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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迁是中国历史上最杰出的历史学家,同样一个“下宫之难”的历史事件,他在同一部《史记》中,怎么会有两种截然相反的叙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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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个人以为,这种矛盾的叙述,这种常识性的漏洞与错讹,司马迁当然不可能没有意识到,否则就不成其为司马迁了。在我看来,他这么做,乃是有意而为之,即:在《晋世家》中,他客观地延续《左传》的说法,以保存所谓的历史之“真”,在《赵世家》中,他又有意识地接受“成王败寇”背景之下赵氏崛起乃“天命所归”的社会认同,将“下宫之难”转型为一个充满道德正义性的“神话”,以弘扬所谓的历史之“善”。而他这么操作的客观效果,恰恰能在一定程度上,给后人以一种强烈的“暗示”:历史的的确确是由胜利者书写的,而由胜利者书写的历史,则往往是残缺的,乃至于歪曲的。善良的人们,可要有所警惕,应该保持自己的独立思考与判断能力,始终拥有清醒的头脑,不轻信,不盲从,最终从类似“赵氏孤儿”一类的“神话”迷惑中求得解放,实现超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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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个意义上讲,孟子所主张的“尽信书,不如无书”(《孟子·尽心下》),永远是一面认识历史、理解现实的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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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的第三种读法 “盛世”下的危机——太平时代不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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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几何时,国人就为中国和平崛起的美好希望激动、振奋得有些找不着北了,于是乎,“盛世”的高调开始充斥于各种媒体。上海某大学一位教授更口沫横飞、言之凿凿地宣称:目前的中国正处于五千年历史上最大的“盛世”!言外之意,不外乎多年行之有效的“韬光养晦”之类的战略方针,已可以丢到爪哇国里,是到该歌舞升平、到处出头、与那个超级大国较劲叫板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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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中国,是不是“五千年来最大的盛世”,这属于见仁见智的问题。我想,真正的要害并不在于所谓的“盛世”降临是否已经成为现实,而是社会上普遍弥漫的“盛世”情结,正有如滚雪球似的越来越大,其所带来的偏执自大、盲目乐观、趾高气扬、忘乎所以等浮躁心态,使得大家沉醉于天下第一的光荣想象之中,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乃至有可能迷失了走向理想彼岸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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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从中国历史考察,所谓的“盛世”也不尽然是值得一味讴歌赞美的对象。在辉煌气派的背后,它往往笼罩着挥之不去的阴影,蕴涵着盛极而衰的契机。我们在今天实在不必迷恋于它的光环,而把它作为汲汲追求的最高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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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所周知,一部中国古代社会的历史,不外乎乱世、衰世、治世、盛世的逐次更迭、轮番登场。乱世、衰世当然不是什么好日子。俗谚云:“宁为太平犬,莫作乱世人。”可见,统治者主观上总是力求避免它们,老百姓打心眼里总是拜托远离它们(当然绝大多数情况下这属于缘木求鱼、一厢情愿)。很显然,我们今天同样不会有兴趣于此(至于总结历史教训则又当另说)。大家津津乐道的是往昔的光荣,是历史上那些屈指可数的“治世”与“盛世”。毕竟一提起它们,总让我们血脉贲张,心潮澎湃,自豪感油然而生,证明我们也有“曾经阔过”(鲁迅语)的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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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若是拿同为“正面”性质的“治世”与“盛世”说事,我们则不得不承认:其实两者还是有轩轾高下的,“盛世”不及“治世”,换言之,即历代政治的最理想境界,应该是“治世”而不是“盛世”;因为“盛世”意味着“水满则溢,月盈则亏”,往往成为中衰的转折点。西汉汉武帝“盛世”的弊端丛生,大唐唐玄宗“开元天宝盛世”的旋生旋灭,清代乾隆皇帝“十全盛世”的积重难返,皆印证了这个不可抗拒的历史规律。而“治世”则完全不同,它象征着生机勃勃,象征着和谐有序,是锐意进取的推动力,而不是盛极而衰的抛物线。历史上著名的“文景之治”“贞观之治”等,就经济繁荣的程度、物质富庶的规模、文化昌盛的气象而言,都谈不上是最出色的岁月,都与“盛世”的标准有一定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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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我们可以拿唐代的“贞观”与“开元天宝”作个简单对比。封建史家对“贞观之治”最富于激情的描绘,是:“官吏多自清谨。制驭王公、妃主之家,大姓豪猾之伍,皆畏威屏迹,无敢侵欺细人。商旅野次,无复盗贼,囹圄常空。马牛布野,外户不闭。又频致丰稔,米斗三四钱。行旅自京师至于岭表,自山东至于沧海,皆不赉粮,取给于路。”很显然,该段评价的重心乃是落在“贞观”时期社会秩序良好(如“无复盗贼,囹圄常空”)以及社会矛盾缓和(如“无敢侵欺细人”)这些方面,并非是着重指当时社会物质生活的极大富庶(尽管也一笔带及“米斗三四钱”云云)。而唐玄宗“开元天宝”时期的经济繁荣富庶程度,则明显已大大地超越了“贞观”年间。这有“诗史”杜甫的诗句为证:“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可见,“开元、天宝”才是名副其实的“盛世”,而“贞观”则还称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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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历史的吊诡却表现在:偏偏是非“盛世”的“文景之治”“贞观之治”最为后人所讴歌,最为后人所向往!