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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在制作南大门的金刚力士像时，塑像的粗暴精神就与造型的大小密不可分。制作巨大的佛像、修建巨大的大佛寺时，人们投入了庞大的财力和人力，紧接着，人们又修建了巨大的南大门。放置在南大门的金刚力士像也被赋予了非巨大不可的命运。而且，在激烈动荡时代中追求新的造型的佛像雕塑师们为这种命运所驱使，反而在心中产生了创作的欲望。参拜塑像的人们只能从巨大形象的脚下仰望，他们能感受到佛像雕塑师们的气魄。两尊像在极短的时间内被制作出来，这与佛像雕塑师们高涨的热情紧密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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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昂的热情将塑像与塑像制作者紧密地联系在一起。逐渐成形的塑像被赋予了生命，雕塑师们拿凿子时手上则充满了力量。在分别制作塑像的过程中，雕塑师们随时随地地感受到粗暴的精神。为了呈现出这种感受，他们必须让站在完成了的塑像前观看的人们充分调动观看的视角。对巨大而具有粗暴精神的造型的追求，是一种冒险和实验。他们专注于这种冒险和实验，甚至没有余地去顾及观看者的视角。当塑像组合成一个整体被安置在南大门两侧预定的位置上时，运庆也许在塑像旁边临时架设的架子上爬上爬下地进行过调整，因此，他观看整个塑像的位置或许是塑像中部，也就是现在拍全图时放照相机的地方。在这个地方看到的塑像与从门下走过并仰望时的塑像，在形象上是有很大的差异的。当然，运庆对此应该是心知肚明的。如此巨大的塑像，有这方面的差异也是情有可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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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塑像面前，我们会感受到塑像制作者的决心、热情和能量。然而，眼里看到的形象却无法与照片中的形象相对应，这是非常遗憾的一件事。这是一组不幸的塑像，在我的心里，这种想法一直无法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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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庆晚年的杰作是兴福寺北圆堂的无著像和世亲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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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著和世亲是公元400年左右的僧人，兄弟二人曾在印度活动，创立了佛教的一个支派法相宗。兴福寺是法相宗的寺院，因此，他们两人的立像被放置在寺院北圆堂的中尊弥勒佛的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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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尊像是绝品，人们可以用圆满来形容它们。哥哥无著有着老成的形象，弟弟世亲则是较为年轻的壮年形象。两者悠然地站立在那里，虽然有年纪上的差异，但都具有威严和风采。他们的沉着形象给人们留下如此印象——他们以坚实的步履一步一步地走过了人生的长路。这是人们用圆满来形容这两尊塑像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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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尊塑像拥有相同的造型：法衣遮住全身，舒缓地垂到脚面；法衣的袖子从肘部到呈直角弯曲的双臂垂下来，一直垂到膝盖部位；法衣的外面还披着一件袈裟，经过左肩的带子上有固定袈裟的环，被雕塑在左胸处，为塑像增添了一个小小的装饰。无著身上的环的形状比较简单，但世亲身上的环则略微有点复杂，呈巴形纹，从观看者的角度看，袈裟表面从右上至左下有几条波浪形的衣服纹路，它们与刻在法衣双臂上的衣服纹路形成呼应，给人一种流动的韵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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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衣和袈裟看上去都不是轻轻地披在身上的。康庆的法相六祖像是一个简明的例子，它体现出镰仓时代的雕塑的一个特点，即以衣服纹路的变化体现写实的趣味，但由于雕塑师过于注重对衣服纹路的表现，因此，为衣服所遮盖的肉体就显得单薄，或者说显得脆弱。像这样的塑像有许多。我们仅看无著像和世亲像的长袖部分就可以明白，雕塑师对细节极为关注。两尊塑像将衣服稳稳地穿在身上，一只脚向前跨出一点点，悠然地站立在那里，呈现出完全可以承受住衣服重量的力量感。他们丝毫不在乎衣服的重量。身穿沉重的衣服，悠闲地站着，这种形象让人们觉得塑像有一种威严和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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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著手里拿着的宝箧也给人同样的感觉。无著将宝箧放在左手上，右手扶着宝箧的侧面。宝箧不算小。圆形的宝箧占据了整个张开的手掌，包在布袋子里，被捧在胸前。布袋子的口扎得很紧，给人以宝箧很重的感觉。但是，拿着宝箧的左手以及与左手相连的胸部和肩部看上去都没有承受不住宝箧重量的感觉。宝箧似乎是不经意间放在手里的，无著的身心没有受到宝箧的影响，呈现出稳定的姿态。世亲手里的宝箧现在已经没有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丢失了，但从他的两手、手臂和肩部的情况来看，他似乎也根本不在意宝箧的存在，悠然地站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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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持宝箧的无著像，其中心位置的宝箧并没有吸引观看者的目光，这是因为无著的目光略微有点向右偏，紧盯着虚空中的某个地方，它和宝箧不在同一个方向。他的双眼与其说凝视着外界，不如说散发着知性的光芒。他将目光稳稳地固定在某个方向，以确保身心的安定，认真思索人生。其清澈的目光吸引了观看者的注意力，人们的视线便不再放在宝箧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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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仅他的眼睛是这样，无著的脸上显示出澄净、深沉的样子，让人过目难忘。