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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26179 听到蒙古军来袭的消息,季长马上奔赴博多海滨。季长是地方武士,拥有的军力不过几骑。他下定决心,若要扬名,必须勇当先锋,冲在阵前。于是,他毫不犹豫地跃入敌军阵营。但是,前线的指挥官并没有向幕府禀报这些,季长没能获得充分的奖赏。既然这样,他决定亲自前往幕府,禀明自己的功勋,获得应有的赏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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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26181 赌上性命冲锋陷阵也好,直接上诉幕府也好,都是率真而为的、表现出本色的事情。镰仓武士整体上是单纯、朴素、具有行动力的,其中,季长的行动力可以说是卓越非凡、不同寻常的。现实中,季长出发前往镰仓,故里无人送别;对于季长的诉说,幕府官员也无人在意。即使这样,季长还是坚持不懈地前往官员那里,终于获得了面见御恩奉行[24]安达泰盛的机会。经过漫长的问答,季长成功地让御恩奉行认同了自己冲锋陷阵的功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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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26183 词书中,按照季长从肥厚国出发、到达镰仓、面见御恩奉行泰盛的顺序,进行了简洁说明;之后,词书采用直接引用和间接引用夹杂的方法,详细描述了泰盛与季长间的问答。画面则是从泰盛的宅邸前开始描绘的,宅内的样子通过连续的画面缓缓地展示出来,宅内的尽头画着面见泰盛的季长。两人互相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针锋相对地交谈着,此处是很紧张的场面。之前,泰盛宅邸内流动着的休闲气氛,在此处突然绷紧,缓急对比鲜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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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26185 无论是词书中条理分明的问答,还是画面中堂堂正正和泰盛理论的姿态,此处的季长,都不是一个行动草率的形象,而是一个讲理的人。他对自己冲锋陷阵的功勋有信心,相信事情的细节可以用语言表达清楚,更相信正确地说明事情经过和前因后果,对方就能够认同,自己就能获得相应的赏赐。他是一个理性的人。从身份来看,他面对着比自己官位高出好多的御恩奉行仍以理性平等对待,这种姿态让人感到爽快。这里让人感受到季长具有另一种气魄,不同于与异国军队对抗时的威风气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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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26187 话虽如此,行动率真与理性思维,是很难共存于一个人内部的。是什么让这种难得的共存成了可能、成了现实的呢?我们不得不承认,让这些变为可能的一个重要条件来自时代的状况。武士支配权的扩大与深化,让行动率真的人同时成为思维理性的人,时代造就了这种特殊的人物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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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26189 说到这里,我们不禁会联想到上一章的“御成败式目”。讲道理、重讨论,而且让道理与讨论具有实际效力,这是“御成败式目”的精神所在。贵族文化拘泥于旧习惯,因袭过去的典章制度,屈从权威。与之相比,武士精神的基调重视道理和行动,并努力将道理和行动联系起来。《蒙古袭来绘词》中的季长正是以稍显极端的形式将这种武士精神体现在同一个人的人格之中的。我们不能对季长的每一个行为都表示认同,但即便如此,我们也不能否认,季长的生存方式整体上是符合当时的时代精神的。绘卷的诞生,以及绘卷中真实的武士被塑造成有魅力的人物等事实,正是御家人季长与时代完美契合的最好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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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26191 上卷的最后,上诉成功的季长,获封了土地和马匹。季长手握缰绳,胯下是配上了华丽马鞍、鞦和辔头的黑棕毛骏马。上卷到此,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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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26193 下卷自始至终都在描绘弘安战役。季长的功勋自不必说,陆上和海上敌我双方军团的华丽姿态也格外引人注目。下卷中,画家想打造有趣的战役绘卷的想法,比上卷更加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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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26195 第一个精彩场面位于卷首附近,因文永之战而闻名的菊池武房大军在石筑防垒[25]整齐列队而坐,这时,季长一行人骑马走来。穿着彩色铠甲的武士们整齐列队、席地而坐的壮观景象,是战役绘卷中常常出现的画面之一。《平治物语绘词》中有一卷名为“六波罗行幸[26]”,其中描绘了远处两个列队和近处两个列队斜对着的美得令人窒息的场面。而《蒙古袭来绘词》中的这个场面,也是不逊于前者的知名画面。画家利用横长绘卷向左延伸的特征,首先描绘了长2.5米的绵延不断的石筑防垒。菊池武房统领着的武士们,身穿铠甲,一个挨着一个,从近处一直排到远处。发白的石墙与身着红、蓝、绿、黑、白等各种颜色铠甲的武士形象之间产生对比,非常精彩。石筑防垒上的武士中,有人脸朝对面,有人脸朝这边,张着嘴,热闹地交谈,他们虽没有“六波罗行幸”绘卷中清盛宅邸门前的武士那般井井有条,但无论是他们的表情还是动作,都没有失去战场上的紧张感和昂扬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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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26200 《蒙古袭来绘词》后卷第6—8页(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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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26202 菊池武房大军之前的季长(宫内厅三之丸尚藏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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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26207 从菊池武房大军面前经过的季长一行,最前面是一名高举着战旗的骑马武士,接着是分别扛着大钉耙、举着长柄大刀的两名步兵,然后是画得格外大的、穿着华丽的以赤线连缀而成的大型铠甲的季长,季长的后面是四名骑兵。