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6832290
袍哥是作为一个反清复明的组织出现的，在长期的反清斗争中，他们需要不断与清政府进行周旋，需要不断扩大自己的队伍，因此他们逐渐创造了自己独特神秘的联络沟通手段。《海底》也为袍哥的各种用语提供了依据。袍哥举行会议或新成立一个公口，称之为“开山堂”，或“开山立堂”，或简称“开山”。这种表达与袍哥所认同的早期历史有关。袍哥的总部经常被称为“码头”，但“公口”更为常用。按照他们自己的说法，“全体同意谓之公，出入必由谓之口，公口即全体出入的总部”。[4] 诸如此类的术语都反映了成员间的紧密关系。
1706832291
1706832292
袍哥的这些词语经常表达了他们的政治倾向。这个组织及其成员都以“汉留”自居，这其实是反满意识的一个强烈表达。“汉”这里是汉族，以别于满人。“留”则是“遗留”，即明代的汉遗族，他们肩负着反清使命。也可以是“流”，即“以明我是汉人之流，非满人之流也”，即指袍哥自己。另外，也可以是“刘”，即汉朝的皇姓，不过主要是指三国时的蜀主刘备。刘、关、张“桃园三结义”的故事在中国家喻户晓，对袍哥也有极大影响。刘备的故事在四川有着深厚的文化根基，桃园结义的传奇故事，成为袍哥们的榜样，加强了兄弟情谊。正如其一首诗所表达的：
1706832293
1706832294
三仙原来明望家，
1706832295
1706832296
英雄到处好逍遥。
1706832297
1706832298
昔日桃园三结义，
1706832299
1706832300
乌牛白马祭天地。[5]
1706832301
1706832302
因此，“汉留”这个词把袍哥与古代的英雄、反满政治以及四川的地域文化联系在一起。不过，《汉留全史》宣称“汉留之崛起，始于郑成功之金台山”，也就是说，刘师亮认为，郑成功在台湾金台山开创了“汉留”这个概念的先河。[6]
1706832303
1706832304
袍哥与汉代、汉族、大明扑朔迷离的联系，成为其秘密语言的重要部分。袍哥“盘《海底》”时，通过十分隐蔽的会话方式，揭示了其政治意识的起源。下面是许多诸如此类的问答之一：
1706832305
1706832306
问：创兴汉留为何人？实行者为何人？
1706832307
1706832308
答：创兴者为王船山，实行者为郑成功。
1706832309
1706832310
问：郑成功于何时起手？于何地实行？
1706832311
1706832312
答：郑成功于顺治十八年起手，于台湾实行。
1706832313
1706832314
问：汉留既由王船山创兴，何以不尊王船山而尊郑成功？
1706832315
1706832316
答：王船山为理想家，郑成功为实行家，汉留不重理想而重实行。[7]
1706832317
1706832318
此类盘问可以无穷无尽，涉及袍哥历史、传说、信仰、文化、行为等各个方面。因此，一个成员必须熟悉这个组织的各种秘密，否则难以为对方所信任。值得注意的是，按照《海底》的说法，是王船山创造了“汉留”的概念，但是他没有能够把这个概念转变为一种组织形式，而这个任务是由郑成功来完成的。当然，这个说法和历史本身究竟有多少关系，目前已经很难下判断。
1706832319
1706832320
袍哥的隐语有各种叫法，其名称与他们使用的文本和秘密活动的方式有关。由于他们的经典为《海底》，因此他们的隐语又称“盘《海底》”，或叫“亮底”“切口”“春点”“与天同姓”等。[8] 其秘密语言对袍哥来说至关重要，因此他们说：“宁给十吊钱，不把艺来传；宁给一锭金，不传一句春。”[9] 成员之间的沟通经常是隐语与暗号同时进行，最常用的暗号被称之为“摆茶碗阵”。当然，如果他们的联络地点是在酒馆，那么则用酒杯；如果在饭馆，则以饭碗代之。
1706832321
1706832322
