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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子·法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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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子固然坚持有神论,但“天”依旧是至高无上的,人间秩序的维持也依旧有赖于“圣王”,而“民主”理念更是有大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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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明乎天下之所以乱者,生于无政长,是故选天下之贤可者,立以为天子。天子立,以其力为未足,又选择天下之贤可者,置立之以为三公。天子、三公既以立,以天下为博大,远国异土之民,是非利害之辩,不可一二而明知,故画分万国,立诸侯国君。诸侯国君既已立,以其力为未足,又选择其国之贤可者,置立之以为正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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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子·尚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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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段国家起源论里,墨子竟石破天惊地提出“选举”主张,他旨在以整个统治阶层的翻新来重塑联邦的活力。分封是周朝的立国根本,只是层层分封从来不可能。贵族时代已入黄昏,“善议障塞”也成体制弊端,所谓“染于苍则苍,染于黄则黄”(《墨子·所染》),“尚贤”可说是各家的共同主张,统治阶层必然进一步开放,那些拿着俸禄且有一定职位的卿大夫也必然朝职业官僚迈进。故墨子保留了从天下到家邦的层级架构,而主张直接从农夫与工商小民中选贤任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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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古者圣王之为政,列德而尚贤。虽在农与工肆之人,有能则举之。高予之爵,重予之禄,任之以事,断之以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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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子·尚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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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须看到的是,墨子对宋国有一种莫名的感情,司马迁说他是宋国大夫,故他也可能有殷人血统。无论如何,“上尊天,中事鬼神,下爱人”之论已足以赢得殷民的好感,他拥护“先鬼神而后人”的“古圣王”也更像是殷商之君。若这一场伟大的选举开启,在理论上有可能把周天子换下来,将姬周家族革命了,此是借周制的尸还殷商的魂。墨子的构想若能实现,其意义堪比美国选出黑人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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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颅中国:另一个角度看先秦(最新修订本) 10.5 近墨者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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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翟真算是具有国际主义精神的和平大使,而在近世,他也险些成为国际友人,因为他曾被学者考证为印度人和阿拉伯人,此颇为离奇可笑。然求助列位看官为墨子引见几位西哲朋友,倒是饶有趣味的,如展望“理想国”的柏拉图、发明演绎逻辑的亚里士多德、称道“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利益”的边沁、同样兴天下之利的亚当·斯密、阔论人类之不平等的卢梭、主张“无产阶级无国界”的马克思……当然,他们与墨子之间的关系绝对是亦敌亦友,因为墨子是独一无二的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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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子一派的缺陷很明显,而他们一旦得势,必将走上专制的道路。此非危言耸听,而是据其理论分析得来。墨学的专横倾向可分为显性与隐性。先看显性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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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之所是,必皆是之;所非,必皆非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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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长之所是,必皆是之;乡长之所非,必皆非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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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君之所是,必皆是之;国君之所非,必皆非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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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之所是,皆是之;天子之所非,皆非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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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唯能壹同天下之义,是以天下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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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场虚拟的“大选”过后,政府焕然一新,然而整个体制弥漫着一言堂的味道。由下至上,绝对服从,里长紧跟乡长,乡长紧跟邦君,邦君紧跟天子,上级就代表着政治正确与行为规范,这竟是“以吏为师”的先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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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子之所以有此固执,仍是忧虑乱世的失控,他认为:“一人则一义,二人则二义,十人则十义。其人兹众,其所谓义者亦兹众。是以人是其义,以非人之义,故交相非也。”(《墨子·尚同上》)这确有干涉民众思想自由之罪过,如此一个同声同气的天下,又有何精彩可言?依从此理,则诸子争鸣必不受墨子待见,他显然不会苟同“并行不悖”的观点,何止“道不同不相为谋”,更可能借助权力打压反对派。能接受“交口称赞”,却不能包容异见,这是一切专制势力的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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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言:“何必曰利!”他不会赞同将道德与利害完全等同,然而墨学缺陷的理论根源就是“义,利也”。此种断论使墨子总是以“合不合算”“有没有用”来考量一切事物,这就不免少了些人情味,有这样一段真实度颇高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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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国有一人得与大名鼎鼎的墨子相识,便把儿子送去墨子那里锤炼。后来,儿子不幸战死,他便忍不住责备墨子。墨子似不通为人父母之情,他竟冷冷说道:“是你要我教你儿子,现在学成战死,你却来怨我。这就像买卖粮食,把粮食卖出去却又怨恨,这难道不荒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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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譬喻很不好,不像是热肠之人的言语,回想孔门师徒间的情同父子,真有天渊之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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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用”的真理不算真理?这副情态像极了近世中国的一些学者,热血地急功近利、一味求“荣”,冷静地妄自菲薄、自乱阵脚。正让人想到“断指存臂,利之中取大,害之中取小”(《墨子·大取》)。如果一个强盗给人两种选择,一是剁掉手指,二是砍断胳膊,列位看官一般会选择前者,承受较轻的痛苦,但这本不是利,而仍是害。请观近世国难,中国学者面对坚船利炮或有两大选择,一是不伤肌肤的文化侵略,二是血肉横飞的军事侵略,他们当然下意识地选择了前者,但经历事后的沉淀,他们又不得不反省“趋利避害”这四字。从长远来看,中华文明的“避害”尚算达成,而“趋利”成就几何?中国人是否已在自我轻贱中丧失了话语权,甚至主动放弃了对侵略历史的正义抨击。阉割自己以求进入强者的殿堂做太监,这若是利,不过是自欺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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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浅近处说,如鲁班发明飞行器,这在墨子眼中意义自不大,但之于文明,却是价值连城。墨家的“非乐”主张盛于一时,以致墨者和后来的法家一样认为音乐无用,有碍耕织。荀子奋起反击,指责墨家在蛊惑愚众,他甚至断定,墨子如果得了天下,或者统治了一个国家,那将只会致力于“国富”,而带给民众的只能是菲薄之生活。诚然,“凡足以奉给民用则止”(《墨子·节用》),依此原则,人民的物质生活应当保持在温饱的低水准,否则便有奢侈之嫌。庄子毕竟看到,墨子人并不坏,心并不冷,他赞道:“墨子真天下之好也,将求之不得也,虽枯槁不舍也,才士也夫!”但他实在不看好墨子的理想国,他说:“使人忧,使人悲,其行难为也。”(《庄子·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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