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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3735 反观众权臣,却风光无限。其中,武臣大帅俨然一方诸侯,享受独立王国待遇,赋税独吞,过着帝王般生活。“时武臣各占分地,赋入不以上供,恣其所用”[147]。有人对此提出批评,然而设四镇时却明确宣布,那是强势的将军们“理应”得到的。他们中较好者如高杰,心中还有职责,愿以所积用于军务、积极北进。但这仅为个例,其余武臣,全都只顾穷奢极欲,而且没有止境。最肆无忌惮的是刘泽清,他在淮安“大兴土木,深邃壮丽,日费千金”[148],“四时之室具备,僭拟皇居”[149],规制比照皇宫。甲申年秋收后,各镇臣立即展开疯狂掠夺,御史郝锦奏:“各镇分队于村落打粮,刘泽清尤狠,扫掠民间几尽。”[150]但恰恰此人,偏偏还要哭穷,唆使地方官为他额外“请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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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3737 对四镇所拥特权,别的武臣不免妒嫉而加攀比。七月十四日,操江(长江防务及水师统帅)刘孔昭上疏要求增加经费,特意详细援引四镇军饷额度,及“田土听其开垦,山泽听其开采,仍许于境内招商收税”等优厚政策,加以对照,大谈自己的困难,如何“水师与陆师不同”,又如何“今日防江甚于防边”,总之,担子既比四镇重,兵饷亦应比四镇优;并抱怨此前两次致函有关方面,而“旬日以来,未见议复”。[151]实际上,操江大人并无意于江防,而只是借题捞一把。后来,弘光从南京出奔,想投靠他,他闭关不纳,随即自己逃走,“自太平掠舟顺流而东”,“满载白粮入海”[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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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3739 文职要员,无军饷可侵吞,亦无收税、“打粮”之特权,却有官爵可卖。关于阮大铖如何“贿足而用”,我们已在别处备说颇详,这里再举一例。有一次,他对人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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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3741 考选某某,以二千金相送,推之不去。往我居省垣时,两人各送一卮,皆白物(银质)耳,今则黄(金质)爵,不纳不已。[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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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3743 “推之不去”和“不纳不已”,既画尽阮氏之厚颜,亦极写朝中贿风之炽。阮大铖有一个帮手,亦即赖彼之力当上吏部尚书的张捷:“是时张捷秉铨,部务皆阮大铖一手握定,而选郎以贪黩济之,吏道庞杂已甚。”[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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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3745 不过,阮大铖虽称巨贪,却并非弘光朝官风的典型。因为他一面贪忮,一面还搞党争,卷在意识形态当中。典型的弘光官僚,应是马士英一类。官场争斗,一般意在政治,而马士英积极争权,却纯为夺利。他政治野心的脚本上,只写着一个字:“钱”;所谓“争权夺利”,到他这儿才真正归于一体。他奋勇出头拥立福王、以重兵胁迫朝廷撵走史可法、与阮大铖结盟等,都没有多少意识形态色彩,并非要搞“路线斗争”,只是抢下权柄以便搞钱。他对政治立场并不关心,祁彪佳被阮大铖排挤辞职时,他托人带口信,清楚表明了这一点;一切人和事,只要不有碍他搞钱就好。他任首辅后,呼朋引类,资源共享,周围迅速形成一个贪贿集团。六月十三日,吕大器下台前告了马士英一状,历数“其子铜臭为都督,女弟夫未履行阵为总戎,婣娅(即姻娅,婣同姻,泛指姻亲)越其杰、田仰、杨文骢先朝罪人,尽登膴仕(即高官厚禄。这里连同前半句,用《诗·小雅·节南山》典:‘琐琐姻亚,则无膴仕。’)乱名器。”[155]只要沾亲带故,俱委肥缺,而此时距他得位才不过一个来月。有个小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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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3747 马士英黩货无厌,贿赂千名百品,日令僧利根次其高下。总宪李沾进带,士英不之重也,嘱利根誉为至宝,士英转以献帝,亦嘱中宫赞其非常,帝每束以视朝。[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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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3749 故事说,马士英因贿物实在过多,就专门聘用一位利根和尚,每天替他鉴定诸物品质。这利根和尚,大概是当时的“鉴宝”权威。左都御史李沾进呈一条玉带,马士英瞧不上,却让利根和尚吹嘘为至宝,转送给朱由崧,让左右太监把利根和尚的鉴定意见转告朱由崧。可怜朱由崧无知受骗,信以为真,经常束着这条带子临朝视事。此事似令人想到“指鹿为马”之类典故,细辨辄不同。赵高戏君出于权奸的骄横,马士英耍弄朱由崧却只关乎钱财,把后者作为“假冒伪劣”受贿品的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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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3751 任何人稍具理智,都无法理解以朝不保夕的国势,弘光文武大员为何如此疯狂聚敛?而敛来巨额财富又置之何地?但转而一想,身在那种利益集团,权力和制度对他们做出的强烈暗示,原本在此。正像艺术家“为艺术而艺术”,他们是“为捞而捞”,这种身不由己、飞蛾赴火般的冲动,必欲一逞而后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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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3753 乙酉五月十一日,马士英从南京仓皇出逃,率卫卒三百从通济门出,“门者不放,欲兵之。乃出私衙元宝三厅,立刻抢尽。”[157]他逃走后第三天,兴奋不已的南京市民,冲入其在西华门的府宅,及其子马锡位于北门桥的都督公署,大肆抢掠。