的中下层贵族家拜访。一行人走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之后,踏上了前往五畿七道[5]的道路。他们不分高低贵贱,向众人募集善款。此时,重源已经是61岁的高龄了,但他不知疲倦,到各个地区募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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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24140 复兴工程的具体工作以铸造大佛开始。他们以前往各地募捐筹集到的资金为基础,总共花费了铜83 950斤、黄金1 000两、金箔10万张、水银2万两。铸造巨大的佛像极其困难,在担任铸造工作的人员当中,除了日本的铸造师外,还有来自中国的铸造师们。日本的技术团队由工匠草部是助率领,他是重源的老熟人。中国(宋)的技术团队以著名的陈和卿为首。陈和卿在镇西等船准备回国时,重源发现了他,于是将他请到奈良,作为工匠参加大佛的铸造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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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24142 无论是在筹款时,还是在进行重建工作时,重源不仅发号施令,还亲自赶往现场,与工匠们一起工作。打年轻时代起,他的这种行动者的姿态就十分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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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24144 这里简单地叙述一下他的主要经历。13岁时,他在著名的真言密教的大本营醍醐寺出家;15岁之后,他前往大峰、熊野、御岳、葛木等山地,勤勉于山林修行,曾在高野山住过一段时间;35岁时,修建下醍醐的柏杜堂,将丈六的阿弥陀佛像作为本尊供奉在里面,以此为契机,他走遍了各个地区,建造佛像、营造佛堂、抄写经典等,此外,他还致力于架设桥梁、铺设道路、修建港湾等民间的土木建设工作。重源深深地敬爱着奈良时代的僧人行基,行基因教化民众和从事社会事业而被人们当作菩萨般敬仰。重源自身的行为不亚于其敬爱的行基,充满了行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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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24146 在末法之世,最需要这种身体力行的人。社会朝着破坏、破灭以及灭亡的方向发展,绝望的氛围笼罩着整个社会。在这种社会环境下,试图付出努力的行动者本身就散发着光芒。这种光芒与破坏、破灭和灭亡形成鲜明的对比,温暖人们的心,给人们带来希望。而且,行动者还在寻求人们的帮助,积极地呼吁人与人一起完成事业。对这个呼吁最好的回应,就是亲自参与到活动中来,分享这份温暖。作为引导人们的行动者,重源站在了人们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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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24148 在日本铸造师和中国铸造师的共同努力下,巨大佛像的铸造工作得以展开。这个时期,京都之战开始,经过中部和关东地区的激战,平家逃出京城,转移到濑户内海一带,展开了一之谷战役、屋岛战役、坛之浦战役。此时刚好是源氏和平氏之间发生一系列战争的时期,然而工匠们丝毫不将刀光剑影飞舞、到处血流成河、无数人死伤的战乱放在眼里,而是在被烧毁的东大寺的原址上铸造巨大的庐舍那佛,此时大佛的形象正处于雏形阶段。放火焚烧南都的平氏军队是战争中的一方,因此,重源及工匠们必须关注战斗的经过,但是,一旦他们投身于复兴工程之中,他们只能把对战争的关注搁置在一边,专心致力于铸造工作。这就是生活于末世的行动者的生存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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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24150 经过3年的时间,大佛的铸造工作终于完成了,1185年8月,开眼供养仪式举行。由于大佛重建工作是引人瞩目的大工程,所以许多贵族、僧侣都参加了这个仪式。然而,此时发生了一起意外事件。出席仪式的后白河法皇撇开担任开眼任务的僧正,亲自执笔开眼。与往常一样,法皇的这个举动非常任性。重源看到法皇的举动是作如何想的呢?一个大工程的完成离不开法皇的支持,因此不能随意地阻止。据说,重源还曾邀请过法皇执笔开眼。不管怎么说,对完成大工程的行动者重源来说,如何与有权势的人交往,是他不可忽视的一个问题。大约在开眼仪式一年前,他接受了镰仓幕府最有权势的人源赖朝的捐赠,总共有米一万石、砂金一千两、绢一千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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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24152 在大佛铸造完成后,还有一个更大的工程等着重源——重建大佛殿。面临重建大伽蓝的工作,如何购买大量的巨型木材是一个大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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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24154 根据中尾尧编的《旅行中的劝进僧:重源》(吉川弘文馆)一书中的记述,巨型木材是从遥远的周防国(现在的山口县)的大山里弄来的。周防国被誉为营造东大寺材料之国,被任命为国守的重源亲自进入深山,指挥人们砍伐并搬运高达40米的大树。随着工程的不断扩大,重源的行动力也随之加强。为了搬运木材,他指挥人们破岩石,开山路,将木材滑落到山谷里,利用河水使木材漂流,在浅滩处建水坝,最终木材漂流到濑户内海。在濑户内海,他建设港湾,以方便运输,将木材运至大阪湾。从这里,人们沿淀川往上流方向运输木材,在木津,改走陆路,翻过奈良坂,最终将木材运到奈良。他充分发挥了做劝进僧时在土木工程方面积累的经验。据说,现在在周防国的深山里还保存着重源修建的石制澡堂,这让人们感受到重源十分关心工人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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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24156 重源进入周防的深山是在1186年,此后,为了挑选和砍伐良木并由陆路或海路运输到遥远的奈良,他花费了整整4年的时间。而且,为了建造高达45米的佛殿,他又花费了5年的时间。1195年,大佛殿终于完成,同年3月,东大寺重建供养活动拉开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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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24158 10年前执笔为大佛开眼的后白河法皇这时已经去世。