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字猴:1.707336418e+09
1707336418 更令人惊奇的是(除非你对像哈马姆利夫和塞弗利斯这类习惯于借鉴异邦元素的地方有所了解),在墓群的最深处建造得最宏伟的家族墓穴竟然像教堂里的隔间一样,内壁和天花板上的装饰完全是一派异邦风格。在“维尼亚·兰达尼尼”墓群中,这样的装饰风格再次推翻了有关犹太人在日常生活中尤其在墓地里排斥华丽装饰的假定,因为其美轮美奂的设计——从四周的墙壁直到上面的拱顶——几乎集中了所有的菜蔬、花朵、动物的图案,甚至还有各种各样的人物形象。包括女神缪斯以及珀加索斯(Pegasus)这样的神话人物和看上去很像狄安娜、维纳斯、阿波罗和墨丘利这样的各路神祇。有一间墓室的拱顶涂成了天蓝色,仿佛永恒的天光照亮了这个黑暗的地穴。这间墓室装饰的画面是如此精细和华丽,以至于考古学家认为最初这很可能是一个异教徒的墓室,后来在某个时间被犹太人占用,但他们显然认为这些华丽的装饰非但没有害处,而且还完全符合犹太人的丧葬习俗。在这些墓室中,最为精美的(尽管不是最大的)是一个近乎完美的方形墓室,四个角上绘制着椰枣树(这是一种古老的犹太象征物),墙壁粉刷成白色并且画满了精美的鲜花、跳跃的羚羊和戏水的海豚。毫无疑问,这是想象中林木葱郁的天堂——伊甸园(gan eden)的美好象征。在犹太人的想象和诗意的幻想中,他们应该把自己最亲爱的逝者托付在这个最美好的地方。一直以来,围绕着这类无从记忆的犹太经历(如在犹太会堂中男女分区)形成了各种偏见,但就像许多广为流传的假设一样。关于“犹太人丧葬传统极尽简朴”的臆断被犹太人在他们文化早期形成阶段的实际做法证明是完全错误的。地下见不到阳光,所以为装饰和美化这片安息之地所做的种种努力——对于平民和穷人来说仅有灯台、几句铭文和家训,而对于富有的人而言则完全是一个地下花园一般的坟墓——无疑是制造一种在天堂中得到救赎的幻象。犹太人的这种“逝者在花园中安息”的观念,甚至在经历了后来数百年中加诸自身的近乎冷酷的严厉规则之后(尽管如下文中所见,只有偶尔的间断和局部的成功),仍然得以流传了下来。“别了,亲爱的,在你的伊甸园中安息吧。”这是我的母亲在汉普斯泰德医院看到我父亲的遗体后亲吻他冰凉的额头时对他说的最后的一句话。作为一个恪守《托拉》的妻子,她感到非常幸福,因为她的亚瑟·奥西雅就仿佛在他那条纹帆布躺椅上熟睡,终于可以在浓荫如盖的天堂里安息了。
1707336419
1707336420 Ⅱ 分道扬镳
1707336421
1707336422 严格说来,犹太人与基督徒的麻烦更像是一种家人之间的争吵。这当然不是说家人之间的争吵一开始就会闹出人命,但或许历史注定了会发生杀戮。当时,有一些追随“拿撒勒的耶稣”的犹太人,他们第一次在基督徒们的心底里植入了这样的念头:他们中间不愿皈依基督教的犹太人都是人性泯灭的恶魔,即“弑神者”。不仅马太说犹太人犯下永恒的罪孽完全是发自内心和出于自愿:“让他的血溅在我们和我们的孩子身上”,更为恶劣的是《约翰福音》中记述的那个历史时刻:耶稣自己清楚地意识到,他将死于一群恶人之手,因为他们的本性已经被“魔鬼附体”。
1707336423
