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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改废立为立储,并非仅仅由于外人的干涉。至少到1899年12月初,废立之议,已经成为公开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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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各报接北京来耗,均言伪政府确已决计明年改元,另立新主。京官不预其谋者,闻之皆惊骇,深虑大局之难挽。李鸿章、徐桐、崑岗数人,各效忠诚,苦谏西后,谓倘必废立,则请先行斩彼老臣,以免干涉此悖乱取危之事。是时张之洞、刘坤一、谭锺麟皆有亲信人在京探传消息,一闻此耗,登即飞报。故西后正在踌躇未决之际,忽接刘、张各来一电文,又刘、谭二人联名来电一纸,均切谏废立,奏请勿为此举,以免国家分裂更早于外人之瓜分。有此诸电,西后乃暂罢议。[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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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之洞、谭锺麟反对废立,未见其他证据。让慈禧改变决定的关键人物,看来还是荣禄。经过一段时期的准备,废立之事开始提上日程。王照称主动者为刚毅、徐桐、崇绮、载漪等人,己亥冬,他们在北方五省安插好同党,载漪的胞弟载澜出任京师步军统领,内外一切布置就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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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徐桐、崇绮拟就内外大臣联名吁请废立奏稿,先密请太后一阅。太后可之,谕曰:你两人须先同荣禄商定。是时荣总统董、马、张、聂、袁五军,势最大也。二人往见荣,口称奉太后旨意,以此稿示尔。荣相接稿,甫阅折由,以手捧腹大叫曰:啊呀!这肚子到底不容啊。适才我正在茅厕,泻痢未终。闻二公来有要事,提裤急出,今乃疼不可忍。言毕踉跄奔入,良久不出。天正严寒,二人纳稿于袖,移座围炉。荣相之入,乃寻樊云门议答法也。及出,曰:适才未看明何事,今请一看,复接稿阅数行,急卷而纳诸炉中,以铜筋拨之,焰腾起,口中呼曰:我不敢看哪。徐桐大怒曰:此稿太后阅过,奉懿旨命尔阅看,何敢如此。荣相曰:我知太后不愿作此事。二人言实出太后之意。荣相曰:我即入见,果系太后之意,我一人认罪。二人怏怏而去。荣相见太后,痛哭碰头言:各国皆称皇上为明主,非臣等口辩所能解释。倘行此事,老佛爷的官司输了。老佛爷辛苦数十年,完全名誉,各国尊仰。今冒此大险,万万不值。倘招起大变,奴才死不足惜。所心痛者,我的圣明皇太后耳。言毕碰头作响,大哭不止。太后惧而意回,劝令勿哭,另作计划。于是改命新皇帝溥儁暂屈为大阿哥。[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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恽毓鼎的记载少了些笔记小说的渲染,而显得比较实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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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承恩公崇绮久废在私第,大学士徐桐觊政地綦切,尚书启秀在枢廷与徐殊洽,咸思邀定策功,而大学士荣禄居次辅,虽在亲王下,最为孝钦所亲信,言无不从,大权实归之。三公者,日夕密谋,相约造荣第,说以伊霍之事,崇、徐密具疏草,要荣署名,同奏永宁宫。十一月二十八日,启朝退,先诣荣,达二公意。荣大惊,详依违其词,速启去,戒阍者毋纳客。二公至,阍者辞焉。次日朝罢,荣相请独对,问太后曰:“传闻将有废立事,信乎?”太后曰:“无有也,事果可行乎?”荣曰:“太后行之,谁敢谓其不可者?顾上罪不明,外国公使将起而干涉,此不可不慎也。”太后曰:“事且露,奈何?”荣曰:“无妨也,上春秋已盛,无皇子,不如择宗室近支子,建为大阿哥,为上嗣,兼祧穆宗,育之宫中,徐篡大统,则此举为有名矣。”太后沉吟久之,曰:“汝言是也。”[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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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述各说,虽为相关者的记录,却并非出自直接当事人之手,而是辗转传闻,或事后回忆,其中难免真假混杂。内廷之事,历来隐秘,致使坊间传闻多歧。戊戌庚子之间,朝局动荡,令人无所适从,朝野官绅,更加小心谨慎。即使在日记书信等私下文字中,也颇多保留。事后往往还要再加处理。因此与这一时期政局的复杂多变相比,相关史料相当稀疏。如被严复指为“纯乎痛痒不关,以瓦全为政策”的王文韶[96],其日记刚好缺政变至立储部分。刘坤一、李鸿章等人的文电,不仅量少,有的后来出版时还有所删节。综合各说,清廷再议废立与保皇会及海外华人要求复政直接相关,刚毅在其中起了重要作用;由于荣禄等人的反对或居间调解,废立改为立储,可进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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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保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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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清廷方面看,立储较废立固然是退了一步,而在保皇会和维新人士看来,却与复政的诉求南辕北辙,立储即是废立,因而立即引起轩然大波。以电报局沪局总办经元善为首、1231人联名合词的上海绅商首先发难。1900年1月27日《苏报》报道此事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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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埠自接奉本月二十四日电谕,一时绅商士庶纷然哄动,皆谓名为立嗣,实则废立,我朝二百五十余年积德累仁,我皇上二十五[年]励精图治,深入人心,沦肌浃髓。皆有奋不顾身,与君存亡之志。昨日赴电局请列名电求总署代奏者至千余人之多,且闻各国均已电调兵舰,将挟公义以清君侧。沪局总办经莲山太守,见群情迫切,外衅纷乘,遂率同绅商允为电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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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禀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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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中堂大人钧鉴:昨日卑局奉到二十四电旨,沪上人心沸腾,探闻各国有调兵干预之说,务求王爷、中堂大人公忠体国,奏请圣上力疾监御,勿存退位之思,上以慰太后之忧勤,下以弭中外之反侧,宗社幸甚,天下幸甚。