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7336568 在公元10世纪中叶的某个时间,在当时已知世界的最西端,一个犹太人 拿起了鹅毛笔,蘸了蘸胆汁墨水,给世界最东端的另一个犹太人,当时也是 一位国王,写下了一封信。写信的人叫米拿现·伊本·沙鲁克(Menahem ibn Saruq),而这封信正是他的赞助人和主人哈斯代·伊本·沙布鲁(Hasdai ibn Shaprut)刚刚交给他的一项差事。沙布鲁是伊比利亚半岛上安达卢西亚的哈 里发阿卜杜拉赫曼三世(Abdalrahman III)身边不可缺少的重臣。米拿现有时 候会想,他收了钱就要给人家办事,真下贱!米拿现已经习惯于替他的主人 写信。因为哈里发很信任哈斯代,经常让他与基督教的重要人物谈判,如君 士坦丁堡的“罗马”皇帝,或北面西班牙莱昂的国王。当时,基督徒和穆斯 林之间的直接接触是不可想象的。但犹太人哈斯代会说你能想到的任何一种 语言。似乎在世界上所有的港口和城镇,都有他的亲戚和代理人。他还以善 于通 使人消除戒心的礼貌来掩盖其狡猾而闻名于世。所以当穆斯林使节的 行程受到阻碍时,他完全能够代表哈里发出面进行外交斡旋活动。对哈斯代 来说,再难解的结也能解开。这个犹太人很清楚,礼物具有政治润滑剂的作 用。他的高品位和鉴赏力,使他能够为法兰克人或阿兰人的国王选择恰当的 礼物,并且在把礼物交给主人之前就能看出可以得到什么样的回报。或许某 个囚犯会被释放,或许与拜占庭的女皇结成一个直接针对阿拔斯王朝哈里发 的军事同盟。虽然通 这样或那样的方式,问题最终得以解决,但一直是通 米拿现这支蘸着主人思想的“笔”,才用文字打开了相互谅解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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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570 米拿现刚刚接到的差事是写一封介绍信,向哈扎尔汗国(Khazar)的犹太国王约瑟表示问候并垂询某些事项,所以其中的措辞远远超出了通常的礼 节要求。米拿现知道,哈斯代不仅把他强大的商业和战略情报网同时也把激 情和期望押在了这件事情上。从一个进献礼物的使节——来自波斯的呼罗珊 (Khorazan)——那里,哈斯代了解到,在亚洲西部大草原上的伏尔加河下游, 有一个庞大的犹太王国。这个犹太王国东面以里海[当时称为卓章(Jorjan)] 为界,西面到黑海即“君士坦丁”海,北面则背靠高加索山脉。整个克里米 亚半岛甚至基辅城都属于这个犹太王国的势力范围。这些意外的信息,在公 元948年得到了哈斯代的手下在君士坦丁堡遇到的一个哈扎尔犹太人的证 。 这让一个向来以自己对犹太散居地的地理知识而自豪的哈里发近臣既兴奋不 已,又惊诧莫名。犹太人除了在安息日、斋戒日和重要节期以外,永远是忙 忙碌碌的。这种对整个地球都充满了来来往往的犹太人的感觉反而使流亡生 活给他们带来的痛苦变成了一种慰藉。听说在斯拉夫人、基督徒和伊斯兰世 界的东面还有一个犹太国家,就好像犹太人的身体上突然伸出了一只胳膊, 竟然难以想象地插入了遥远的亚洲腹地。“我们感到惊奇,我们再次昂起了高 贵的头,我们的精神复苏了,而我们的手臂更加孔武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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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572 哈斯代从在君士坦丁堡遇到的那个哈扎尔犹太人那里了解到,这些远方 的犹太人最初是一些住帐篷的武士。他们是天神佟古累(Tungri)及其萨满 巫师的异邦信徒,几乎常年住在蒙古包里。他们的“皇帝”即可汗本身就是 一个神圣的人物。但令人惊奇的是他的权力却受到限制。在他继位时,各部 落的领主会问他打算统治多长时间,如果他超出了承诺的限期,他将立即被 杀死。此时,他正面临他的一位觊觎着王位的将军(bek)的挑战。在此前的 几代人中,这个高原上的汗国已经建造了许多像首都阿提尔(Atil)这样的城 市。砖墙瓦顶的宫殿俯瞰着欣欣向荣的牧场和田野。这个失落的犹太王国所 创造的奇迹,几乎可以与游牧的但人伊利达(Eldad the Danite)在非洲炙热的 高原上创造的奇迹相媲美。哈斯代想要确认这个最新的消息并不是旅行者瞎 吹的荒诞故事。于是,他又去问另一位刚刚从君士坦丁堡来到科尔多瓦的呼罗珊使者。