1707336424 这番话出自《约翰福音》第8章,也就是当耶稣在一群愤怒的法利赛人面前为一个被认定为“行奸淫”的女人进行辩护之后,才说出了这个凶兆。这或许是整部《新约》中最直白也最深刻的一刻,因为从此刻开始,犹太人与基督徒之间的所有不幸、误解以及相互指责便悲惨地拉开了序幕。“你是谁?”法利赛人问道,他们(自认为)是《托拉》律法的守护者。“就是我从起初所告诉你们的。”耶稣十分精辟地回答,并代他的父说下去。耶稣感觉到至少有几个人会把他的话听完,于是便鼓励他们说:“你们必晓得真理,真理必叫你们得以自由。”这正是人类的救世主、受膏的耶路撒冷解放者应该说的话。但对于这番话,并不是所有人都被打动了。那些听完之后才回答的人(有点不合逻辑)也同样表示了感谢,但他们认为自己已经是自由的了,因为“我们是亚伯拉罕的子孙”。“我知道你们是亚伯拉罕的子孙,”耶稣答道,他突然变得有些焦急,“你们却想要杀我,因为你们心里容不下我的道……你们若是亚伯拉罕的儿子,就必行亚伯拉罕所行的事”。然后他又重复道:“我将在神那里所听见的真理告诉了你们,现在你们却想要杀我。”作为辩护的一方,犹太人打断了他的话,他们似乎感觉到有某种邪恶的东西正在迫近,于是抗议道:“我们只有一位父,就是神。”不,耶稣说,正义的怒火正在炽热地升腾,“倘若神是你们的父,你们就必爱我;国为我本是出于神,也是从神而来”。你们反而听不见也不去理解,因为你们真正的忠诚完全给了另一个主,而且正是他让你听不见也看不到光的。那么,这是个什么样的父呢?“你们是出于你们的父魔鬼,你们父的私欲,你们偏要行。他从起初是杀人的, 不守真理,因为他心里没有真理。”注189 不久之后,这些彼此仇视的敌人便真的像魔鬼一样开始相互残杀。惊吓之余,犹太人反过来指责耶稣才是真正的魔鬼。他不仅比不上撒玛利亚人,或许还更邪恶,尤其是他还声称“凡追随他的人将获得永生”。
1707336425
1707336426 四百年之后的公元386年,以苦行和雄辩——后来因此而赢得了“屈梭多模”(Chrysostom)即“金口”的雅号——著称而被尊为“长老” 的另一位约翰注190 ,站在了坐落于叙利亚的高山与大海之间同样被誉为“金色城堡”的安条克的一座教堂的布道坛上,对他的听众的天真好奇提出了严厉的警告。他声色俱厉地说,犹太人的会堂尤其是位于达夫尼城郊森林中的马特罗纳(Matrona)会堂,是魔鬼栖居之地,甚至比妓院还要烂。“在他们的会堂里,立着一个骗人的无形祭坛,”约翰愤怒地说,活灵活现地描绘这个险恶的魔鬼出没的地方,“在这个祭坛上,他们不仅用羊羔和牛犊献祭,而且还用人的灵魂献祭。”安条克的女人却最易受到魔鬼的诱惑,因为她们经常去那里寻欢作乐和乞求灵感。这些容易上当的基督徒被新年节响亮的羊角号声召唤到会堂里,由于用来阐释《托拉》的《米德拉什》是用希腊文写成的,不再按原文诵读,所以对他们来说更容易理解。“不要跟着号角号跑,”约翰以命令的口气说,“你们应该待在家中,为他们[犹太人]哭泣和叹息。”然后又继续说道:“难道你们不害怕与魔鬼一起跳舞吗?”假如这些女基督徒过于放荡,竟然在外面与犹太人玩上一整天,他就会朝着她们的丈夫大声喊叫(“金口”约翰是婚姻亲密关系的忠实信徒):“你们不害怕你们的妻子从此再也不回来了吗?”远离他们的集会!像害怕房间沾染瘟疫一样远离他们!当时,他把与犹太人调情称为“犹太化”,认为这是一种可怕的疾病,会让幼稚的女人落入魔鬼设计的陷阱。
1707336427