代表朝廷参加活动的是后鸟羽天皇以及关白兼实等贵族。不过,参加此次供养活动的征夷大将军源赖朝最引人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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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24160 对于复兴东大寺,源赖朝自始至终采取的是积极支持的态度。前面我们提到,为了响应重源的募捐活动,他捐助了大量的米、砂金、绢。除此之外,当有人到他这里来诉苦,说担任周防国的地头[6]的御家人[7]妨碍人们采伐、搬运木材的工作,希望他能够制止这种行为的时候,他会派遣最可靠的部下佐佐木高纲前去解决,而且,还让他帮忙将木材从当地运到奈良。毋庸讳言,这种支持来自政治上的远见,即强化与东大寺的关系,可以加强和提高镰仓幕府的权力和权威。大量的捐赠、解除他人的妨碍、帮助运送木材,这些十分具体和实际的支持工作引人注目。与重源一样,新兴武士的栋梁源赖朝也生存于绝望感蔓延的末法之世,他在不同场合采取具体且积极的行动,由此试图推动社会向前发展,他也是一个颇具行动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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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24162 在政治上,参加东大寺重建供养活动具有重大的意义。为了向京城里的民众展示镰仓幕府的实力,源赖朝率领众多的御家人,在活动开始前一个月,就沿着东海道一直往西走。幕府编纂的史书《吾妻镜》一一列举了跟随源赖朝参加活动的人的名字,他们以畠山次郎重忠、稻毛三郎重成为首,共有二百几十个御家人。通过这种列举,编者想记录下御家人公务活动的真实情况。当我们看到这二百几十个武士的名字被一一记录下来的情况,我们能够感受到幕府极大的热情——他们以一项显示国家威严的大工程为契机,试图向天下昭示:镰仓武士是新兴势力的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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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24164 供养活动当天,从下午开始,天就下起了瓢泼大雨,甚至还有地震发生。但是,担任堂内和周边警卫工作的武士们丝毫不为所动,直至任务完成。慈圆在《愚管抄》里曾记述了这时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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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24166 源赖朝于供养活动的那一天,来到东大寺。武士们将东大寺包围起来。虽然大雨滂沱,但武士们根本不在乎被雨淋湿,组成了一个阵容整饬的集体。对明晓事理的人来说,可以感受到这个集体的强大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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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24168 (“岩波日本古典文学大系”《愚管抄》,第28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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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24170 读完这段描写,我们的眼前浮现出这样一个景象:在大雨和地震的情况下,贵族和僧侣们惊慌失措,而身穿铠甲的武士们则组成一个威风凛凛的集体。在这里,慈圆看到了作为新兴统治阶层的武士出现在历史舞台上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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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24172 对重源来说,新兴势力的权力拥有者源赖朝能够支持这样一个供养活动,当然是十分欢迎的。作为一个行动者,重源全身心地投入于重建东大寺的工作中,他接受了所有的人为重建工作提供的支持和帮助,无论是统治者还是被统治者,无论其采取何种形式。这就是行动者的胸怀。或许重源预见到源赖朝对供养活动的支持和他的行动力,所以他向源赖朝建议,供养活动当天,由镰仓的武士担任东大寺内外的警卫工作。一边是宗教的世界,一边是政治的世界,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生存环境,但在整个社会秩序崩溃的末法之世,两人都试图通过自身的力量和行为创造出新的景象,他们是心灵相通的。为了创造出新的景象,就必须得到许多人的帮助和支持,因此,对当事人来说,能够准确判断合作者和支持者的品德和实力就成为必备的条件。重源和源赖朝双方都认为对方是值得信赖的具有高尚品德的人,是拥有实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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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24174 在东大寺的俊乘堂里安放着重源的塑像。重源于86岁时去世,这个木塑像是在他去世前后制作的。整座塑像充满了坚持到底的顽强意志。塑像的背部略呈弧形,脸部和脖子上还刻有一些皱纹,呈现出重源衰老的姿态,但也透露出他不甘心于衰老的态度。虽然上了年纪,但他还是要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为完成其所要达成的事情,他要与这个世界正面对峙——这是这座塑像给予我们的感受。他的双手拿着数珠,右手朝上,左手朝下,从中我们仿佛可以看出他的坚强意志。紧闭的双唇以及目视正前方的双眼是紧张而勤奋的人的特点。面对塑像,我们也不知不觉地神经紧绷起来。作为镰仓时代初期著名的人物塑像,它与平安时代的鉴真和尚像并称于世。但两个塑像给我们的印象却形成鲜明的对比。鉴真和尚像呈现出静的姿态,而重源像则是一座有动感的塑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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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24176 这座精致的人像木雕,给人以愈挫愈勇的感觉,它呈现出作为行动者一生都处于行动之中的罕见的人物形象,重源不仅从事重建东大寺的工程,他与此同时还投身于许多事业之中,诸如建造周防国阿弥陀寺、播磨净土寺以及在渡边别所[8]和播磨别所实施迎讲[9]、建造伊贺新大佛寺等。根据《法然上人行状绘图》(第四十五)中的记载,重源因投身每个事业时均有周密的计划,所以被称为“筹划第一人”。人们称赞他计划周密,意味着他也拥有实现周密计划的不屈不挠的行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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