“次掠及阮大铖、杨维垣、陈盟家,惟大铖家最富,歌姬甚盛,一时星散。”[158]其中,马士英家“有一围屏,玛瑙石及诸宝所成,其价无算,乃西洋贡入者。百姓击碎之,各取一小块即值百余金”。[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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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3755 清兵入城,未及逃走或留下迎降的官员们,纷纷解囊讨好新的统治者,“致礼币有至万金者”[160]。礼部尚书钱谦益,刻意不拿钱,只献出一些物品,“盖表己之廉洁也”。然瞧瞧这份礼单,亦知所谓“廉洁”若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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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3757 太子太保礼部尚书兼翰林学士臣钱谦益百叩首谨启。上贡计开:鎏金银壶一具,法琅银壶一具,蟠桃玉杯一进,宋制玉杯一进,天鹿犀杯一进,虁龙犀杯一进,芙蓉犀杯一进,法琅鼎杯一进,文王鼎杯一进,法琅鹤杯一进,银镶鹤杯一进,宣德宫扇十柄,真金川扇十柄,弋阳金扇十柄,戈奇金扇十柄,百子宫扇十柄,真金杭扇十柄,真金苏扇四十柄,银镶象箸十双,右启上贡。[1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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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3759 此件是当时为豫王多铎做登记工作的王佐亲眼所见,抄录后带出,应属可靠。至于这些东西占钱氏家财几何,我们是无从估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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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3764 黑洞:弘光纪事 [:1706899912]
1706903765 黑洞:弘光纪事 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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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3767 乙酉年五月十四日忻城伯、京营戎政总督赵之龙缒城而出,递降表于豫王多铎;次日,大开洪武门恭请多铎入南京。以此为标志,弘光政权结束。同时意味着,明朝作为全国性政权从“国家”意义上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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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3769 这也是南京首次以中国首都的地位,为外国军队所占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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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3771 在这背景下,发生了既令人震惊又耐人寻味的场景:五月二十五日,弘光皇帝朱由崧被押回,当他所乘小轿穿行于南京街道时,“夹路百姓唾骂,有投瓦砾者”。[162]这是在外国占领军的注视下,百姓对自己的前国家元首做出的举动。南京人民不欢迎满清占领,但是,他们仍然明确表达了对明朝的唾弃。这是两个单独的问题,它们并不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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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3773 我们也记得,崇祯末年,北京市民有“只图今日,不过明朝”的民谚,用一语双关方式,曲折道出对“明朝”的厌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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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3775 明朝百姓没有感觉到幸福。他们认为在这样一个社会里,自己受到了过于严重的剥夺。我们耗数万言,细针密缕,罗列和爬梳种种数字,都是为此提供一些实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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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3777 约翰·罗尔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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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3779 一个正义制度必须形成自我支持的力量。这意味着它必须这样被安排:使它的社会成员产生相应的正义感,以及为了正义的理由而按照它的规范行动的有效欲望。[1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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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3781 一个组织良好的社会是一个被设计来发展它的成员们的善并由一个公开的正义观念有效地调节着的社会。因而,它是一个这样的社会,其中每一个人都接受并了解其他人也接受同样的正义原则,同时,基本的社会制度满足着并且也被看做是满足着这些正义原则。[1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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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3783 他强调制度设计问题,认为制度是否形成支撑,并非从外部征集和寻求而来,而在于要让正义原则预置于制度内部;只要做到这一点,无须号召和鼓动,社会成员自然能够主动和由衷地拥戴、热爱这一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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