1707336428 犹太人难道不是因为奉行魔法巫术才变得声名狼藉吗?圣徒保罗难道不就在帕福斯(Paphos)遇到过邪恶的犹太巫师以吕玛(Elymas)这个名副其实的“魔鬼之子”吗?“攻击那些犹太巫师!”约翰命令道,“把他们从你们的家里赶出去!”根据某些古代希腊文物对犹太人的最初描述,他们被认为是当时的玄学大师,巧妙而富有创造性地模糊了魔法和医学之间的界线。并且他们肯定经常兜售护身符——有的上面刻着“字符”,有的是持久耐用的石头(预防不孕不育或流产),有的用作指环和手镯。凭着这种深厚的智慧功底,犹太人开始经常在自家的农田和葡萄园里朗诵祝福词,祈求丰年。从当时布道者表现出来的愤怒也可明显地看出,许多基督徒耕种者根本就没把这样的祝福当回事儿。尽管屈梭多模面对这类所谓的冒犯行为时暴跳如雷(基督教会的一些神父也对此表示抗议),但我们知道基督徒习惯于去犹太会堂是有很多原因的。他们去那里,是为了聆听著名的雄辩家用希腊语布道;他们去那里,是为了签订合约,因为与他们自己的法庭相比,他们显然更信任犹太人;他们去那里,是为了起誓,因为(尽管屈梭多模对此嗤之以鼻)他们相信在犹太会堂里起的誓出于某些人所共知的原因或许更庄重一些。如果上述所有的或其中一个原因成为基督徒去犹太会堂的正当理由,那么这位“长老”至少要给他们打个预防针:“把十字架画在前额上,游荡在犹太会堂里的邪恶力量会立刻逃之夭夭。假如你没有在前额上画十字架的话,那么魔鬼就会控制住你,仿佛你一丝不挂、手无寸铁一般,魔鬼会用一万种可怕的方式折磨你,把你撕碎。”
1707336429
1707336430 由于“犹太恐惧症”而发动攻击的时机始终是一致的,一般来说应具备如下条件:一个城市、一个城邦或一个国家陷入了危机;麻烦、冲突、贫困和恐慌已经超出了人们忍受的限度;更多的潜在危险因素随时会爆发。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去谴责那个魔鬼民族,把罪责推到犹太人身上。公元386—387年,最让安条克感到头疼的是罗马人可能会对他们进行灾难性的报复。因为他们对罗马皇帝狄奥多西(Theodosius)和他的新皇后加拉(Galla),至少是对他们的形象做出了无礼的侮辱性举动。这个人口众多、崇尚奢华的大都市,作为整个帝国中仅次于罗马和亚历山大排名第三的大城市,同时也是常年对抗萨珊王朝的波斯人(再过一个世纪多一点,他们将彻底摧毁安条克)威胁的前线指挥和控制中心,安条克的城防近乎奢侈。对于过度扩张、幅员辽阔的拜占庭帝国来说更是如此。因此,帝国开始对这座骄奢淫逸的城市征收一种用金币支付的新税。于是,这座城市在经历了漫长的艰难岁月——土地干旱、食品短缺、物价飞涨、瘟疫暴发——之后,民怨沸腾引发了暴乱,进而演变为一场毁坏圣像的运动。
1707336431
1707336432 但对基督教来说,这种骚乱是有一个限度的。安条克也许由于其安逸的生活和奢华的纪念碑、剧场、浴室和庄园而名噪一时,但同时也是苦修者的家园,许多隐士和修士都住在周边的深山之中。这座城市的两面——虔诚与世俗——是相互滋养的文化孪生兄弟。安条克那些臭名昭著的享乐主义者我行我素、任意胡为,对城里的穷人和救世主的殉难漠不关心,因而遭到以屈梭多模为代表的以残忍著称的牧师阶层的一致声讨。当然,那些享乐主义者对此并不介意,甚至对这种戏剧化的表演感到非常受用。在安条克城里,以及种植水稻(这在当时是一种累死人不偿命的农作物)的沼泽平原上,有许许多多的穷人。没有什么地方能像这里一样,圣徒和罪人如此靠近地生活在一起。安条克人为他们著名的基督教历史感到骄傲。根据《使徒行传》的记载,正是在这座城市里,“基督徒”这一名称被首次使用。