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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中国历史书写和人工智能的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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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当着最新的人工智能的面,我们瞩目的是最晚近发生的后AlphaGo时代,以一种向前,向未现,向未达,向着未能表述的“未来”的心思,来读过去的书,过去的人,过去的作者,过去的事情。这使我们突然悟到,中国古人写的二十四史其实不是写过去,而是表达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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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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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极小而言之,鉴往知来,继往开来。为未来,用文字记下无法用人脑记忆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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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史学书写传统具有这种勾连过去和未来的内涵和质地,不经意中,为我们在后人工智能时代,克服焦虑和困惑,驾驭杂乱和繁多,安身立命,供给了一种启示,一种参照,一种榜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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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说得这么夸张?因为,正是研究人工智能的大智者,告诉我们:到2045年,人工智能将与“人有智能”平起平坐。然而,至少到今天,人工智能和人固有的智能仍然是小同大异:其最大之区别,在于“情”,但人们已在研发emotionmachine(情感机器),拍摄《头脑特工队》那样的儿童电影;AlphaGo一步步使机器人能理解和表达人的非常日常、非常家常、非常常态的人情微妙处。然而,人工智能,仍然有一道无法逾越的坎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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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工智能再聪明,它们不可能有对“未来”的想法、期望、理想和各种表示行动的梦;不可能体悟历史学家用微言大义指示的人行动的方略和方向。所以,历史书写中的未来指向,是人工智能的“大数据”工作所没有的或许永远没有的,假如,没有历史学家参与研究,假如,未能把人已有的历史书写用适当方式解析和输入,成为展望和谋划我们未来之依据的一部分,那么,再超级的计算机也无法推导出今天要制定的未来规划。我们断言,不包括中国的二十四史的“大数据”,无法窥见中国和人类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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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如此,唯有二十四史,能告诉世界以中国的人情细微处,中国的微言大义和中国的叙事奥秘:这就是老生常谈的“春秋笔法”——历史书写所隐藏和解码的人的伦理、人的价值、人的情愫、人的期盼、人的关系、人的恩恩怨怨、人的缺陷和无奈、人的命和运:人所有的而人工智能所不可能有的“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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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史书是人的“春”“秋”?为什么用时间之季节轮转来命名历史?为什么“历”和“史”,在外国叫history?从辞源上说,history根本上是story(故事),许多西语两者合一。而中国人是“历”,中国人是“史”,史和事,史和使,又相通。中国人讲故事重点不在简单告诉人们过去发生过什么,而是追究“天下”“大事”:民族生存和幸存、个人生存和幸存、民族成功和成就、个人成功和成就的法则和智慧。因此绝非简单写实,非不会也,是不为也,故意是也。这有秦俑的写实和华佗的解剖作证;这有经络写意和气功的出神入化作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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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不懂中国历史书的人,以为《太史公书》就是多多“文学性”,话中少少有点贬抑;或者径直把司马迁他们说的故事,当作“史实”;以为中国史学缺少西式“真理”和定律之寻求:想来,是太拘泥于洋腔洋调理论的“智”人摸象。要知道,这些,也是西方史学理论和大师在最深刻最风光的当口,却压根儿未能预见万年一遇的两次世界大战、历史思辨最棒的国家竟屠杀犹太人六百万之巨的原因。所谓的历史经验和概括,在真的历史面前是何等猥琐和萎缩。其实,某些振振有词的西方主流经济学者在这几十年中的尴尬处境,尤其对中国事务的分析和断言,与之相映成趣。当然,不是说那个范式的学识和历史书写是不对的,是没用的,只是各执一端,都有大道理,都能派大用场,唯必须特别直视中国这种看似低于西方其实高于西方的学理和实践,尤其在历史书写方面。这也是我们四十年前正式启动“中国的智慧”研究、日后提出“寻智中国”目标的心结和动因。应上海辞书出版社相邀编写本书和已出版的《史记鉴赏辞典》,初衷皆本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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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在二十四史中寻智中国,读解全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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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写这两种中国史书鉴赏辞典的过程,是我们认真严肃地寻智中国的过程;也是我们提出的“中国智慧,读解全球”宗旨的学术推进:在中国全球化的同时,中国传统特有的、与有拼音文字的国家和民族不同的文化,与全球文化的走向和“全球化”本身的关系,究竟是什么?二十四史的整个编撰过程和完整文本的存留,可以说,至少是一个特大区域“全球化”的活化石和活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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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这一标本还有世界民族史和文化史的重要标本意义:世界特大文化,五千年一以贯之并有自身地域而没有中断的,唯有中国,这与二十四史有着极其深刻的关联:民族和国家的历史书写体制与其存在、发展和永葆青春,两者定然有着天然的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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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之相联系的还有当下一个最严峻的问题,一个后数码时代的大课题。