除了摆茶阵和吟诗外，袍哥也用手势，即使“对面不相识、不相交一言之人，赖一举手之微，即知其为自己弟兄，而发生‘生死与共’之义气”。据称手势是“百千万变”，不像隐语可以写出，而“必须亲为传受，亲为指点”。例如关于“五行”是如此表示的。两脚并拢，双手在头顶相交，代表“金”字；站立，双手在腹部交叉，代表“木”字；蹲下，双手放在膝盖上，代表“土”字；马步，双手举齐耳，手心向上，代表“火”字；马步，双手叉在腰部，代表“水”字（图7-1）。[10] 如果说隐语受标准语言和行业语言的影响的话，那么肢体语言则是由秘密社会自行发明的，充分反映了其采用各种手段进行沟通联络、生存，以及开展种种活动的能力。
1706832323
1706832324
***
1706832325
1706832326
袍哥秘密语言的最后形成是在19世纪。秘密社会使用的语言在中国称“黑话”。在中文字典中，“黑话”被定义为：“帮会、流氓、盗匪等所使用的暗语。”[11] 隐语在中国有很长的历史，早在唐代便有各种行业秘语。在宋元时期，像妓女、赌徒、土匪、盗贼等“下流”社会都创造和使用自己的秘语。在清初，隐语日益与当时的政治联系在一起，更多地被反清秘密社会所使用，包括三点会、天地会、哥老会、洪门等。随着地下反清运动的发展，有人编印了《江湖切要》，其中包括34类，约1600字。19世纪80年代，卓亭子对其进行重编、扩展，称《新刻江湖切要》。[12] “江湖”或“跑江湖”是对那些流荡四方谋生的人的统称，例如算命先生、江湖郎中、阴阳先生、游方和尚道士等，他们都分别有自己的行话。显然，这些行话对袍哥的隐语有着强烈的影响。
1706832327
1706832328
1706832329
1706832330
1706832331
图7-1 用身体显示“金”“木”“土”“火”“水”五行的概念。
1706832332
1706832333
资料来源：李子峰编：《海底》，第269页。
1706832334
1706832335
因此，虽然袍哥有自己的隐语，但与江湖话也有相通之处。傅崇矩在20世纪初编撰其《成都通览》时，在“成都之袍哥话”一栏加了一个注，称“即江湖话也”。[13] 这个注也说明了袍哥隐语与江湖话的关系。根据语言学家的定义，暗语（隐语）“不仅借用标准的主流语言，而且具有不同社会环境、不同社会团体的行话的因素”。[14] 不过应该指出的是，当傅崇矩编撰《成都通览》时，袍哥是非法的、为清政府明令查禁的组织。傅崇矩作为一个改良精英，把袍哥黑话列入江湖话一类，有其政治动机。把袍哥与江湖盗贼等列在一起，与官方关于袍哥的话语一致。不过他始料未及的是，短短几年之后，袍哥成为倾覆清朝的主要力量之一，并在辛亥革命后一度得以公开活动。
1706832336
1706832337
隐语是一种非常有效地把本组织成员与他人区别开来的工具。与此同时，它也促进了袍哥成员的身份认同。一个袍哥进入另一公口之势力范围时，必须拜码头。在19世纪，W.斯坦通（William Stanton）调查并记录了拜见和盘问的具体方式：“有时盘问使用律诗，但经常并不把诗吟全，仅一两个字，便会其意。”斯坦通还描绘了各式各样的盘查方法，例如“放置、递交茶杯、烟杆、鸦片烟枪等，互相观察其动作”。[15]
1706832338
1706832339
沈宝媛的老师廖泰初在他1947年关于四川哥老会的英文论文中，描述了这样一个场景：如果一个袍哥成员同当地袍哥首领在一个茶馆会面，他进入茶馆后，找一张空桌坐下。茶端上来后，也不急着喝，而是把茶盖斜放在茶托上，不吭一声坐着，表示等着什么人。从其姿势，堂倌便知道他可能是同道中人，便装着不经意地问道：“从远方来？”于是造访者报出姓名和公口，由“熟悉袍哥这种程序”的茶馆老板报告给管事，管事则出来，“向那位避难者盘问各种问题，回答必须恰当，用词准确。如果他证明他冒犯了政府法令，管事便将收留他，或给他提供盘缠、衣物等，使他能够到达另一目的地”。[16] 这种秘密的沟通方式，也为袍哥扩展实力提供了保障，在此过程中，各公口间的交往也日益增多。对于袍哥来说，特殊的联系方式对他们的活动，就变得十分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