这位使者向他保证,的确有这么一个哈扎尔犹太王国。王国距离 他们的首都大约有十五天的航程。现在当政的国王叫约瑟。言下之意是说这 个王国的鱼类和“一应生活用品”都是从他们那边运 来的。根据这一消息, 哈斯代立即派自己的手下赶往君士坦丁堡,命令他们找到一条通往哈扎尔王 国的道路。但经 六个月的精心准备之后,他们却被紧急叫停,因为眼下的 季节“海上风大浪高”, 在 险,根本无法航行。哈斯代怀疑,所谓的 险 都是出于这个基督教帝国的臆想。或许他们虽然与扎哈尔汗国仍旧维持着友 好的关系,但由于安达卢西亚的这个国家有可能和一个东方的犹太武士国家 之间发生联系,这种关系很可能已经被动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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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574 但是,这个遥远的犹太王国的美好 象一直萦绕在哈斯代的脑海里。所 以眼下米拿现的任务就是要用他那支生花的妙笔打开这扇已经被基督徒关闭 的大门。这封信当然要用希伯来语来写。虽然这并不是一种常用的外交语言, 但还有哪种语言更有助于安达卢西亚与哈扎尔的犹太人之间互相理解呢?又 有谁能比米拿现·伊本·沙鲁克这位以编纂第一部希伯来语词典为终生目标 的犹太人更适合承担这项任务呢?米拿现还很年经时就从遥远的东北方的托 尔托萨来到了科尔多瓦。在这个倭马亚王朝哈里发的伟大城市里,在花园广 场的喷泉和鸽笼中间,哈斯代的父亲以撒·伊本·沙布鲁(Isaac ibn Shaprut) 一直守护着米拿现。而他则不时以诗歌和庆典铭文作为回报。这其中就包括 纪念以撒向科尔多瓦最宏伟的犹太会堂捐资的铭文。以撒去世时,米拿现曾 写 一篇深情的悼文,后来又以同样的方式安慰 失去母亲的哈斯代。当时, 他唯一的念头就是回到托尔托萨。无论生活如何简朴,他只求能够继续宣泄 他对希伯来文法的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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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576 后来,同样对《托拉》和《塔木德》一往情深的哈斯代在哈里发的宫廷 中爬到了意想不到的高位。在这里,犹太人最想做的两件事或者说两种可能 的前途就是医学和金钱。前者是哈斯代的敲门砖,而后者则确保他留在在了 权力的中心。说到他的成功,其 与毒蛇胆不无关系,因为据说蛇胆是“万灵丹”(theriacum)不可缺少的成分。在古代,包治百病的万灵丹十分常见, 但今天的医生显然丢失了这些古老而神奇的药方。万灵丹其 是一种解毒剂。 据说无论是已知的还是从未听说 的毒(在哈里发的宫廷里,这些毒剂常常 及生命)都能化解,并且还似乎无所不能:让不孕的女人生育,让无能的 男人雄起;让恶化的病症消失;让有听觉障碍的人变得像森林中的鹿一样灵 敏;甚至能通便和明目。作为一个对希腊和罗马医学颇有研究的医生——同 时也是一个很有商业头脑、文笔精湛、潜心学术的人——哈斯代·伊本·沙 布鲁声称要把万灵丹的秘密献给阿卜杜拉赫曼三世。无论这种药物是否达到 了传说中的效果,但居然没有任何人,甚至连那些妒忌的宫廷医师也没有站 出来指责哈斯代这种卖假药的欺骗行为。恰恰相反,他这种反常的讨好行为 却引起了高层的注意,从而为他的仕途铺平了道路。既然人人都厌恶收税的 差事,不如就让犹太人试试吧。于是,哈斯代就得到了在流经科尔多瓦的瓜 达尔基维尔河(Guadalquivir)的水运贸易口岸收税的肥差。而随着这个犹太 人的腰包一天天鼓起来,王朝的金库自然也就不再空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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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578 米拿现给国王约瑟的信写得非常有机巧。因为哈斯代希望既要把自己装 扮成科尔多瓦城甚至整个安达卢西亚地区犹太人中的重要人物,但看起来与 约瑟国王的地位又不能是对等的。反 来说,必须要用一种自谦的语气颂扬 对方,但却又丝毫不带令人不快的奉承。米拿现对自己的杰作非常满意,他 开放而华丽的措辞中不露声色地融入了一丝自信。