联署签名者多为沪上士绅名流。[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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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此事经过,据经元善1901年《上外务部王大臣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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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府前于光绪二十五年十二月廿五日接北京电报,钦悉圣躬不豫,将有禅位之举。卑府自以市井微臣,中心感戴,愧无折槛当熊之责,俾竭倾葵慕蚁之诚,闻报惊疑,莫知所措。次晨各日报亦刊登此事,更极危言耸论。于是各省绅商之寓沪者,麇集于卑局,佥谓莫非臣子,岂忍漠然。且自维新以来,樵夫牧竖,皆得上言。兹者大局攸系,亟应合词吁请皇上力疾视事,俾安薄海臣民之心。以卑府职司电务,怂令领衔。爰遵例电达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呈请代奏。……当即公凑电资,用三等急报发出。[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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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是年11月,经元善在澳门会晤日本东亚同文会原广东支部负责人原口闻一时,谈到一些内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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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腊二十五日下午,接到立储电诏后,顿觉风云惨淡。又闻西人得信,有元旦改元保庆之说,中外人心惶然,来局问讯者户限为穿。仆见情事已亟,宗社可危,行乎其所不得不行。然尚不敢位卑言高也,夜半先电北京某大臣,请其联合朝士力诤。次晨复云:大厦将倾,非竹头木屑所能支。夫大臣不言,则小臣言之,况仆仰邀十一次传旨嘉奖,受恩深厚,奚忍默置。适寓沪维新志士,开名单亦来发电,不期而合,并作一气。仓猝急遽,不遑瞻顾。仆若不在电局,谅未必有此举也。[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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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说“北京某大臣”,经氏前后皆未指名,据赵凤昌《惜阴堂笔记》:经元善不慊立储之举,“其时盛杏生在京,即电请上言挽回。杏生复电仅一语,云:‘大厦将倾,非一木能支。’莲珊得此电,以为大局垂危,乃以候选知府衔名,径电总理衙门王大臣”[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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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元善此举,如平地惊雷,打破了戊戌政变以来局势的沉闷,令沪上乃至国内外维新人士的心绪为之一快。[101]有人来函赞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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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者天命未改,正朔依然,敷天志士,欢呼万岁,思为我皇进无疆之祝,痛定思痛,惟公一电实发其凡。盖自瓜尔佳氏后,有沈编修鹏,得公而成鼎足之三人者。虽为说不同,其忠于君一也,其不忍见中土瓜分豆剖,神明之胄夷为奴隶一也。然而二氏建言,未获上达,公志竟伸,若雷之震于昼冥,闻者惊心,当者褫魄,谁为[谓]我朝必无气节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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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檀香山的梁启超也致函表示钦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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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报纸中得悉先生近事,气贯云霄,声震天地,岁寒松柏,岿然独存。国家养士数百年,得一先生,可以不恨矣。虽为权奸所忌,流离播越,一生九死,然操莽之谋,卒因之而暂沮。今年之仍得为光绪二十六年者,皆先生之力也。一言重于九鼎,先生之所以报君国者,所造实多矣。今者薄海侨民,乃至碧眼红髯之异族,无不敬慕先生,尸祝而歌泣之。先生内之既不负初心,外之复不负舆望,此正孔子所谓求仁而得仁,又何怨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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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其“将息道履,善自摄任,留此参天两地之心力,以为他日旋乾转坤之用”。[102]宋恕则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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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今上天命未绝,浙江突出大义士,飞电谏阻,电动全球……此实古今少有之非常义举,东西各国画影图形以识此大义士大忠臣为荣焉!……要之,经元善之舍身为国,实我浙江数百年来仅见之气节大儒矣![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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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令清政府感到震惊的,无疑是千余位士绅聚众联名抗争的行为。士林结党,为清朝严禁。经氏自许“群而不党”,由他领衔发电,不过是“当日诸君子牵率”[104],实属偶然。而其时寓沪维新志士,既已开列名单,当先期有所接洽磋商。联名者共1231人,除经元善外,各报列出姓名者50人,其中不少人在戊戌庚子间的各项大事中扮演重要角色,如叶瀚、张通典、丘震、章炳麟、汪诒年、丁惠康、沈荩、沈士孙、沈兆祎、唐才常、欧阳柱、吴瀚涛等。通过历次政治活动和社会交往,他们已经逐渐形成经常性的联系。政变前汪康年与康有为一派的关系一度相当紧张,政变后,在共谋大局的形势下,梁启超与汪康年恢复了通信联系,并且尝试再度合作。1900年3月28日梁启超致函汪康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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