正是在他们这座城市里,保罗住了八九年,把福音的指向从“行割礼”的犹太人转向了非犹太人。一大群早已名声卓著的圣徒和殉难者长眠于此,成为公众崇敬的对象:“悔过的淫妇”佩拉吉亚(Pelagia the Penitent Harlot)曾经是全城的花魁,在受洗之后便释放了她身边所有穿金戴银的奴隶,并把全部财产都捐给了穷人,消失在边远的穷山恶水之间隐居起来,过起了一种神圣“阉人”的生活,而她的真实性别直到她死后才被发现;巴比拉斯(Babylas)面对罗马人的迫害威武不屈,并请求绑缚在铁链中被烧死;地位“等同于使徒”的德克拉(Thecla the Equal-to-Apostles)是保罗的追随者,她放弃了原来的婚约,剪掉头发,从而变成了基督的新娘,并且一次次地从试图吃掉她的狮子、公牛和毒蛇的口中侥幸逃生。
1707336433
1707336434 与这些近乎完美的人相比,区区一个罗马皇帝又算什么呢?骚乱的人群在安条克城里四处游荡,他们拆毁了皇帝夫妇的雕像和半身像,并把它们像囚犯一样拖着在大街上示众。这些消息让君士坦丁堡的主人如坐针毡,尤其是在狄奥多西的原配去世后刚刚再婚的当口。这些人一定要付出代价。正当这座城市如同俎上鱼肉坐以待毙的时候,一群身着黑袍的大胡子修士和隐士,在一个用旧式称呼的名叫马其顿的人带领下,“像一队天使一样”在安条克从天而降。反正屈梭多模就是这样描述的,他认为这是一个奇迹。修士们和他的一致恳求总算得到了宽恕,因为皇帝仅下令处死了11个领头的犯人。
1707336435
1707336436 在这种近乎狂热的气氛下,屈梭多模在《驳犹太人》中发布了他著名的八条论纲:这篇条理清楚、辞藻华丽的檄文通过文字将犹太人彻底妖魔化。他把他们描绘为魔鬼制造的怪物,而他们的会堂就是魔鬼的巢穴。这本书造成的效果立竿见影,且又持久绵长。因为屈梭多模本人,正是作为一位出色的修辞学家而名噪一时。并且他曾一度师从著名的异教徒利巴努斯(Liabanus)。同时,他也被认为是一个无可挑剔的圣徒。当时,一个自我苦修者威胁屈梭多模,如果他继续如此行事就杀死他。于是,他不得不又回到了安条克。当然那里还有一项重要的工作在等着他:最急迫的使命是把基督徒和犹太人分离开来,一劳永逸地分离开来。
1707336437
1707336438 他们已经在安条克城里和周边一起生活了很多年。即使不是一直和睦相处,但也没有多大的仇恨。自从公元前300年马其顿的塞琉古王朝建立安条克城以来,犹太人就一直住在这里。他们最初很可能是帝国的雇佣兵(他们最擅长的职业之一),并且像在埃及一样,他们也因此而分得了土地。在反抗“神选者”安条克四世的起义中,哈斯蒙尼人曾卷入了塞琉古王朝的内战之中,并一度派出一支数千人的军队去讨伐安条克四世的竞争对手、“胜利者”德米特里(Demetrius the Nicator)。他们的回报,则是在城里获得了一块属于自己的领地:一个自治的公民团体。他们与耶路撒冷和犹地亚的关系也十分密切。
1707336439