他把其中每行字的开头字 母拼成了一首藏头诗,不仅把哈斯代·伊本·沙布鲁并且把米拿现·伊本·沙 鲁克自己的名字也嵌在里面,似乎他们的地位相当——这个有点微妙的无礼 举动,最终将让他抱憾终生。这封信的首要目的是在犹太人之间建立起一种 礼让和尊重,从而让安达卢西亚的犹太人青史留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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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580 我,哈斯代,以撒的儿子,愿对他的追思长存,以斯拉的儿子,愿他 的灵魂安息。作为在西班牙流亡的耶路撒冷犹太人的代表,我主上帝的仆人,跪在他的脚下面向尊贵陛下的住地叩拜。我在遥远的土地上,为您的 安宁和显赫祝福,并向天堂中的上帝举起双手,愿他保佑您对以色列的统 治千秋万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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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582 但我是谁,我又有什么资格,竟敢冒昧地向我主上帝的国王写这样一封 信?我凭靠的是我对国王陛下的正直和诚实。对于那些在古老犹太王国的荣 光逝去之后,四处流离、长期忍受着痛苦与灾难的人来说,如何才能直接而 平和地说出自己内心的想法呢?……我们的确是以色列囚虏中的幸存者…… 在旅居的土地上平静地生活着,因为上帝没有抛弃我们,他的身影也从来没 有离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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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584 只用了短短的几行字,米拿现就把哈斯代描绘成了一个流亡者中的显贵, 完全配得上与一位国王平等地交流。根据一个古老的传说,西班牙的第一批 犹太人是“征服者”提多在他的幕僚的强烈要求下带 来的。因为这些幕僚 认为犹太人作为殖民地移民有很大的利用价值。不 ,他们在罗马帝国时期 经历 苦难的岁月。并且在随后的几个世纪里遭受了更多的痛苦,因为作为 基督徒的西哥特(Visigoths)曾长期对零散居住的犹太人进行迫害。米拿现 把这段历史也添加到了《圣经》中上帝为了 罚犹太人一再犯罪而降于他们 身上的一系列灾祸之中。但是,当“上帝看到他们的艰难、痛苦和无助时, 他仁慈地向我[指哈斯代]伸出了援助之手,把我领到了国王的面前,这不 光是因为我自己是正直的,而且也是出于他的仁慈和曾与我们订立的约。正 是由于这个约,压迫者的手松开了……而正是由于上帝的仁慈,我们身上的 轭也变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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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586 紧接着,米拿现用最煽情的文字对安达卢西亚王宫作了一番兴奋而夸张 的颂扬。如果说锡安山流淌着奶与蜜的传说并非真 的话,那么在犹太人所 有可能的流亡地中间, 塞法拉德(Sefarad)注201“正如用神圣的语言称呼的那样”显然是最好的。那里是一个自然的家园,一个安闲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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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588 土地肥沃,到处是河流、泉水和水渠。这是一方出产玉米、油和酒, 水果和各种美味的土地。这里有美丽的花园和果园,各种各样的果树挂满 了果实,养蚕的树叶一片葱绿,漫山遍野。在王国的山地和树林中,聚集 着大量的 胭脂虫注202,山上长满了番红花,分布着金、银、铜、铁、锡、铅、 硫、花岗岩、大理石和水晶的矿脉。世界各地的商人们从埃及和周边国家 云集于此,为国王和王子们带来了各种香料、宝石和华丽的器皿,以及埃 及来的各种稀罕物品。