也许雕塑师参考了其他著名的塑像，因此他制作出来的无著的脸既不是如来的脸，也不是菩萨的脸，而是颇具个性的人的脸；这既不是青年人的脸，也不是壮年人的脸，而是老年人的脸。与其说这是张日本人的脸，实际上可能更像是来自亚洲大陆的人的脸。但雕塑师的目的并不是让人铭记这张具有个性的脸。这个塑像的脸颇具个性，同时的确是人的脸，换句话说，这是一张圆满的脸，增一分则害，减一分则损，令人们对它的印象很深。从脸的个性的角度来说，这张脸是公元400年左右一个印度僧人的脸，这张脸呈现出人性的深度，让人感到人的脸就应该是这样的，或者说是张具有普遍性的脸。这才是人们难以忘记它的原因。当人们站在塑像前，会突然闪现出无著就在这里的念头，同时，人们也会闪现出这样一个想法：无著永远处在不同于现实的其他时空里。由于这是一尊个性与普遍性浑然一体的塑像，人们会有这样的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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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著像（兴福寺北圆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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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塑造出具有威严和风采的圆满的形象，佛像雕塑师运庆必须在技术和精神层面都达到圆满的境地。长期以来，运庆是充满了冒险和实验精神的人，是具有大胆创意的人。他似乎置身于这样一个境地，当他晚年雕塑无著和世亲的像时，没有去挑战外部世界，而是反复地与眼前就要完成的塑像进行对话，不断地面对内心世界自问自答，以此来结束自己作为佛像雕塑师的生涯。我们不清楚运庆在多大程度上理解了法相宗的教义以及无著和世亲在学问上的贡献，但是，作为佛像雕塑师，他达到了圆满地理解人物的境地。两尊塑像所拥有的威严和风采就是最好的证明。运庆想要塑造出这样一种人物形象——打懂事时起就严于律己，经过不断的修行和思索，一步一步地成长为成熟的人，自然而然地具备了威严和风采。从结果可知，运庆完美地实现了他的目标。两尊塑像堂堂正正地立在那里，似乎在向人们夸示：生为人，我很骄傲。运庆一生制作了各式各样的塑像，有佛像、仁王像也有童子像，在制作塑像的时候，他一直在追问：人为何物？这两尊塑像就是在这个追问的基础上制作而成的。两尊塑像呈现出自信和坚定，这种自信和坚定源于人的本质。从塑像的高度来说，无著像高194.7厘米，世亲像高191.6厘米，比一般的成年人高出一个头左右，具有魁梧的体格，魁梧的体格中蕴含着完美的人格。塑像魅力的源泉就在这里，而且永不干涸。只有在不断总结大量的人类经验的基础上，佛像雕塑师才能够塑造出表达人的普遍性的圆满的塑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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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亲像（兴福寺北圆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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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人物塑像，到目前为止，我们已经叙述了鉴真和尚像（第九章）和重源像（第十五章），这些塑像都是老年人的形象。在这些老年人的形象中，蕴含着塑像人物一生的经历。因为人物塑像是要将活生生的人以雕塑的形式呈现在人们眼前，所以充分体验了人生况味的老年人形象被选为造型的对象，是符合常理的。观看者当然也会意识到塑像人物的年龄，试图从中发现他在成长到这个年龄的过程中积累的时光痕迹和经验。这是人们欣赏人物塑像时最大的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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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运庆的这两尊著名的塑像之所以能够让观看者不知不觉地意识到时间，不仅是因为它们是人物塑像，而且因为在两尊塑像之间，人们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时间的流逝，犹如时间就在人们眼前流动着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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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从弟弟世亲像向哥哥无著像方向流动。两者都是达到人类完美境地的圆满的塑像。如前所述，无著被刻画成老年人的形象，而世亲则被刻画成壮年时的形象。当这两尊像并列出现在人们面前时，人们会认为，世亲年长之后，会步入无著的境地。两者之间有一种时间的流动感。世亲像本身就已经非常完美，但无论人多么完美，他都会变老，这是自然规律。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由世亲向无著的方向流动的时间就是自然的时间。世亲的时间既是他体验到的时间，又是不断有序地流淌的自然的时间。在时间的引导下，世亲逐步向无著的世界靠近。兄弟二人之间有一种人格上的呼应。现在，世亲像的手上并没有宝箧，但如果当初他与无著一样手里拿着宝箧的话，那么，两人之间流动的时间也许会更加清晰地浮现在人们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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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尊塑像之间，之所以有时间的流动，毫无疑问，是因为他们不是佛像，而是人像。在金堂的正中央放置着本尊如来，在其两旁放置两尊菩萨像，这是最为常见的放置佛像的定式。这时，两尊胁侍之间不会产生时间的流动。观看一尊人像的时候，人们很少能感觉到时间的流逝，但两尊人像并列，而且这两尊像还是兄弟俩的话，人们就会深深地意识到时间的流动。这既是自然时间的流动，又是人情味十足的时间的流动。制作塑像的运庆肯定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而且，由于两尊塑像拥有威严和风采，因此流动的时间变得更加透明、更加自然。这里的时间既没有上升和下降，也没有进化和退化，人们从中只是感受到流动而已。这种透明的流动感让人感到心情安详。在佛像雕塑技术成熟时期，运庆制作出了完美的人像，或许可以说，他是一个安详、幸福的雕塑师，他晚年的无著像和世亲像也给观看者带来了安详和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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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藤原雕刻，即平安时代后期的雕刻，脱离了中国雕刻的影响，形成了受贵族喜爱的和样雕刻。以定朝的作品为代表。——编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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