1707336440 当这座城市落入大希律之手后,随即被列入他一长串待建工程的名单之中。一条装饰精美、柱廊式、带拱顶的沿着南北主干道的步行街就是希律的杰作。这座城市已经出现了许多异邦神庙和一座圆形露天竞技场。并且罗马人为了举行战车比赛和角斗士竞技建造了一座宏伟的赛马场,在最大的剧场中增加了一个带有柱廊的舞台,同时还建造了一些不可或缺的浴室。种种迹象表明,犹太人和他们的非犹太邻居一样,正在享受着安逸的都市生活。他们的生活方式是如此奢华,以至于吸引了大量富有的外来移民,有的甚至来自巴比伦王国。有一个叫撒玛利亚的人竟然带着500个马夫、100个亲戚和门客、随从涌入城中,然后在城外买下了一处地产,种植当地特产的大米,俨然过上了犹太族长式的安条克人的生活。达夫尼富裕的郊区山庄星罗棋布,镶嵌画琳琅满目,喷泉此起彼落,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休闲区,并且罗马人还建起了一座阿波罗神庙。家境殷实的犹太人大多住在那里,他们作为社会精英,平常就在玛特罗纳会堂里举行集会和祈祷仪式。显然,对于屈梭多模的恐怖描述而言,这个建筑物实在过于漂亮,难怪那些女基督徒一听到新年节的羊角号声就会趋之若鹜地赶过来,和犹太人一起为用希腊文的诵读《托拉》的犹太教拉比和用同一种语言布道的基督教牧师热烈鼓掌。如此离经叛道实在令人震惊!
1707336441
1707336442 然而,更多的犹太人并没能过上达夫尼那样的生活。他们的生活区是城里东南部的克拉特恩(Kerateion),那里也坐落着一座新建的圆形露天剧场。他们的会堂(在城区周边可能有很多)也被称为“阿斯蒙尼”(Ashmunit),这样的叫法肯定与哈斯蒙尼人有关。同样,这座犹太会堂不仅吸引了大量信奉基督教的游客(这当然会让屈梭多模感到愤怒),同时也吸引着那些家境相对贫寒的犹太人,包括工匠和从事工艺品贸易的商贩。当时他们的经营范围就已经专门化,划分为金银器、皮革制品、编织物以及针织刺绣等。在城外不远处的乡间,一些犹太地主开始种植叙利亚大米,而那些从地主手中租种土地、收获庄稼的人也是犹太人。在与美索不达米亚接壤的乡间,大大小小的犹太会堂星罗棋布——如阿帕米亚(Apamea)和米西斯[Misis,即摩普绥提亚(Mopsuestia)]等地——内墙上同样也有大量常见的镶嵌画和相关捐助者的铭文(包括“挪亚方舟”的故事)。这也证明,无论多么遥远的散居点,这种生动而丰富的装饰方式都是非常流行的。我们从贝特·谢利姆的墓群中发现,许多在安条克城或附近去世的有钱人,包括一个名叫“亚迪西奥斯”(Aedesios)的社区领袖,他们的后人在其忌日重新安葬了他们的遗骨,以便按他们独特的理解让他们的安息地尽可能地靠近耶路撒冷。
1707336443
1707336444 当时居住在安条克的犹太人,即使他们不得不在随时遭到驱逐的威胁、不时爆发的仇恨浪潮中苟延残喘,但仍然深深扎根在自己的家乡不愿离开,从而成为其社会和历史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但是,他们已经明显地感受到,在接受了救世主耶稣的人和继续拒绝接受他的人(约翰·屈梭多模对他们充满了仇恨)之间,要想和谐共处是根本不可能的了。顽固盲信的人和获得拯救的人之间需要彼此区分开来,划出一条清楚而确定的界线——否则基督徒的尸体(基督本人的尸体当然是永远不会腐烂的)将找不到安葬的地方。
1707336445