我们的国王收藏了如此多的金银财宝,世上任何一 位国王都无法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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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590 这里物产丰富,我们的哈里发仁慈而温厚。但“对于我们这些以色列的 流亡者来说,如果能在某个地方建立一个独立的王国,不再臣服于任何外邦 统治者……那么我愿意蔑视所有的荣耀,放弃我的高贵地位,毅然离开我的 家乡,不惜翻山越岭、跋山涉水,马不停蹄地赶往我的主上帝的居所。这样 我就不仅能沐浴他的荣光和辉煌,还能享受到以色列人的安宁。一想到这些, 我的眼睛就亮了,我的腰就挺直了,而我的嘴就会滔滔不绝地赞美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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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592 对于这个东方的犹太王国,哈斯代想知道的事情当然很多。例如,这个 王国幅员多大,人口几何,领地之内有多少城镇,又是如何进行统治的,等 等。但是,他最希望国王约瑟回答的也许是另一个问题:历书上如何计算罪 赎日。要知道,自从罗马人焚毁圣殿之后,已经几乎 了一千年了。也许全 能的上帝只是取了个约数?弥赛亚降临的时刻终于要来临了?两个位于世界 两端的重要犹太人物之间进行通信是不是一个标志?哈斯代穷尽其对天数的 思考,却依然不明就里。或许国王约瑟——可以肯 ,他是一位由上帝指 的东方的所罗门王——曾做 占卜。对于那个“我们在一次次囚禁、一次次流亡中苦苦等待了这么多年”的日子,会有某些特别的心得促使其尽快来 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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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594 事 证明,国王约瑟根本来不及思索犹太历史上的长期沿用的古老历法, 因为他自己的王国很快就要为犹太人的苦难编年史增加新的一笔。在基辅罗 斯(Kievan Rus,指斯堪的纳维亚人和斯拉夫人)军队的围困和拜占庭人的不 断袭扰下,哈扎尔汗国——作为犹太国家大概只存在了一个世纪——早就已 经开始衰败。在接下来的半个世纪里,这个王国被完全占领,王朝的首都阿 提尔被洗劫一空。哈扎尔犹太人肯 能算出准确的时间,来纪念一千年前发 生的这次灾难。当时,大多数人并没有选择离开,而是归顺了征服者及其 教信仰。但有些哈扎尔犹太人则恢复了 去的流浪生活。其中有两个人在下 一个世纪曾作为学生出现在托莱多。他们在西班牙的出现可能极大地刺激了 犹大·哈列维(Yehudah Halevi)。于是这位诗人于1140年前后写下了《哈扎 尔人》这部伟大的哲学对话体小说,为他心中的犹太教辩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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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596 尽管国王约瑟处境艰难,但他当时似乎确 有时间和愿望以某种形式给 几千英里外的哈斯代回信。关于这次“回复”,出现了两个版本:一个早在 1577年就出版了,另一个更完整的版本则出版于19世纪末期。在这两个版本 中,约瑟本人都声称是他的一位祖先布兰(Bulan)王在天使幻象的感召下才 皈依了信仰一个上帝的 教。他虔诚的儿子俄巴底亚(Ovadiah)继位后,曾 主持 一场由三方教派的代言人参加的论争。在这场论争中,另外两个一神 教都明确表示,以色列人的信仰要比他们身边的竞争对手更受欢迎。于是, 俄巴底亚(这次论争似乎是出于他的精心安排,并且他预先就知道结果)随 后公开地选择了犹太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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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598 这一切看上去有点捕风捉影,但至少部分是真 的历史而不是虚构的传 说。