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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1.1 山东沂南画像石中的乐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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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代继承的所有传统乐器中,琴(即齐特琴,以往被误称为鲁特琴)是最典型的与“高雅”艺术有关的乐器。这个时期的琴是一种修长而纤细的乐器,往下逐渐变细,由两块琴板组成,上面的一块呈凸面形,下面一块是平的,有两个传音孔。有七根琴弦通过琴桥固定在琴尾,每根弦都与一根拴在内侧琴轸上的细线相连,这样就能通过调节琴弦的松紧来调音。由于琴轸和上面的细线的存在,使得乐器的大小要超出琴身的长度[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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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高罗佩(Robert van Gulik)指出的那样,在汉代,这种乐器被认为是具有灵性的音乐的象征,它往往与某个古老而美丽的神话相关。在此后的魏晋时期,伴随着玄学思想及其生活方式的流行,琴被认为有助于禅定和长寿,并且与文人雅士紧密相关[4]。嵇康(公元223~262年)用琴演奏的《广陵散》淋漓尽致地反映了这种乐器在六朝早期精英人士的精神和诗文生活中所扮演的重要角色[5]。也正因如此,嵇康在临刑前夜从这种琴声中得到了一丝的慰藉[6]。嵇康是“竹林七贤”之一,在南京地区公元4世纪墓中的“竹林七贤”图像里,嵇康就在抚琴(图11.2)。图像中另外一位抚琴者是荣启期,他是一位传说中的人物,在“竹林七贤”中加入他是为了将贤人的数量加到八个。传说荣启期在鼓琴而歌之时曾得到孔子的拜望[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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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日本奈良正仓院里有一把非常精美的琴保存在公元817年的仓库里。一般认为这把琴的年代是唐代,但是高罗佩根据琴漆面上的纹饰,认为这把琴的年代在唐代以前,应该在北魏时期[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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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1.2 嵇康抚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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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琴,还有各种各样的乐器。弦乐器包括瑟(25根弦)[9]、五线(5根弦)、阮(圆形的鲁特琴)[10]以及筝(12根弦的齐特琴)[11]。其他乐器还有横笛、箫(竖笛)、排箫和笙[12]。正仓院里的那把琴是保存至今的唯一一件六朝乐器,但是在有些墓葬的随葬品中也发现了少量的乐器模型。在磁县的两座墓葬中,曾经发现了钟和磬的模型,这说明北方地区存在一些礼仪音乐[13]。在宁夏的一座北魏墓葬中,出土了瑟、鼓和竽。根据报告,这把瑟只有8根弦,两端各有一个琴桥,琴面呈凸面,中空[14]。而对于竽,并没有太多的描述和插图,不过能看出它的吹管是从吹口处张开的,不像通常见到的竽那样吹管是笔直的[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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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在社会精英阶层的社交生活中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这里所说的社交活动,常常包括聚会时的表演。聚会时,有音乐才艺的人往往通过演奏来招待他们的客人,一般也有专业的乐师或伶人,后者一般是地位较低下的女子。曾经有一次,一位横笛吹奏者在表演时因忘记了调子而被当众处死[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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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一时期,在传统乐器之外,还出现了一些新的乐器。琵琶可能是最流行的新式乐器。有一个梨形的琴身,颈部较窄,琴轸装在颈部一侧以调琴弦,一般有4个琴轸,以琴拨弹弦。琴颈有直颈和曲颈之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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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特琴的起源并不是很清楚,有人认为它是中国本土发明的,早在秦朝就已出现[17]。