究其原因,就是它们的核心内涵是“治”:国家充满朝气,社会充满生机,君臣充满追求,民众充满希望,历史充满机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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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世”与“盛世”的差异,当然不胜枚举,但我认为,两者的根本区别,集中体现在两个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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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首先是两个时期的社会心态完全相反、截然不同,即浮躁与清醒的两极对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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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世”的统治者一般都能保持清醒的头脑、进取的心态,对历史上兴衰成败的经验教训有认真的总结和借鉴,对为政治国的得失有深刻的认识和把握。如汉文帝就以秦亡为鉴,致力于休养生息,无为而治。唐太宗李世民也一再强调“以史为镜,可以知兴衰;以人为镜,可以知得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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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由于有这样的思想认识基础,这些统治者才能够认真践行儒家所倡导的“政者,正也”,“其身正,不令而行”的为君之道,心态平和,不事铺张,说实话,办实事,带头提倡节俭,让利于民。汉文帝不愿以耗费十家之产的代价(这已经是少得可怜的费用了)替自己整修露台,并将国家征收赋税的额度一减再减,由十五税一改为三十税一,甚至在某些年份干脆分文不取,降低广大民众的负担;唐太宗“去奢省费,轻徭薄赋”,释放宫女,奖励耕织;此类做法就是他们头脑清醒、举措得宜的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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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观所谓“盛世”的那些统治者,情况则有本质的不同。国家府库充溢,民众丰衣足食,他们便沾沾自喜,故步自封,开始不再安分了,要折腾胡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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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是大摆其谱,充撑门面,搞政绩工程,做官样文章,大树特树皇帝的权威,唯恐“惟辟作福,惟辟作威”的场面不够光鲜亮丽。汉武帝大兴土木,封禅泰山;乾隆皇帝踌躇满志,自诩“十全老人”,等等,就是这种浮躁心态的折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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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是好大喜劝,穷兵黩武。既然是天下第一,那么他们“念兹在兹”的,就是汲汲于扬天朝国威于四夷。为了达到这一目标,他们动辄大张挞伐,用兵四方。汉武帝为汗血宝马血刃大宛,唐玄宗为扬名立万远征南诏、喋血青海石堡城,很显然皆是出于皇帝自己好大喜功的心态。其结果只能是一个:扰乱天下,贻祸人间,所谓“边庭流血成海水,武皇开边意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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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是贪图安逸,穷奢极侈。歌舞升平,让统治者有了自诩的本钱;府库盈实,让统治者有了享乐的条件。于是励精图治之心渐消,奢靡纵欲之念日长。宫殿惟恐不够华丽堂皇,珍馐但愁不够铺张丰盛,妃嫔只恨不够妖艳妩媚,一头扎进酒池肉林而醉生梦死,日夜倘佯温柔之乡而意迷情乱:“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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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世”与“盛世”的君主心态和行径固然有着千差万别,而作为社会良心的士人(即今天的知识分子)的所作所为也同样判若云泥、泾渭分明。“治世”的士人,似乎更具有强烈的忧患意识,关心社稷的生死存亡,秉持和践行“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理念。如汉文帝时期的贾谊有勇气做“乌鸦”,痛陈“天下之事”有“可太息者”“可痛哭者”“可流涕者”各若干条,鸡蛋里面挑骨头,汲汲于提醒统治者尽“明主”之职责,为改善民众的生计进言献策;景帝时的晁错,赤胆忠心,殚精竭虑,为天下求治论“贵粟”,议“实边”,道“削藩”,最后把自己的生命也给搭了进去;唐代的魏征心系社稷,关爱苍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犯颜直谏,恪尽职守,为“贞观之治”的造就,毫无保留地奉献了自己的忠诚与才智。可见,在他们的身上,所体现的正是传统士大夫“兼济天下”的高尚风骨,因而成为“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典范,名垂青史,震烁古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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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盛世”的士人,却多是另外一种面目。他们要么是奴颜婢膝,溜须拍马,粉饰太平,歌功颂德,写一些诸如“云想衣裳花想容”“生不用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之类的东西,寻讨主子的欢心;要么是目空一切,自我膨胀,像“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静胡沙”这样的言辞,又怎是一个“狂”字了得!至于风骨,则更是谈不上了。董仲舒蹲了几天大牢,立马就学乖巧,胆战心惊,“遂不敢复言灾异”;李太白仕途一遇挫折,转眼就沉湎于醇酒美人,放纵无羁,“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这说明在“盛世”莺歌燕舞、纸醉金迷的大氛围之中,士人们亦迷失了自我,不复再有激扬清浊、针砭时事、充当社会脊梁、引导社会正气的人格和魄力,而是随同社会的沉沦而一起没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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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是两个时期的社会秩序完全相反,截然不同,即和谐与撕裂的两极对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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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社会心态与世情的重大差异,使得社会政治秩序呈现出不同的面貌,也制约与决定了“治世”与“盛世”历史命运的不同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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