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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有为解释“大举必从闽粤发难,以长江响应而掣中原之肘”的战略构想时强调:广东“各府县皆有倜傥不羁之土豪,若能收罗而抚之,则此辈俱为我用”[37]。保皇会为勤王事宜编制的电报密码中,便有“422现豪杰归附者颇多”“427△△地大盗若干人已收之”“428大盗会党已运动七八成”,以及“676花县巨盗”“678西江巨盗”等条目。[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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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岑春煊后来的奏报,区新曾于1899年“受逆党嗾使,潜行入京谋刺某大臣,事既不成,改易洋装回粤,勾结会匪,伪立‘新广东志气军’名目,语多悖逆,乡愚被其煽惑,声势甚大”[39]。此说如果属实,则区新与保皇会的联系,自1899年已经开始。戊戌政变后,逃到香港的康门师徒在宫崎寅藏的激励下,尝试北上入京刺杀西太后和荣禄,有关行动一直持续到1906年。如果区新真的参与过此项行动,接洽联络之人很可能是万木草堂弟子罗伯雅。罗字润楠,广东番禺人,“性豪侠,仗义气,善结交绿林会党”[40],“尝与剧盗区新、傅赞开等往还”[41]。从此区新成为保皇会勤王战略的一颗重要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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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0年2月,保皇会确定用兵方略,虽然康有为“前后俱注意于西”[42],港澳总局办事诸人和负责广东方面的梁炳光,坚持在东,不肯向西。梁启超等人也质疑康有为西向的战略决策,认为无论如何,应当重视广东,“先取粤与否,为一大问题也”[43]。取粤须掌握武装,保皇会的做法是派人到广东各地聚人办团,联络会党绿林和乡团游勇。梁炳光为横滨福生泰号少东主,热情有余,能力不足,又不熟悉广东各地秘密社会的情况。另一位负责人张学璟,广东宝安县人,与罗伯雅同为万木草堂弟子中以交通会党绿林著称者[44],联络区新等人,很可能由他担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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区新的名字虽然没有出现在自立会名单和保皇会的电报密码中,其地位却相当重要。1900年5月底,因唐景崧派人到新加坡与康有为联系,告以西南各省联络妥当,请定期发动。康有为闻讯大喜,下令全力向西。所开列“入西办事”的九名将领中,就有区新,位置仅次于勤王正军主将陈翼亭,列第二位。康有为告诉港澳总局的办事人,只要“多得数万金购数千械,分给翼亭、区、傅、徐老虎数军,则横行江湖,可操必胜”。具体计划是:扫地卷众袭桂后,“以正军大操一日,然后大声勤王之师以收桂省,据电局以惑观听,收军装局及三营七百防勇之械,以分给正军及区、傅之军,留桂一日,即卷甲疾趋袭长沙,尽区、傅、李立亭之军分作二三队皆行,至此时也,军械将近二三千余,力愈厚矣。……翼正军数千人作为官军,至全州封船下袭,昼夜并行,四五日可至长沙。有区、傅作二队,陈、李作三队,唐作后劲”,进而破长沙,占武昌,趋襄阳,取京师。[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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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据保皇会的部署,长江、广西和广东为三个战略主攻方向,广西的陈翼亭为保皇会勤王的主力正军,江淮的徐怀礼为重要响应,广东方面,一度被列为战略重点,康有为开始觉得力量不足,“故全力图东栈”[46],只是邱菽园主张西向,他也认为可以立于不败之地,实际仍对广东有所寄望。不过,经营广东虽然投入力量多,活动时间长,联络了不少会党绿林和乡团游勇,能够落实的却不多,因此行动起来不得不以区新、傅赞开等人为依靠。在1900年5月底康有为决定弃东而西之前,保皇会一直以广东为主要基地,梁启超一度还有开府于粤或武昌、金陵的权衡,并建议取粤为上,请康有为决定以某军取粤,则亲入某军,并以该军为正军。[47]则区新等人很可能是首选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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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保皇会紧锣密鼓地加紧筹备时,清政府方面出现变动,使得区新等人的活动陷入困境。1899年12月,清廷为了镇压保皇会的活动,调李鸿章署理两广总督。1900年1月,李鸿章到任,他对清廷打击海外保皇会而采取的一些过激措施态度消极,而对平靖地方却毫不手软。对于保皇会与内地盗匪勾结谋乱之事,尤为关注。区新等人的势力膨胀及其动向,受到严密注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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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立军起义后,刘坤一、张之洞等分别致电英、葡两国驻上海总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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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大通滋事,湖北会匪蠢动,长江一带,凡各种会匪,明张揭帖,云:奉南海康有为之命,派妥人至粤密探,知康有为令著匪区新及三合会匪首潘新桂、联合各省会匪,欲在两湖、苏宁、上海等处起事。