也有人认为它是中亚输入品,后一种说法可能更可靠一些[18]。在《释名》和《风俗通义》(都是公元2世纪的文献[19])中都有过描述,见于很多逸闻中。谢尚(公元308~357年)是东晋上层社会人士,因在乐器演奏上的娴熟技艺而大受褒奖[20]。数百年之后的隋代,有位公主挑选夫婿,李敏从众贵族子弟中脱颖而出,正是因为他出色的音乐才能。被引荐给隋文帝后,李敏跳舞,隋文帝亲自用琵琶为他伴奏。隋文帝对公主的选择十分赞许,想赐予未来的女婿一个官职。不过,李敏听从未来新娘的意见,没有拜受,当然,后来隋文帝还是赐予了这对年轻的夫妇想要的更高的官职[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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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并非所有人都认同,但是精通琵琶确实在当时的上层社会是一门很好的技艺。当颜之推听说一位同僚让儿子学习鲜卑语和琵琶,以迎合鲜卑统治者的时候,他感到非常惊讶[22]。尽管如此,这一时期外来音乐的大量涌入,必定使得琵琶以及其他外来乐器流行起来。中国音乐的音阶和音调也从以往的管乐调向琵琶的弦乐调转变[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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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时期开始在中国流行的另一种乐器是箜篌,它在佛教音乐中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有两种形式:卧箜篌与竖头箜篌,是根据琴架的形状来区分的。二者都有共鸣体,由一个中空的箱体组成,上有活动的盖子(或称音板),紧靠在琴骨上。与共鸣体相连的是一根牢固的琴竿,琴弦就骑在琴骨与琴竿之间。在卧箜篌中,琴竿是音箱的延伸,形成一个柔和的弧形;在竖头箜篌中,这两部分是垂直的。罗文格林(Bo Lawergren)认为竖头箜篌与伊朗有关,而卧箜篌与印度有关。当卧箜篌在库车大为流行时,一些竖头箜篌也在那里的石窟壁画中出现了,这些箜篌与库车的管弦乐一起传入了中原[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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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丝绸之路传入的新音乐和乐器有着宗教上和世俗上的根源。音乐在佛教念诵中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在对极乐世界的描绘中就有音乐和舞蹈。人们对这些新音乐形式的接受也受到佛教本身发展的影响。敦煌壁画中描绘的早期乐舞表演通常是独奏而不是合奏,不过在佛像上佛龛中也出现了成排的伎乐。大约到六朝末期,壁画中的飞天开始弹奏竖头箜篌和琵琶,供养人、菩萨甚至夜叉也被描绘成伎乐的形象。在极乐世界佛像前载歌载舞的管弦乐场面是较晚时期出现的,是随着净土思想和其他佛教宗派的流行而出现的[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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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1.3 唐初乐队图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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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将东汉的管弦乐器(图11.1)和唐贞观四年(公元630年)的石棺画像(图11.3)相比,六朝时期中国音乐所经历的变化是非常明显的。在石刻画像中,有12位女伎乐,坐成三排,每位各持一种乐器。最上面的一排弹奏的是弦乐器:竖头箜篌、直颈琵琶、曲颈琵琶以及筝;第二排手持管乐器:笙、横笛、排箫以及筚篥;最下面一排主要是打击乐器:青铜铙钹、某种鼓(或锣)以及腰鼓;最后一位乐师可能在吹一种贝壳做成的号角。这具石棺上还刻有另外一组伎乐,数量与前者相同,但是姿势是站立的,弹奏着相似的乐器,但是多了箫和琴,在另一块挡板上描绘的则是一组舞者[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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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移居中国的粟特人和其他外族人的乐舞表演,中国人开始对外来音乐有更多的了解。近年在长安和太原发现的粟特墓葬为这方面的研究提供了重要的信息。发现于长安的安伽(卒于大象元年,公元579年)墓中有一座石榻,靠背和两侧组成了一个围屏,上刻三幅由男性舞者与小型乐队组成的宴乐场景。每一幅画面中的舞者都在轻快地跳舞,表演的是唐诗所称的“胡腾舞”。在第一幅画面中,舞者由琵琶和鲁特琴伴奏,其他乐师则在鼓掌,他们无疑是在喝彩。第二幅图中,乐师们在演奏琵琶、笛子和腰鼓,但在第三幅中并没有乐器。