在公元837和838年当地发行的硬币上(从克里米亚半岛到斯堪的纳维亚 半岛海盗的一些藏 地均有发现),一面铸有“摩西是上帝的使者”字样,而 反面则刻着“哈扎尔人的土地”铭文。这表明公元9世纪上半叶曾发生 某种改变信仰的 教活动。关于这一事件是何时又是如何发生的更多信息,我们 从所罗门·谢希特(Solomon Schechter)在开罗秘库里堆积如山的文书中发 现的那5封引人注目的信件残片可知端倪。这些信件虽然不是哈扎尔国王亲笔 书写,但几乎肯 是出自他的口 。这些信件起码可以证明,哈扎尔汗国和 科尔多瓦的犹太人之间存在着书信联系。写信者使用的是希伯来文(这本身 就是一件怪事),并称自己是“一个哈扎尔犹太人”。其中并没有说这是“神 显现”后的一次突然改 ,而只是说这次“回归”犹太教经历了漫长的时间。 当时是公元7世纪中叶,拜占庭人刚刚击败了波斯人。而拜占庭皇帝赫拉克利 乌斯强迫犹太人皈依基督教的法令即将 施。一些说希腊语的犹太人从巴尔 干半岛和博斯 鲁斯人治下的克里米亚半岛尤其是他们生活了几个世纪的繁 华城市潘迪卡佩姆(Pantikapeum)等地出逃,翻 高加索山脉,来到了当时 仍属于异邦的哈扎尔城。在那里,他们受到热情的欢迎,并留了下来。经 许多代人之后,他们和当地人通婚,用信件残片上的一句话来说就是“成了 一家人”。像通常一样,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失去了恪守教义的文字和记忆,而 仅仅保持着行割礼和守安息日的习俗。但正是因为随着时间推移,这些犹太 人完全变成了哈扎尔人。其中有一个犹太人甚至当上了当地军队的将军,并 在一次战斗中赢得极其辉煌的胜利之后,被拥戴为国王。这位将军以希伯来 文中意为“国王”(melekh)的名字而名噪一时,他很可能就是在“回信”中 提到的布兰。尽管他已经疏远了原来的 教信仰,但在他同样是犹太后裔 但却更虔诚的妻子撒拉(Sarakh)的鼓励下,仍然出面主持了那场著名的论 争,这的确是历史上发生的一个真 事件。《托拉》羊皮卷是在一个耸立在提 尤(Tiyul)平原上的像库姆兰那样作为学习场所的洞穴图书馆里制作的。布 兰为自己起了一个带有神味儿的名字,称为撒百列(Sabriel)王,并对自己 和身边的贵族行了割礼。然后他从巴格达和波斯引进了“圣哲”,建造了几座 犹太会堂和一个宏大的圣所,并举行斋戒和重大节日仪式。最重要的节日是 光明节和逾越节。其间这位将军会从大草原上回到阿提尔参加庆祝活动。“开罗秘库”中的信件残片清楚地表明,犹太化运动深入到全国民众(其核心是 从亚美尼亚逃 来的一支犹太后裔)之中。先后有6位国王仿效布兰(即撒百 列)为自己起了希伯来名字——俄巴底亚、希西家、米拿现、便雅悯、亚伦, 一直到约瑟。但是,作为哈扎尔国教的犹太教并没有足够长的时间扎下根基, 从而抵御基辅罗斯人的入侵。在科尔多瓦和阿提尔之间相互通信仅仅二十年 后,基辅罗斯人的铁骑踏上了这片土地。至于有多少哈扎尔犹太人离开了, 又有多少人在新的统治下苟活,我们就无从得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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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600 在灾难即将发生时,恰好安达卢西亚的犹太人刚刚知道在哈扎尔汗国有 一个犹太社区。而他们之所以能够建立联系,完全是因为有一个犹太人用希 伯来文写了一封信。在开始与哈扎尔汗国通信后不久,哈斯代从巴格达又引 进了一位年轻的希伯来书法和文法新人,他叫杜纳什·本·拉布拉特(Dunash ben Labrat)。事 证明,米拿现和杜纳什是无法在哈斯戴手下一起共事的。 他们就像油和水,并且对米拿现更为不利的是,杜纳什代表着一种全新的希 伯来文书写潮流。他的名字本身就表明了他的柏柏尔人血统。而且他生于菲 斯,但他成年后一直在巴比伦的苏拉《塔木德》研究院当书写员,并一度师 从于伟大的圣哲加翁萨阿底(Saadia the Gaon)。这位圣哲本人终生都在致力 于找到一种加强《托拉》和《塔木德》教学的新方法,并自信地将其转向并 应用于他所处的哲学和文学生活之中。尤为重要的是,他试图重新发现通 叙利亚阿拉伯文化传播的希腊古典哲学。尽管没有人会轻率地指责虔诚而博 学的萨阿底这是在与异邦智慧调情(他们肯 会以此来指责杜纳什),但是萨 阿底的巨著《信仰和观念》却是继几乎一千年之前亚历山大的斐洛之后,通 理性探究来证明犹太教的核心原则,进而使推理方法成为上帝特别护佑的 前提所作的第一次尝试。