1707336446 一直以来,这两种一神教并不都是如此界限分明、相互排斥的。就连耶稣本人在布道时也根本没有或几乎没有提出彻底否定《托拉》的要求。所以,当地人完全有可能当一个所谓“犹太基督徒”。在当时的巴勒斯坦边境内外,他死后的最初几代人中就曾出现过大量的犹太基督徒。根据殉道者游斯丁在公元140年科林斯的记述,在他与一个名叫“特里福”的犹太人的一次激烈对话中,就曾称这些犹太基督徒为“以便尼派”(Ebionites)。这个词正是来源于希伯来语中的“穷人”(evyon)一词,而拉比们则有时称他们为“一文不名者”(minim)。这个称呼也许与他们的社会地位并没有太大关系,因为他们是遵循耶稣“登上宝训”的精神而变成穷人的。根据《马太福音》(他们最愿意读这一篇经文)的说法,以便尼人接受了耶稣为弥赛亚,但他却是以希伯来《圣经》预言的人的形象出现的。他是驾着天国的祥云降临的“人子”,《但以理书》(第7章)“见兽的异象”中描述“他的头发像纯净的羊毛”,从而许诺“他的权柄和荣耀……永不败坏”。这就使以便尼人耶稣变得人性化,有实实在在的人身,是约瑟和玛利亚结合所生,而绝对不是贞女自孕所生。他们拒绝接受所有关于他具有神性的说法。对任何一个犹太人来说,基督和上帝共存(而不是由上帝所造)的说法都是一种彻头彻尾的亵渎,因为这违背了他们在“示玛篇”中每天都在重申的“唯一性”的终极真理。不过,他们接受了“人身弥赛亚”复活的事实,因为这种说法并不比《圣经》里描述的许多奇迹更令人难以置信——尽管关于“耶稣的死难消除了人类的所有罪孽”的说法已经超出了奇迹的范围。
1707336447
1707336448 至于与撒拉米的伊皮法尼斯(Epiphanius of Salamis)有关的一些以便尼派习俗,有许多也的确与我们所了解的库姆兰社团当时的情况非常吻合。他们都精心制作天使的雕像;他们都坚决抵制神殿固有的权威性(因为尽管法利赛人在《新约》中被描述为耶稣的敌人,但他的布道对象反而更多的是撒都该贵族阶层);他们都过分热衷于洗浴和清洁。除了一个重要的例外——以便尼派坚决反对《托拉》中有关动物牲祭的规定,因为他们是严格的素食主义者。但他们都恪守《托拉》中其他所有的要求:斋戒日和重要节期、饮食律法以及安息日。据说“义人”雅各——耶稣的兄弟,“耶路撒冷教会”(指耶稣复活和升天之后,其追随者组织的第一次集会)的创始人——出于招募以便尼派加入教会的迫切需要,曾要求他们立即并且彻底放弃《托拉》律法,并以此作为加入基督教会的条件。彼得的第一项使命针对的就是“行过割礼的人”,他与雅各也持有同样的观点。很可能当时这些新入会的人虽然相信耶稣就是弥赛亚,但却仍然继续奉行犹太人的礼仪,可他们依然被基督教会所接纳。
1707336449
1707336450 然而,对于基督教神学的真正创立者和推行者的保罗而言,这还远远不够,他采取了另一种更激烈、更强硬的政策,从而最终使犹太人不可能既去基督教堂又去犹太会堂参加宗教活动。雅各和彼得身上的犹太性使他们更倾向于用一种犹太教的形式来表现对耶稣的崇拜。他们借用希伯来经文中的预言,进一步强化而不是放弃《托拉》。虽然在一些重要方面,保罗也认为基督教并不意味着完全抛弃犹太教,而是其预言的最终实现,但保罗为了迎合他的弥赛亚诺言,对《圣经》进行了“错误”的解读。保罗认为亚伯拉罕与上帝立的约是属于所有人类的。并且如《创世记》中所说,他本人作为族长是“诸民族”的父。他信任上帝甚至把自己的儿子捆起来献燔祭(又一个预兆),如此等等。保罗认为,《圣经》曾宣称其本身或“摩西律法”终将被“新约”,即新的信仰所取代。保罗把摩西律法比作“学校里的老师”,我们当然需要老师,但他们的教义却让人们远离了信仰的启示。这样的律法显然有点过时了。
1707336451