所有这些表演都是为坐在亭台、帐篷中的一人或多人而作[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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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太原虞弘墓(卒于开皇十七年,公元597年)石室图像中,刻画了一幅更为精美的场景。其中夫妻二人(无疑是墓主夫妇)手持酒杯,端坐于榻上享用美味佳肴。前面有六位伎乐在演奏腰鼓、箜篌、琵琶和笛子,此外还能见到两种无法辨认的乐器。中间一位舞者在表演胡腾舞。四位乐师后面有头光,四位侍者亦然,表明此情此景表现的是墓主死后的生活场景[28]。现藏于日本滋贺县美秀博物馆(Miho Museum)的石榻属第三座粟特墓,被认为是北齐时期的物品,但出土地点不明,上面同样也有乐舞场景,其中一位舞者是女子[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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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些图像中,我们可以看到粟特人在尽情展示他们对音乐和舞蹈的热爱,同样的场面还能在当时一些大城市的西式酒肆里见到[30]。这些来自异域的乐舞表演者与他们带入中国的异域乐器一样颇受欢迎。在河南安阳北齐墓葬(图7.6)中发现的一件黄釉扁壶上,塑造了一幅特别引人注目的场景:一位男性舞者与四位乐师的表演[31]。舞者和乐师有明显的胡人特征,身穿中亚风格的紧袖上衣,翻领,束带,裤腿塞在靴子里。头饰同样也具有中亚风格。他们用琵琶、铙钹、笛子来演奏音乐,还有一位男子显然在和着乐曲拍手。舞者的姿势非常轻快。这幅画面中的莲花座据说相当于舞者通常站立的小毯子[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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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周时期的一件佛座上也描绘了由两个舞者和乐队组成的乐舞场景,其中男性舞者穿着本地的服装,跳着“胡腾舞”,女舞者则穿着中原式的服装,不过袖子比一般的要长一些。乐队一边是中国人,另一边则是胡人,他们演奏的乐器与上述乐器相似,包括琵琶、箜篌、排箫以及箫和横笛(图11.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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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1.4 北周佛座上的奏乐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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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书·音乐志》里有一段记录很好地揭示了当时外来音乐涌入中国的情况。大业年间(公元605~618年),隋炀帝设立九部乐,其中只有一部是演奏中原传统音乐的,其他几部分别演奏来自西凉、库车、印度、撒马尔罕、喀什和安息的音乐。在该志中,西凉乐仅具“西凉”之名(西凉是五凉之一,五凉是公元4~5世纪统治西北凉州地区的五个政权),音乐本身并不属于西凉,可能是从库车传入、在西凉治下的凉州地区演奏的一种音乐。北魏征服这个地区之后,这里的音乐和乐师都被带到了当时的都城,在那里,人们开始称这种音乐为“国伎”,但到了隋代,又重新以“西凉乐”称之。《隋书》明确指出,曲颈琵琶和竖头箜篌都是从西域传入的,并不是中国的传统乐器。此后,《隋书》又记录了西凉乐由27人组成,演奏19种不同的乐器,包括钟、磬、筝(包括手拨的筝和用琴拨的筝)、箜篌(卧箜篌和竖头箜篌)、四弦或五弦琴、笙、箫、大筚篥、小筚篥、长笛、横笛,以及各种鼓和铙钹。《隋书》记载的其他几部乐与此类似[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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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世纪以前(以曾侯乙墓为例),伎乐和他们的乐器会伴随着他们的主人一同被埋入主人的墓里。不过,到了比较开化的年代后,改由随葬俑和壁画组成地下的乐舞场景。在酒泉发现的一座公元4世纪末或公元5世纪初的墓葬中描绘了一个四人组成的乐队,三位女子分别在演奏琵琶、箫和腰鼓,一位男子在弹奏一种矩形的齐特琴。这种齐特琴与以往的不同,不是横向怀抱在乐师胸前,而是将琴纵置,一端放在乐师的腰间腿上,另一端向外伸出,下面用一个短支架支撑(图11.5)。画面中身着飘逸长服的女子在乐队前舞蹈,还有两个杂技演员在献艺,而墓主人在一旁观看[35]。在西安附近的一座十六国墓中发现了大量的女性伎乐俑,衣着和发式与酒泉壁画所见相似,乐器包括笛、琴以及排箫。这座墓中的男乐师演奏的是打击乐器[36]。男伎乐也是嘉峪关画像砖墓中常见的形象,乐器包括琵琶、箫、琴以及箜篌[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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