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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5年,他求得一种信念,认为“专修念佛”才是佛教的精髓。于是,他离开黑谷,移居到东山的吉水,从事专修念佛的传教工作。这是净土宗的滥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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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才能够拯救生活在污浊的末法世界里的人们?这个问题将法然引导至具有独创意义的佛教思想——专修念佛——的道路上来。正如我们在第十二章中所叙述的那样,平安时代中期的贵族、僧侣们普遍认为,1052年,末法世界开始,社会逐渐陷入混乱、悲惨和贫困之中。在法然生活的平安时代末期至镰仓时代,正如鸭长明在《方丈记》中指出的那样,这是一个污浊的末法世界成为现实出现在人们眼前的时代。各个地区出现了大大小小的战乱和纷争,痛苦和悲伤广泛地笼罩着整个社会,人们怀抱着不安和绝望度过每一天。这就是现实社会的真实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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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在经历着痛苦和悲伤的同时,试图努力度过这个令人心情阴郁的时代;人们在深深地陷入不安和绝望的同时,试图从未来找到哪怕是一点点光明、安定和希望。但是,人们很难克服痛苦和悲伤,而且从未来找到光明、安定和希望也绝非易事。人们努力克服痛苦和悲伤,却无法克服;人们极力寻找安定和希望,却很难找到……人们只有在辛苦和沉重的日子里煎熬。这就是乱世中的生活景象,是人在污浊末世中的生存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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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都处于黑暗之中的人们向往净土,想在彼世获得在此世难得一见的光明。法然的专修念佛的思想就是为了应对人们的这些想法的。这个思想出自污浊之世,是为生活在污浊之世的人们服务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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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然在其最重要的著作《选择本愿念佛集》中这样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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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佛很容易,因此任何人在任何地方都可以做到。除念佛之外的其他行为都很难,并不是在任何地方都可以做得到的。因此,为了让所有的人都能平等地往生,阿弥陀佛抛弃了难以做到的行为(难行),而选择了容易做到的念佛行为(易行),将它当作佛法的中心。如果说造像、建塔才是最重要的行为,那么,陷于贫困的人们就无法期待往生,而在社会上,富人少,穷人占绝大多数,这是实情。如果说智慧和才能才是最重要的,那么,愚钝、无知的人们就无法期待往生,而在社会上,智慧之人很少,愚钝之人占绝大多数,这是实情。此外,如果说见识广才是最重要的,那么,孤陋寡闻的人就无法期待往生,而在社会上,见识广的人很少,孤陋寡闻的人占绝大多数。如果说遵守戒律十分重要,那么破戒的人和没有受戒的人就无法期待往生,而在社会上,遵守戒律的人少,破戒的人占绝大多数。其他的行为也都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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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而言之,各式各样的行为都很重要的话,那么,能够往生的人就变得很少,而无法往生的人变得很多。于是,阿弥陀如来在很早之前,即他还在为法藏比丘修行的时候,就考虑以广大的慈悲心拯救千万民众,他没有将造像和建塔等作为往生的最主要行为,而是仅将称名念佛作为最主要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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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波日本古典文学大系”《法然 一遍》,第10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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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文字非常鲜明地呈现出法然的思索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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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段文字的最后,作者提出了“称名念佛”,并将它当作佛法上唯一至关重要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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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信在《往生要集》中也强调了念佛的重要性,法然在这里进一步把这个问题尖锐化了。对源信来说,正如“念佛”一词所显示的那样,就是“念诵佛”。他十分重视念诵的方式,即在脑海里浮现阿弥陀佛的相好。为了往生于极乐世界,人们要在脑海里浮现出阿弥陀佛的三十二相、八十种好,然后还要浮现出极乐净土的雄伟壮丽的景象。这是《往生要集》中叙述的情况。为了给人们以观相行为进行的念佛提供帮助,《往生要集》非常详细具体地描述了阿弥陀佛的相好和极乐世界的景象。它的描述将净土思想与形象的美紧密地结合在一起,为人们创造无数的艺术品提供了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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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然将称名念佛置于佛法的中心位置,与源信的观相念佛分道扬镳。法然思想的核心是,只需要诵念佛的名号——口中念出“南无阿弥陀佛”即可,唯有这一点最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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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法然思想的最深处有这样一种深切的渴望:所有的人必须得到救济。在污浊的末世,人们无法获得救济。人们在痛苦中挣扎,生活在不幸之中。这种情况绝对不容忽视。人们必须得到救济。当下,佛的慈悲必须遍及所有人,必须将所有人都引导至净土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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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回应这种深切的想法,法然的脑海里浮现出易行的称名念佛的思想。