1707336452 保罗还借他的犹太血统大做文章,但却与雅各和彼得在完全相反的意义上来看待这个问题。他抓住一点,把古老的和新式的以色列人区分开来。在安条克,保罗和彼得关于遵守《托拉》的残余规定进行了一场激烈的辩论。彼得拒绝与未行割礼的人一起用餐(大概有三次类似的拒绝行为),而保罗则将其看成是一种道德上的懦弱。事实上,保罗认为这是一种在高歌猛进的福音真理面前的退缩行为,因为基督用自己的血立下“新约”,这已经让肉体上的旧刀痕变得多余了。“(在耶稣基督眼里)受不受割礼都无关紧要,要紧的就是做新造的人。”墨守成规就是在耶稣受难换来的拯救面前退缩。现在不仅“摩西律法”已经变得多余,而且遵守其中规定的义务也变成了笼罩着纯洁信仰光辉的乌云。“我们因信基督称义,不因行律法称义,凡有血气的,没有一个因行律法称义……我不废掉神的恩,义若是借着律法得的,基督就是徒然死了。”
1707336453
1707336454 当保罗把基督教神学的重心从耶稣的生命转向他的死亡的时候,也就暗示着犹太人杀死耶稣不但是不可避免的,而且这一事件将成为这个新宗教教义的核心思想。由于基督与圣父上帝是一个不可分割的实体,所以他们杀死基督就相当于弑神。这反过来,又进一步加剧了他与犹太人在对圣殿被焚毁的解释上的对立:对坦拿们来说,这只是对不遵守《托拉》的惩罚(正如第一圣殿的情况);而对保罗来说,则是因为他们对《托拉》违背得还不够,只不过接受了其替代物。既然犹太人一直以古老律法及其弥赛亚预言的守护人自居,那么他们其实根本不清楚自己的经文的含义(至少保罗是这样认为的),而这就更显得不可理喻和不可饶恕。只有用“某个魔鬼附体”这个理由,才能解释这种冥顽不化和恣意妄为的“铁石心肠”(基督徒几乎从一开始就用这个词来形容犹太人)。
1707336455
1707336456 尽管保罗对他的犹太同胞一直坚持他们自己宗教的核心理念感到绝望,但他对被赋予向全世界非犹太人传播福音真理的使命仍然心存感激。显而易见,当犹太人坚持《托拉》只属于他们自己时,耶稣基督的受难必然是为了免除所有人类的罪恶。除此之外还会是什么呢?所以,保罗便借用《圣经》中所有的普世性元素——从《创世记》开始比比皆是——来强化福音书普遍适用的特点。他还通过风趣的隐喻,认为非犹太人是嫁接在老树枝上的“野橄榄”。当然,在这个时候,暂时抛开镶嵌画画面中的律法,以及其所蕴含的那些更令人痛苦的或者说更严厉的因素,以便为纯洁的基督信仰让路,也不一定全是坏事。
1707336457
1707336458 对于保罗及其追随者而言,当他们发现不仅非犹太人,甚至还有一些自称为基督徒的人,纷纷为犹太人举行的各种仪式所吸引,去犹太会堂参加他们的集会,聆听他们的羊角号和诵读声,与他们一起斋戒和庆祝,甚至出席他们的逾越节家宴而不去吃“圣餐”时,他们会感到何等失落,又是多么愤怒!这种现象不仅在君士坦丁大帝将基督教确定为罗马帝国的国教之前曾经有过,而且在此后一直如此。这至少表明,“旧约”和“新约”一直并驾齐驱,犹太教在整体上并没有直接被福音书所取代。当然,其中的部分原因应当归诸基督教会神职人员本身的行为。作为耶稣基督的见证人,同时也作为为了迎接他的再临而皈依的新人,犹太人必须要保留下来。如果他们发现,基督教的普世主义,实际上是与拉比们:接纳那些希望遵守《托拉》基本规定的非犹太人,这个观念相一致的话,他们肯定会感到不安。作为一种长期坚持的传统,曾经在伊甸园中授予亚当的“挪亚六诫”只是要求非犹太人勿行偶像崇拜,不得亵渎、偷盗、杀人、通奸和食用被勒死因而未放血的动物的肉(一般认为所有的人类都厌恶饮血)。