上卷中,季长在博多海岸冲锋陷阵,浴血奋战,远赴镰仓面见御恩奉行,亲自让他认可自己的功勋,此处的季长,更具有武士威严。换个角度,我们可以这样说:通过上卷的创作,画家对武士的群像造型有了自信,从而更加豁达自如地挥动手中画笔,于是,比上卷更有气场的季长形象诞生了。不管怎么说,不知名的地方画家,能创造出如此雄伟壮丽的画面,令人叹为观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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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26209 弘安战役中,季长一直都是在船上作战的。据词书记载,因为这是他不擅长的海战,很多地方都不能顺心如意:安排好的船没能及时到达,到了开战时发现头盔不在手边,于是他取下护腿拼接成头盔临时使用。这份词书是季长本人亲自起草的。他欲将自己的军功记载在传承给子子孙孙的绘卷中,却毫不掩饰地写下了他的失误和不妥,也表现出了季长的理性。对季长而言,与蒙古军的战斗是一生中难得的、盛大隆重的事件。意想不到的细节反而让他记忆深刻,连在创作绘卷时也难以割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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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26211 接下来是身穿铠甲的武士们乘着水手们划着的几条小船,朝着蒙古的大军船急速前进的场面。一会儿工夫,季长乘坐的那艘船已经接近敌军船舷,武士们奋力登上敌船,与敌军展开殊死搏斗。从登上蒙古军船的武士砍下敌军头颅,到蒙古兵在豪华的军船上用弓箭迎战,这些场面都是激烈的、充满力量的。接下来描绘的几艘蒙古军船,却失去了之前的速度,成了绘卷中缺乏整体统一感的画面。下卷也和上卷一样,有许多缺失、错页以及删除之处,虽不能否认这对于绘卷来说是一种不幸。但这同时也许暴露出了,以季长为主人公来表现其军功的主题,和画家想要把以威风著称的、让日本船相形见绌的蒙古军船变成图画的野心,两者之间存在着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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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26213 下卷的最后,是季长亲自向肥厚国守护[27]城次郎盛宗汇报战功的场面。近处身着黑色直垂[28]的男子,坐在地上,左手轻握着纸,笔和砚台位于地面右上方。这是记录报告内容的记录员。远处是面对面坐着的季长和盛宗,在两人的中间放着两颗人头,面部都稍微向上抬起。旁边写着“季长俘获的人头”的说明。人头的头顶剃光,后面的长发垂在地上,脖子周围都是血,很不吉利。这是敌兵的首级。回想起来,前面有这样一个场景:季长登上蒙古军船战斗,两个蒙古兵负伤倒在血泊中,季长正要砍下其中一人的首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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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26215 我们眼里不吉利的人头,在季长、盛宗、记录员的眼里是怎样的呢?从画面中,我们看不出他们对两颗人头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在反反复复发生的战争中,敌我两军都会出现很多死伤。而且在武士的世界中,能否拿到敌军武将的首级,直接关系着自己的名誉和赏赐,所以武士心中也许并不容易产生人头与恐惧、不吉利联系在一起的心理。前面有提过,有一部名为《平治物语绘词》的作品,其中一卷名为“信西”,藤原信西的首级多次出现在重要场景里,每次都换了个样子出现,故事以此为主轴进一步展开。可见,这样的绘卷类作品也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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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26217 即使我们像上面这样去思考,《蒙古袭来绘词》最后的场景给我们带来的不吉利感,还是不能消失。杀人和被杀的关系中,无论是动手的一方,还是被杀的一方,都免不了留下不幸的阴影。武士的世界中,一方的死意味着另一方的荣誉和功勋,这让不幸变得尖锐了。首级不但象征着尖锐的不幸,更让首级上萦绕的无法消失的黑暗和不合理一直挥之不去。这不吉利的首级与武士世界的关系无法切断,十分密切,所以,画面的阴影中挥不去时代的沉重,是时代精神史中我们不能忘记的一个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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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26219 [1]绘卷,指日本古代的一种故事性连环图画。——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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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26221 [2]法眼,仅次于法印的僧位。——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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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26223 [3]山樱,野樱花。——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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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26225 [4]鸣子,日本古时的声音驱鸟器。——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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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26227 [5]方三间,传统日本建筑的一种,多见于寺庙。——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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