那就是,为什么在史书阅读和熏陶下的人士,会比具有理科的数理思维的人士更多地承担社会领导的重任,有更为杰出的业绩,哪怕他们有自己的失误?其实,这就是犹太人厉害的秘密,一定也是中国人厉害的秘密:看似浑浑噩噩的“前科学状态”,古老的哲学(神话学)和历史叙事是最重要的体现,其中蕴含着一种人事和情事的逻辑,一种行事和功成的心志。因此,有充分历史知识和精妙历史思辨的政治家的思路和行事,必另有一则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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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在人类古往今来的各种文明中,尤其特大文明中,中国式与众不同的文化及其思维行事型式,决定着中国人的成败历程,也决定着中国文化在人类史中的地位和前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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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按自己的逻辑在演变,其社会文化和生活的逻辑就蕴含在二十四史的书写形式和内容之中。二十四史作为中国社会的记忆,在表面的可以数码化的文本内里,一定有着民族和国家存在和发展的基因和密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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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们读二十四史,就要一起探测、探寻、探索、探求在没有人工智能的时代,中国古人如何处理消息和数据、文献和器物,如何采掘,如何取舍,如何摆平,如何表达,如何使之成为治国和人生的智慧和利器,如何助一代新人辈出,如何使一代长者寿终正寝。这是人工智能尚没有、甚或永不能达及的“人有智能”,二十四史是“人有智能”的记录和写照,几千年的不中断的数据库,人的“‘文’化”,人的心理和行为之历史行径的“文本”化。人类之各地的人们啊,有超出其右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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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传记体:蕴含着独具一格的诞生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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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达到前文所说的境界,就不能幼稚地把自己——写史者和读史者——降格为“历史”的附庸,对着所谓的史实唯唯诺诺,对后人的考据和断言嘚嘚瑟瑟;不,要像我们的先人那样,振奋中国史家这种“自得于胸怀”(范晔)的大丈夫精神,顶天立地,格物致知,以自家的灵犀,厚积薄发,超然字外,追寻与当初那些写史人一点通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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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正是今天你我“小人物”所可以超越和驾驭人工智能的最重要态势;也是可以超越和驾驭二十四史的最重要态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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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无论是国家民族,还是个人,都是生生死死的一个有机体;其经历的过程便是历史:何以出现?何以发生?何以诞生?何以有这一绝无仅有的“这一个”?唯有“学问自得之”,舍我其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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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我何以在这儿,你我何以在历史春秋此时此刻,如悟空那般崩现于世界,阅读思考,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浪遏飞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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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诞生哲学”是唯一的哲学。“诞生哲学”是唯一对现存哲学构成挑战的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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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诞生”消解了迄今为止哲学的一切范畴的根基,会更改常规的幼稚的“科学”;因为,耳熟能详的因果和逻辑,都无法解释一个个人的诞生,和一个民族的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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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那年出现在地球上的是我?为什么是秦始皇?为什么是中国?能用什么科学办法,让我和秦始皇再出现一次?而记录历史的历史典籍,制度和人事,即史书,却正是把这个说不明道不清的事情,具体化,符号化,文字化,文本化,视觉化。“视象诗”那样的“视象文”。史书,一种前电脑时代的“虚拟现实”,本质上就是族谱,家谱,个人传(个人谱),记载着其诞生的那一历史时刻的历史过程及其中的历史事件,独一无二的发生,延续和终结。中国的二十四史就是民族和国家和个人的诞生史和演化史,独一无二地屹立宇宙。这样的记载和书写,这样的体系和制度,世界上绝无仅有,“他者”们也无法回到原初再加以模仿,这样,其余的民族和国族那就只能望“中”兴叹了。但办法还是有的,通过“考古”复原过往的史迹,了解昔日的生活。然而,人呢?人呢?无数的人呢?不限于几个超级英雄的众人的代表呢?通过历史纪传体书写组合起来的成万上千有名有姓、有家谱的“人”呢?能够用任何高科技使之复原,使之重生一遍吗?由此,你能明白中国二十四史及其制度的深妙意义了吧。就如你我一不小心诞生在这个世界,这个爸妈,这个老师,这个老板,国家不知怎的诞生在这块土地,这个时辰,这个际遇,是大数据和人工智能永远无法“科学地”算出和推导出的。怎么办呢?读史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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