粤省乱党极多,均在澳门《知新报》馆为拜会聚义之所,其最著者有何连旺、何树令、徐勤、刘桢麟、麦孟华、陈宗俨、容闳等,往来香港、澳门,勾结党类,谋乱地方,若不查办,必为北方拳匪之续,有碍东南大局不浅。务请电达贵国政府,速由藩部严致香港、澳门总督,密为查拿拘禁,免致蔓延。[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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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李鸿章电告驻英公使罗丰禄照会英国外交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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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梁布散党徒,暗结广东著匪区新、三合会首潘新桂、刘福等,联各省会匪,约在两湖、三江、两广起事,名为保国,阴图扰乱。……粤省乱党尤多……勾结盗匪,订期起事。枪炮由南洋用棺装运入粤。若不查办,有碍东南商务大局。[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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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见官府对区新与保皇会的联系及其密谋等情形早已注意。这也印证了区新之于保皇会广东部署的重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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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江盗匪活动猖獗的情形也引起英国的高度关注,英国驻广州领事拟定《西江弥盗章程》,表示英国海军愿以兵力相助,华官无庸出费,欲趁机染指广东内河权益。李鸿章一面婉拒,一面答应认真查办。[50]为此他剿抚兼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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莅任以来,察悉粤中盗贼猖獗,劫案频闻,若不严办匪徒,无以安靖地方,随设立营务处,并缉捕总局,为缉获匪徒讯办之所,并派员分作五路缉捕,委司道为总办,水师提督何长清军门、陆路提督刘邦盛军门、马惟骐镇军、黄金福镇军、郑润材副将、潘观察培楷,分为各路缉捕。四营将官,在省为会办缉捕事宜,现下各员分营募勇,已陆续成军。何军门麾下营员,带队已至南属,会同郑协戎麾下营弁,缉捕樵匪;黄镇军麾下之信勇,已往芦苞、清远、北江一带,剿捕匪类。闻何军门之营员,带队至南海,探悉区新偕伙匪十余人踪迹,随往围捕。讵区新先已逃脱,仅获其伙匪三名,毙其四名。现官军严密踩缉,除暴安良,想在此一番振作也。[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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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事打击奏效后,李鸿章又进一步加强防范措施,他以为非添设勇丁水陆缉捕不能清盗匪之源,而添设勇丁必须保证饷项,为此“姑准番摊纳缴饷项,以为一时权宜之计,而盗匪果由此潜踪,闾阎安堵”[52]。他还委派刘学询等负责招降事宜。在官府的运动下,与区新意见不合的李昭先期倒戈,“纳款投诚,自愿擒区赎罪”[53],并带领清军紧密缉捕,迫使区新、傅赞开等逃往鹤山县境;又率勇丁百余人到鹤山龙口镇袭击区、傅所部,“大破之,获匪十九名,内有李姓、源姓、温姓三名,均系著名头目”[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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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鸿章离粤北上滞留上海期间,刘学询又设法将傅赞开招降[55];与区新等人划地而治的花县匪首汤春也缴械投降[56],使得区新陷入孤立。这时江淮的徐怀礼亦为刘坤一招降,保皇会的部署完全被打乱。康有为鉴于形势发生重大变化,香港总督明确反对在广东发生任何动乱,所招揽的秘密社会首领又首鼠两端,保皇会的筹备活动靡费多而实效少,于是暗中放弃取粤乃至整个勤王计划。失去同道和依靠的区新转而与兴中会接上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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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子勤王,本来唐才常、孙中山及梁启超等人协议长江与珠江两大流域并举,由于康有为等人拒绝合作,兴中会与保皇会在广东的活动无法相互配合,携手并进,反而彼此竞争,甚至暗中拆台。兴中会的军事行动,虽然以惠州为根据地,目的还在夺取广州,因此广州、惠州互为呼应,甚至有广州先期发动的计划。负责广州方面的史坚如、邓荫南等人,与日本东亚同文会广东支部成员合作,“联络绿林计划,亦与欧[区]新、马王海等订立条件,一旦有事,即揭竿响应”[57]。其行动计划为:联络骨干,“令阴结羽翼,刺探机密,以供驱策。羊城各要隘,以东北为建瓴,以西南为犄角,潜师袭击,分路并进,东西北三江如马王海、区新辈诸盗首,复各帅勇士数千人,驰会应合,期七月某日起事”[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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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中会筹划的广州率先发动因故未能实现,区新的承诺能否兑现,不得而知。