意味深长的是,尽管萨阿底本人是一个无可指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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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602 《塔木德》大师,甚至是其正典的确立者,但他的著述却几乎与《托拉》和 《圣经》并没有什么联系,或许仅仅是对于新卡拉派的一种直接回应。卡拉派 始于大约公元9世纪,他们对后《圣经》时代的拉比评注和律法一概持排斥态度。尤为重要的是,这本书采用一种古希腊—阿拉伯方式,分专题对《圣经》 经文的意义进行阐述, 际上是一部如何 真正的当代犹太生活的指南。各 章的内容——这是第一本希伯来纸质书,而不是羊皮卷——讨论的是如何控 制性欲、如何获得财富、如何恰当地与邻居打交道,等等。与事无巨细而又 常常偏离主题的《塔木德》讨论方式完全不同,《信仰和观念》仅仅指出明确 的方向,并且无一例外地要求在明确感受到这类感 上和本能上的欲望时要 保持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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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604 这种回应的互动性——借助物质世界的力量来强化传统观念——在当时 的诗歌和哲学中留下了深刻的 记。而杜纳什正是带着这种理念来到了科尔 多瓦。他决心以同样的方式来改造希伯来文。面对有人说他是一个阿拉伯化 的犹太人的指责,杜纳什会回答说:恰恰相反,他的目标就是文字换成一种 除萨阿底外尚没有人掌握的东西——犹太文风(yahudiyya)。也就是一种不但 适于吟唱和祈祷,而且适于哲学、诗歌以及其他所有场合的语言。他要把新 生活的气息注入早已枯燥而僵化的《圣经》体希伯来文中,从而最终达到这 一目标。杜纳什怀着几分萨阿底式巴比伦智慧的优越感,踌躇满志但又不失 时机地对米拿现枯燥的语言学研究方式大加嘲讽。尤其是对米拿现编纂的希 伯来语词典《笔记》(Mahberet) 分强调《圣经》中每一个三字母词根的单 词的做法进行攻击,称其“长着像猫头鹰一样的近视眼”。这其 是毫无意义 的,因为米拿现对萨阿底本人的哲学和词汇学研究一无所知,而他的研究成 果不 是为杜纳什探索新—旧希伯来语的目标铺平了道路罢了。在希伯来语 的命运、可信性、传统演变及其现在和未来这些问题上,一场虽然场面不大 但却充满学术丑陋的文化战争在科尔多瓦爆发了。两个人都动员自己的追随 者用各种恶毒的语言攻击对方。杜纳什非常尖刻地对米拿现进行羞辱,嘲笑 他是一个只知道埋头苦干但却心胸狭隘的学究。当杜纳什撰写并散发了大量 祈祷诗歌,并迅速被安达卢西亚各地的犹太会堂采纳之后,米拿现的处境就 更糟了。不知是怎么回事,杜纳什竟然轻而易举地就达到了自己高难度的目标:采用阿拉伯语的节拍和韵律模式,从而加强而不是削弱他所声称的地道 的传统希伯来语中内在的古老魅力。他用直接从《圣经》中引用的单词和短 语对他写的诗歌和祈祷文进行装饰,并且他的妻子竟然也会写诗。因此,他 跨越了新旧的界限,既有创新,又很传统: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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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606 哈斯代被眼前的场 和这个精明的年轻代言人所折服。面对这位终生浸 染于高深文化的人,他似乎只能完全接受这种文化的思想及其表达方式。当 然,前提是不会对他的犹太教造成任何伤害。杜纳什所采取的方式,毕竟可 以使面临僵化 机的希伯来语重新恢复活力。而为保卫自己的职业生涯,米 拿现公开对突然流行起来的杜纳什文学形式进行了批驳,指称其背叛了古老 的传统。但是,作为萨阿底的得意弟子——当他的老师看到杜纳什的诗作时, 称其为“以色列从未见 的作品”,并且在当时也是非常正统的——面对米拿 现的抨击,这位年经的诗人不为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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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608 这场文化战争逐渐升级,最后竟然闹出了人命。