在洪水退去之后,上帝再次向挪亚启示了上述诫命,并加上了第七条诫命,即建立公正的法庭。凡遵守这些核心诫命的人,即使没有进入犹太人的约,但作为“正直的非犹太人”或“敬畏上帝者”,在来世(olam haba)都会得到救赎。如果以便尼人是犹太基督徒的话,有没有接近于基督徒的准犹太人标准呢?至少在位于卡利亚(Caria)(位于现在的安纳托利亚西南部)的一个名为阿芙洛迪西亚(Aphrodisias)的犹太社团,有一些有趣的证据得以保留下来。那里的犹太人和“敬畏上帝者”曾共用一个犹太会堂,长长的捐助者名单中共有68位犹太人,个“敬畏上帝者”(即以便尼人),甚至还有3个完全皈依犹太教的异邦人。
1707336459
1707336460 诺斯替派(Gnostic)版本的福音书坚决主张耶稣具有双重本性,即人性和神性。但这也不过是增加了某种合体的可能性而已,并且显然没有得到两种教义的卫道士们最终承认。毕竟二者尚有许多交叉点需要澄清,如吃圣餐时把圣饼和酒作为救世主的肉身和血显然是由掰碎无酵饼和逾越节家宴上饮酒的习俗演化而来;作为对圣殿“献祭的羔羊”的记忆,逾越节家宴上特有的烤羊腿仪式也反映在救世主的羔羊形象中。仿佛这两个处于发展中的宗教,一直在不时地看一看彼此的背影。然而,由于《托拉》中未曾提到任何有关逾越节家宴的信息(只提到献祭和背诵《出埃及记》),所以有人甚至更大胆地推测,拉比们发明的逾越节家宴或许只是为了回应基督教的复活节仪式,而不是出于其他的原因。在这个成形阶段,两个宗教无疑陷入了“逾越节—复活节”的争论和对话之中。尽管公元325年在君士坦丁亲自出席的尼西亚公会议上这两个节日被作出了区分,并规定如果两个节日恰好在同一天,犹太人就应该改变逾越节的日期。但在此之后争论仍然在持续着。
1707336461
1707336462 于是,君士坦丁大帝授权屈梭多模彻底并一劳永逸地解决两个宗教之间的长期纷争。在君士坦丁写给那些无法亲自出席尼西亚公会议的主教的信中,他非常明确地表明自己像保罗一样坚持强硬的立场:
1707336463
1707336464 追随犹太人庆祝自己的神圣节日的习俗是很不恰当的,因为他们的双手罪行累累,这些邪恶的人的心灵已经完全为黑暗所蒙蔽……因此,让我们不要再与犹太人(他们是我们的敌人)共享任何东西,并时刻注意避免与他们邪恶的行为方式有任何牵连……因为围绕我们的主受难这件事,他们根本不可能持有任何正确的观点……[不要让]你们纯洁的心灵与一个完全堕落的残酷民族共享任何习俗。
1707336465
1707336466 屈梭多模也许会说,他只是按照基督教帝国的第一位皇帝的信件中未曾得到执行的指示来办事的。他们之所以开始采取这种务实的方针,是因为他们意识到同时既当基督徒又当犹太人是根本不可能的。“犹太人和我们之间的区别并不是局限在一些小事上,”屈梭多模说,“为什么你们要把不可能混在一起的人混在一起呢?你们应该清楚,是他们把你们崇拜为上帝的耶稣基督钉上了十字架。”于是,他的追随者就用他的原话挑逗安条克的犹太人,说屈梭多模的意思是要对犹太人实施一种人身隔离。要做到这一点,仅仅把犹太人简单地定性为盲从、愚钝和顽固(就像殉道者游斯丁在与特尔福对话时对他们的定性一样)是远远不够的。他们必须被定性为行为邪恶的低等人类。
1707336467
[ 上一页 ]  [ :1.707336418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