此事却牵涉兴中会与保皇会的关系。本来革保双方一直有所交往联系,而康有为等屡屡傲视兴中会,不愿合作,甚至有意无意间挖兴中会的墙角,令广东的兴中会会员产生怨气。同时保皇会内部对于合作之事意见不统一,革保双方在某些方面又确有合作意向和实际联系。史坚如等人被捕后,坊间传闻其“供认听从康逆指使”,并供出同党三十余人的姓名。[59]康有为闻讯,大为恼怒,担心牵扯保皇会,“连累益甚”,于是特请邱菽园登报声明:“决不惊动故乡。”[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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盗贼绿林的社会声誉毕竟不佳,尤其很难为保皇会的社会基础和权力来源所接受,因此康有为等在暗中联络利用秘密会社的同时,公开的舆论宣传对于区新等人的言行仍持否定态度。一旦与其公开形象不相融合的种种密谋有暴露的危险,他们便不惜嫁祸于人,以洗刷开脱自己,戊戌如此,庚子同样如此。这种态度,使得保皇会与秘密会社的关系较革命党人更加疏远一层,结果盗贼绿林游勇的首领也只是利用保皇会获取枪械银饷,这就决定了双方的合作很难产生任何实际效果。保皇会的取粤计划,除耗费大笔海外筹款外,几乎一事无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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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死而不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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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子革、保两派在广东相继失利,整个中国也从义和团事变的大乱中逐渐平静下来,这种平稳显然并不适合于盗匪的活动。此时南海县的主官换成了素有能吏之称的裴景福。裴氏安徽霍山人,以名进士为宰粤东,屡任剧邑,“所至号称难治,而睫闇治之辄裕如”。或谓“每治事与民语丁宁委婉,若恐重伤之者,而治盗恒用重典”。[61]前此在番禺县任内,一月之内破获前令积年盗劫案凡五十桩,令广州知府击掌赞叹。[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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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9年底,南海县令出缺,调任朝阳县的裴景福署理。李鸿章到任后,认为原南海县令办事尚属周妥,无庸另行调署。[63]但稍后裴景福还是接任南海县,并且连任到1903年被岑春煊参革流放为止。任内裴景福继续显示其酷吏本色,加强对盗匪的打击和镇压,仅从《申报》的报道看,几年中公开处决盗匪的频率和人数都有大幅度增加。在南海县任内仅以站笼站毙人犯改作病故者,先后共有128人。[64]内外交迫之下,区新一度不得不逃往广西梧州等处藏匿,以避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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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庚子以后,中国各种严重的结构性社会问题依然如故,前此造成统治秩序紊乱的社会势力继续活动,清政府对待归降的盗匪又不能餍其所愿,甚至从来就不打算兑现承诺。如李昭投降后,虽协同清军“弋获匪党多名”,官府仍然认为“尚无大功可记”。[65]傅赞开降清,署粤督德寿电询在上海的李鸿章处置之法,后者答称:“战事计日可平,无须若辈效用。”于是德寿将傅赞开等108人“尽隶黄得胜麾下,建功赎罪”。[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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盗匪秉性,本来就反复无常,受到冷遇,自然更不驯顺。傅赞开降后,西北江仍有匪人持其名片索取行水,并且开枪拒捕,将赶来镇压的安勇打伤数人。[67]当局虽指为假冒,未必不是傅氏或其部下重操旧业。与傅赞开同时降清的陆西干,被派归肇庆协吉镇军部下效力赎罪,“以为从此可以革面洗心矣。不意近日忽又纠集党羽,大开博塞之场”。地方绅士为此赴督辕禀控,粤督下令查办。[68]李昭降清后,仍向各处勒收行水,被绅士密禀当局,官府乘其因事来省之际,派人拘至五仙楼清讯。[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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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鸿章离粤后,各乡剿匪措施有所松弛,前因粤东缉捕甚严无处容身的区新,从广西梧州潜回南海县境西樵埠,“纠合党羽,在官山海口向来往各船勒收行水”。1901年1月,被官府眼线侦悉,“报知是处卓字营管带某君,某君立即督率勇丁前往兜拿,区匪竟敢出而抗拒,互相轰击,反被枪毙勇丁一名,仍未擒获”[70]。李昭等人又再度叛清,与区新合为一股,活动范围也不限于南海一地。1901年10月,番禺某店司事关凤俦具词赴县控称:著匪区新等与其党羽设立英义堂名目,屡次致函打单勒索。[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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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地方不靖,为官不易,本来应是肥缺的两广总督之职,竟被视为畏途,鹿传霖以“力难胜任”再三推托,改调陕甘总督陶模,陶也声称:“旧疾未痊,请收回恩命。”[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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