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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传统文化十五讲 [:17072837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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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郁郁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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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来有的学者认为“礼”即礼仪，是阶层社会的统治者对古老的风俗习惯进行加工改造后，用以巩固对阶级内部组织和人民的统治的一种手段。有的学者认为“礼”有广义、狭义之分，广义的礼包括风俗信仰、礼仪制度等等，狭义的礼则指礼物、礼仪两部分。有的学者则认为“礼”是制度化的习俗，是古代统治阶级日常道德生活、宗教生活和人际交往的行为规范等等。这些讲法都对也都不对。礼是习俗，但非一般之习俗；礼是统治的手段，但又非一般手段，故其他民族、其他时代并未发展出这样一套礼文化体系。礼含有许多进退揖让之仪节，可是又非仪式、礼节而已。礼有规范的意味，但又不是法律式的规范，也不是道德的戒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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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要准确地认识周朝视为“立国之本”的礼，至少必须把握以下两条原则：第一，“礼”是一套制度与文化的架构，是一个整合性的文明体系，具有多维度、多层面的特征。在文献记载中、在古代礼学家的阐释中，可以发现，礼的涵盖面之宽泛，内涵之丰富，在世界文化中恐怕是独一无二的。对于这样一个内容整合、涵盖面极为广泛的概念，用西方的分化式文化结构的理论模式来分析，犹如圆凿而方枘。古代中国的礼，既不能与政治、法律、宗教、伦理、习俗等任何一个分离式的概念相对应，又包含着政治、社会、宗教、伦理、法律和文化的各个方面。第二，“礼”又是一个历史概念。历经夏商周，礼的基本原则及其社会功能固然在千年间未曾发生根本性的变化，但其内容、结构及适用的范围，则因王朝兴废、社会变迁而发生过多次重大改变。三代损益之详，连孔子也讲不清楚。但仅就周公制礼作乐之后的周文化状况来看，仍可以看出礼与整个封建体制合和的状况。此即孔子所说：“周鉴于二代，郁郁乎文哉！”这个周文化体系，正是孔子及尔后诸子百家之学诞生的沃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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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后世礼家归纳，周礼大约可概括为五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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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吉礼，以“事邦国之神祇”，包括上帝、日、月、风神、雨师、社稷、五祀、五岳、山林川泽、四方百物以及先公先王等十二个项目的典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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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凶礼，以“哀邦国之忧”，包括丧礼、荒礼、吊礼、礼、恤礼等五个项目的典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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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宾礼，以“亲邦国”，包括朝、宗、觐、遇、会、同等六种天子款待四方诸侯来朝会的典礼，以及问、视二种诸侯遣使向天子问安的典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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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军礼，以“同邦国”，包括大师、大均、大田、大役、大封等五项军旅的典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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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嘉礼，以“亲万民”，包括饮食、婚冠、宾射、餐燕、脤膰、贺庆等六个项目的典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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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除此五类典礼之外，尚有所谓“礼仪三百、威仪三千”（《礼记·中庸》），可谓包罗万象。但综合来看，周代的礼，涵盖着礼制和礼典两大部分。一代王朝的政教刑法、朝章国典，包括赐姓、胙土、命氏的分封制度、朝觐贡巡制度、军族田狩制度、赋税刑法制度、祭祀丧葬制度、学校养老制度等，依靠一系列具体的礼典来体现，如政教、祭祀、兵戎、农耕等方面的、在贵族阶层内部实行的朝觐、盟会、祭祀、丧葬、军旅等礼典，用以定名分、序民人、明尊卑、别贵贱，规定和明确贵族阶层内部的关系及权利义务，用古代礼家的话说即“夫礼者，所以定亲疏、决嫌疑、别同异、明是非也”（《礼记·曲礼》）。因此，不同的等级要用不同的礼典：有的礼典只在某一阶层贵族举行，如觐礼只有王才能举行；有的礼典虽各阶层贵族都能举行，但具体仪式不同，如射礼，诸侯举行“大射”，卿大夫则举行“乡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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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礼，非周朝才有。据陈剩勇考证，良渚文化的墓葬，无论从墓葬形制、随葬品的规格及其多寡优劣看，四种类型之间界限分明、悬殊极大。墓葬形制和规格的等级分化以及反映墓主身份的礼仪用器的多寡优劣，投射出礼制在良渚文化社会的成熟和发达之历史。极有规则的随葬礼器的分布情况，也表明了在距今5000年的良渚文化社会时代，礼已经趋于系统化、规范化和制度化，成为兼具政治、军事、宗教、文化等多重功能，维系社会正常运转的礼仪体系。（《礼的起源》，见《汉学研究》十七卷一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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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渚文化以后，礼当然续有发展。