人们只要口中说出“南无阿弥陀佛”,就可以往生于极乐世界——对法然来说,唯有这个想法才能够解决千万民众的救济的问题。这是其佛法思想的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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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想法极为单纯,是非常崭新的思想,甚至可以说具有革命性的意义。直至去世时,法然都一直贯彻着这种思想。他花费了一生的经历去深化并广泛传播这种思想。从上述引文中,我们可以深刻地感受到他的这种坚定执着的精神。这种精神主要体现在一点上,即除了称名念佛之外,其他的行为都是“难行”,因而他毅然决然地拒绝并排斥各种“难行”。法然列举了一些难行,下面我们按照顺序列出来:造像起塔、智慧高才、多闻多见、持戒持律。从佛教的角度来说,无论哪一个难行都不容忽视,没有哪一个是佛道中人能够忽视的行为。从之前我们叙述的日本精神史上佛教的演变过程来看,造像起塔、智慧高才、多闻多见、持戒持律的行为,有时出现在历史的大舞台上,是伟大的事业或行为,有时则出现在舞台背后,却成为在精神和思想上支撑佛教的因素,以巨大的力量使佛教深深地扎根于日本社会之中。法然年轻时就出家,在日本佛教界最具代表性的比叡山学习过,他不会不知道这些事业或行为的重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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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然明明知道这些行为的重要性,却极力排斥称名念佛之外的行为,他认为,对大多数人来说,难行是无用的,只要称名念佛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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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须救济千万民众的深切渴望,引发出只要称名念佛即可的思想,在深入思考这种想法的过程中,法然对传统佛教中的行为给予了强烈的否定。法然的思考由此不断地向前发展。法然否定传统的同时,也意味着他否定了此前自己作为求道者所走过的路。且不说造像起塔,就智慧高才、多闻多见和持戒持律来说,自年轻时有志于佛道的时候起,法然本人就对实践这些行为倾注了心血,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更是对这些行为了然于心。法然必须加以否定的传统不在他的身外,他本人就生活在这样的传统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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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然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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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传统的否定就是对自己的否定,因此,专修念佛的思想得以纯粹化、主体化。如果一个世界里有作为“易行”的称名念佛,在另一个世界里有作为“难行”的其他行为的话,那么,也许肯定一方而否定另一方或双方保持距离共同存在并非难事。但是如果两者都存在于自己的内心深处,否定或肯定,两者都会原封不动地回到自己的内心深处。法然不得不深入思考这个与自己的内心相关的问题:何谓易行?何谓难行?为何行中既有易又有难呢?为何易行要优于难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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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他的重要作品《选择本愿念佛集》就是由这些深刻的思考构成的。然而这样的深刻思考,岂不是与应该否定难行相矛盾吗?这部作品从净土三部经和善导的《往生礼赞》中引用了大量的内容,根据引用架构起来的巧妙逻辑,法然提出了专修念佛的绝对性。那么这部作品本身不就是智慧高才和多闻多见的行为成果,也即难行的成果吗?这样一来,在创建专修念佛思想的过程中,对法然来说,严格而艰深的理性上的钻研就是不可或缺的。那么,难行不也是必要的、可行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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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修念佛的思想将这些疑问都摆在了法然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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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然为了在山林中修行而登上了比叡山,等到他掌握专修念佛的思想,离开黑谷,移居东山吉水的时候,已经过去了30年的时间。自13岁到43岁的30年间,法然一直倚仗智慧高才,追求多闻多见,以持戒持律的生活为目标,度过了求道生活的每一天。如此践行难行的法然,却说智慧高才、多闻多见和持戒持律不应该是人们追求的东西,唯有称名念佛才是唯一有价值的行为。救济千万民众的渴望促使他否定传统、否定自己的过去,当我们看到他最终抵达的思想境界时,能够想象法然心中闪现出一股耀眼的光芒。他不能半途而废。半途而废就意味着抛弃救济千万民众的热情。自己的过去虽然可以否定,但救济千万民众的热情——生活在这个时代中产生的热情——却无法否定,这就是法然43岁时从伦理的角度所做的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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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理角度的决断必定促使他采取伦理上的行为。他无法继续在深山里心怀专修念佛的思想度过隐居的、清贫的求道生活。专修念佛的思想是既要拯救没有财富、智慧和才能的人们,又要拯救过着少闻少见、破戒无戒生活的人们的思想,是这样一种逻辑。思想需要被人们了解,需要传播。因此,法然要离开黑谷,与广大的民众交往。他是一位求道者,同时必须与民众打交道,与民众共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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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然在京都开始传教是在1175年,此时也是源平之乱开始的那年。这一时期武士势力抬头,时代处于激烈变化之中,法然在民众中传教,但我们不清楚他具体的传教情况。不过,平重盛火攻南都之后,他曾经被邀请就任东大寺劝进一职(法然拒绝了这个职位,推荐重源任职),因此可以判断,作为一名僧人,他的活动应该是受到了人们的关注的。很久以后,延历寺的僧徒们向座主申诉,要求停止专修念佛(1204年),兴福寺的僧徒们向寺院提出禁止念佛的申诉状(1205年),由此看来,专修念佛的思想逐渐深入人心,对旧佛教势力来说,形成了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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