米拿现并不打算保持缄 默。他知道他的敌人肯 像被匕首刺中一般,决心拼命一搏,因此他也不想 就此罢手。哈斯代冷眼旁观,享受着这场角斗士比赛一般的争斗,并最终向 杜纳什竖起了他那赞许的大拇指。当米拿现(以及他忠 的门徒)拒绝继续 保持缄默时,哈斯代认为这是在向他本人挑战。这场有关希伯来文的战争已 经不再是一场纯粹的学术争论。在一个安息日,这位犯上作乱的“老秘书” 在自己家里遭到暴力袭击,他的头发被扯 ,并被投入了监狱。他漫长而忠 诚的职业生涯终于用仇恨画上了一个残忍的句号。显然,这样的 罚并没有 让伟大的哈斯代·伊本·沙布鲁改变自己的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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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610 但是,绝望却能够造就天才。米拿现正是用被他的对手嗤之以鼻的那种 严谨的韵脚,给他的老主人写了一封信。深情的回忆和沉重的负罪感就像滔 滔洪水冲击着哈斯代的良知。良心上感到不安?还是问一问他天堂里的父母 吧,愿他们安息!“还记得你高贵的母亲去世的那个夜晚……感谢上帝让你在 深夜步履匆匆地找到我/请求我写一篇悼词,一首凄美的挽歌/你发现我已经写好了开头……当你的父亲去世时/我也写 一篇伟大的挽歌/所有的以色列人每 天都要吟唱/在那些哀悼的日子里/我曾让赞颂你的诗行四处传扬/让你辉煌的 传奇像战车一样驰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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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612 哈斯代依然不为所动。即使把米拿现从监狱里放出来(何况他绝对不会 这样做),他也只不 是一个残疾人,这辈子肯 已经完了。他那些余恨未消 的门徒将会继续他的事业,而他们心目中真正圣洁的希伯来文必将在历史上 留下新的一页。只要还有人在读希伯来文,那么有关其真 性的激烈争论就 会一直持续下去。然而在当时,杜纳什及其倡导的文风——动人的《圣经》 体与强烈的时代性融为一体——毕竟获得了成功。他的希伯来文平顺和优雅, 并将其植入到一种清新的希伯来文学之中。一个新的“犹太文风”时代到来 了。正是由于杜纳什的诗歌形式是自由的和流动的,所以很适于编成歌曲吟 唱。他的诗作有些被收入了祈祷书,其些则成为最早的非正式祈祷仪式上的 音乐:安息日之夜唱的圣歌。米拿现的幽灵仍然在庄严的学术研究机构里游 荡,而杜纳什的诗歌却登堂入室,每一个家庭都会在安息日的烛光下吟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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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614 II 诗歌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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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616 有些事情肯 是诗歌无法做到的,比如让一个注 灭亡的王国国祚延长。 杜纳什开创的一代文风,虽然在伊比利亚半岛的塞法迪犹太人中间,展现出 广阔而激动人心的前 ,但在倭马亚王朝统治下的科尔多瓦却几乎没有产生 什么影响。在1013年春天,也就是杜纳什·本·拉布拉特去世之后二十三年, 阿卜杜拉赫曼三世的这座最宏伟的城市被心怀怨恨的柏柏尔武士洗劫一空, 而这些人原本是他雇来守护他的王宫的。除了位于城市中心的一座高大气派 的清真寺之外,科尔多瓦几乎全部被夷为平地。如果还有下次,可别忘了给 柏柏尔人付工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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