夏礼之详虽不可考，但至少已知有飨礼、养老礼、冠礼等。商礼则可就见于卜辞者予以勾稽。可是，跟周相比，夏商之礼都显得较为简直，椎论大辂，尚是“质而不文”的阶段。因此古人盛称周公制礼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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称周公制礼作乐，并不是说自周公以后才有了礼乐，而是说周公使礼乐文明粲然大备。其“制礼作乐”的意义，在于他发展且丰富了夏商以来宗教礼仪为主的古礼体系，在继承鬼神祭祀传统的同时，注入了丧祭、冠婚、朝聘、射御等大量的人际礼仪，使礼系统化、社会化而成为规范，又调整统治阶级内部个人与他人、宗族、群体之关系，由此而使得周人的交往关系“文”化，进而使整个社会生活高度仪式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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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所说的“周文”或“郁郁乎文哉”的文明彰盛之美，即由此礼制体现而出。“礼”与“文”一般均视为同义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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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为何就是文呢？由人情方面说，“礼者，达爱敬之文”。透过礼，才可以适当地表达感情。由社会方面说，礼可以使人与人的关系井然有序，人人各得其所。由感通方面说，人也可借着礼仪上通于天，上达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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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由人情方面说。荀子《礼论篇》有云：“礼者，达爱敬之文，而滋成行义之美者也。”礼本于人情。人情有喜怒哀乐，是天生自然的，“悦豫媚泽、忧戚悴恶，是吉凶忧愉之情发于颜色者。歌谣傲笑、哭泣啼号，是吉凶忧愉之情发于声音者”。人情有哀乐，自然会表现在颜色声音饮食衣饰上。所谓礼，第一个意义就是要将它表现出来，在衣饰容貌声音举止各方面，让爱敬或忧戚能充分地宣泄表现，此即所谓“达爱敬之文”。爱敬是情，黼黻歌笑或哀绖哭号则是它的文。礼对于迎宾欢乐或丧祭哀戚的一些规定，其实只是顺着自然人情的表现而使其畅达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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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除了畅达之外，亦须节制。若欢乐歌舞鱼肉悦娱过甚或哀毁悴郁过久，便不太美了。哀乐皆能伤人，此即须略作调节，“两情者，人生固有端焉。夫断者续之、博者浅之、益者损之、盛之美之，使本末终始莫不顺此纯备，足以为万世则，则是礼也”。两情，就是哀乐两个极端。礼，以其饮食衣饰言语颜色声音之文，来调节人的感情，使人不走上极端。所以“持平奉吉”时，“文饰声乐恬愉”，但使之“不至妖治”；“持平奉凶”时，“其立哭泣哀戚也，不至于隘慑伤生”。这就叫做礼义之文，因为礼必须如此才合于义。当然，礼也因能完成它适度、合宜之义，才能成就为美，所以说：“礼者，达爱敬之文，而滋成行义之美者也。”（以上皆见《礼论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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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人一想到礼，就想到理性规范、外在教化、道德意识、压抑情欲、礼教吃人等等。其实古人所说的礼并不是如此的。上文曾引用一个术语：“持”或“持养”。礼出于情，亦所以养欲。通过持养，才能令其适当而有美感。自然天生的才性情欲就是质，予以修饰教化则是文，所以礼文就是要求“情欲的适当化”。如能适当，就能产生美感，否则则有过文或过质之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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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此种调节疏导，不能只仰赖个人的修养，而更应依靠一套制度，那就是礼制。礼制，对人生的各种欲望希求作了分别。长幼、贵贱、贫富各色人等，其所养耳目口鼻身体威望者各不相等，故其服饰饮食房舍声乐亦各有等差，以满足不同程度的欲求。所以礼以养欲，其所以能养，便在于它的“分”、它的“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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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社会如果毫无礼制、无所分别，人人依自己的欲望去争去求，那就是个以原始气力情欲流动的世界，所谓“纵情性，安恣睢，禽兽行，不足以合文通治”（《荀子·非十二子篇》），亦可说是没有文化、椎鲁不文的世界。因此，礼文的含义，即是与“禽兽行”相对称的“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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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立这套礼制的周文、武王及周公，也因此备受推崇。《诗·大雅·棫朴》说：“雕琢其章，金玉其相，亹亹我王，纲纪四方。”王者之纲纪，即其礼制。而此礼制，则又是在原始素朴的世界中形成其人文条理，分之别之，为之雕镂刻琢黼黻文章以辨贵贱、为之钟鼓管竽以辨吉凶欢戚，于是整个社会乃形成这样一幅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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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井兮其有理也，分分兮其有终始也，厌厌兮其能久长也，乐乐兮其执道不殆也，昭昭兮其用知之明也，修修兮其用统类之行也，绥绥兮其有文章也，熙熙兮其乐人之臧也。（《儒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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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理、有序、有节、有度、有制，且能合宜，故亦能得安乐。此即人文之美。礼的世界，遂亦为一具有美感之世界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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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礼与乐是一体化的。《荀子·大略篇》说：“天地生之，圣人成之，和鸾之声，步中武象，趋中韶濩，君子听律习容而后士。”君子不能不习礼容、学音乐，礼与乐此时乃是一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