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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3年5月,约瑟夫·门格勒来到比克瑙,此人是德国医学专家组成员,专注于遗传学及其他实验。由于醉心工作,他在专家组里的地位迅速上升。尽管对于许多幸存者来说,门格勒经常被认为是亲手筛选囚犯,并被视为谋杀行径的人格化象征,但其实并非所有新囚犯的检查工作都是由门格勒亲手进行的。可以肯定的是,他对那份工作表现出极大的热情,似乎渴望接管那座铁路站台,以便“迎接”尽可能多的新囚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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党卫队军官也会获得额外的烟草、香皂、烈酒、食物的配给,以褒奖他们参与筛选和处决囚犯的“特别行动”。这些慷慨的额外配给会定期由武装党卫队俱乐部厨师主理,厨师会为他们提供特色菜单,包括烤鸡、烤鱼,还有泡沫丰富的啤酒,以及无限量供应的冰淇淋和味道浓郁的甜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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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不远处,每天都有数以千计的近乎饿死的囚犯拥入奥斯维辛,而每一名囚犯都是处决行动的候选对象。大约有90%的囚犯会在抵达数小时内即被谋杀。只要囚犯被认定为适合“特别处理”(Sonderbehandlung,在记录中打上“SB”字样),就等于被判死刑。在集中营建成之初,营区距离铁路专线还有1公里的距离,那些注定要死的囚犯,直接就在帆布覆盖的卡车上迎接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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党卫队用尽各种方法去杀害犹太人以及其他“帝国公敌”,从饥饿和枪决,到使用一氧化碳,但这些方法大致上效率太低、耗时太长,而且在壕沟里焚烧尸体还要浪费宝贵的燃料。纳粹指挥部渴望找到同时消灭许多人的方法,而且要花费最小的人力成本和经济成本。在奥斯维辛,许多囚犯被直接在心脏部位注入石炭酸,但后来出现了党卫队更为热衷的做法:毒气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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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比克瑙的中心地带,有两座漂亮的砖砌村舍,这是被拆毁的波兰村庄仅剩的房子。这两座村舍被称为“红房子”和“白房子”,纳粹将其伪装成浴室的样子。囚犯们被告知,他们会在里面擦洗和消毒。一辆挂着红十字会标志的卡车经常停在房子外面,好让囚犯们安心。实际上,那辆卡车是用来运送齐克隆B(Zyklon B,毒气)以消灭囚犯的。齐克隆B是一种高效杀虫剂,曾经被用于控制隔离区的寄生虫。它是一种细小的结晶体小球,只要遇水遇热就会发生反应,释放出致命的氢氰酸。1941年,在奥斯维辛一号营的地下室里,苏联战俘成为这种残忍实验的试验品,直到纳粹医生让这种杀人方法臻于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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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将要被谋杀的人,都会从身穿白衣的工作人员手上领到毛巾和小块肥皂,这也是为了进一步迷惑人们。人们赤身裸体地被赶入村舍,那里的窗户被砌得严严实实,就连大门也密不透风。绝大多数人对于即将发生的事情毫无知觉。然后,德国人会停顿好几分钟,让人们的体温加热这个密闭空间。预热会让毒气更快地发挥作用。只有当汗流浃背的囚犯拥挤在含有硫黄气味的黑暗空间时,他们才开始怀疑自己的命运。本来所有人都希望,在那些伪装的淋浴头里,会有清水喷涌而出,如今他们彼此拥抱、默默祈祷,或者吟诵摩西五经里面的《施玛篇》(Shema Israel,申述笃信上帝的祷词)。时间一到,穿着制服的士兵就会戴上防毒面具,爬上扶梯,把毒药倒入屋顶或墙上的特制通风口,毒药会与体温和汗液发生反应,释放出致命的蒸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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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害者会口吐白沫、耳道流血,最多二十分钟就会死去,死亡的速度取决于距离通风口的远近。那些负责施放毒气的人,经常会听到尖叫声、呐喊声,以及捶打大门之声,人们试图抓住每一次呼吸的机会。只有在里面一片死寂,并且通风系统把毒气排出后,囚犯别动队(Sonderkommando)才会被派进去。在如同流水作业的集体灭绝行动中,这些熟练工人是在死亡的威胁下被迫干活的,威胁的手段就是那些尸体。大约有400~900名被称为“秘密知情者”(Geheimnisträger)的男子。他们与其他囚犯严密隔离,任务是打开毒气室大门,拖出死难者尸体,接下来的可怕任务则是清理里面的粪便、呕吐物、血迹,以迎接下一批“访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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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这些囚犯会遇见自己的亲人。目睹如此惨景,有些人会选择自杀,这是他们获得解脱的唯一方式。每支别动队都会被灭口,然后新的人取而代之,周期从三个月到一年不等,这取决于他们的工作效率。任何新组建的别动队,第一个任务就是处理掉他们前任的尸体。几乎没有人能够在战争中活下来,但由于他们都知道自己的命运,有些人还是偷偷写下自己的经历,然后把证据藏匿起来,直到他们死后证据被人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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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斯维辛一号营的毒气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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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这些囚犯来说,对于那些经由他们之手处理掉的尸体来说,羞辱并未随着死亡而终止。在纳粹的人类再循环系统中,没有什么是可以浪费的,谋杀行动的副产品,也可以为帝国做贡献。从女囚犯头上剃下来或剪下来的浓密卷发和精致发辫,可以用于织布或织网,或者用于德国战争机器所需的绝缘材料和防水材料。受害者尸骨未寒,每具尸体就被强行撬开嘴巴,牙齿会用老虎钳从牙槽上拔下来,这也是别动队的工作。特别好的牙齿会收集起来用于补牙。从补牙材料中发现的宝石,则会移交给党卫队,据说这是为了填补灭绝行动产生的食宿和交通费用。金牙会熔炼成大块金砖,即所谓的“牙金”(dental gol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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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随着运送囚犯的火车日夜抵达,4座编号为二号至五号的营区“火葬场”也陆续建成,以便为死亡工厂提供更强大的焚化能力。这几座现代化混凝土建筑物,每座100米长、50米宽,包括15座焚尸炉。这些火葬场不仅比村舍的效率高得多,而且附设地下脱衣室,从脱衣室有斜坡直通隔音毒气室。毒气室看上去就像淋浴间,里面配备专用电梯,每当毒气作业完成,就能把尸体抬升到焚尸炉所在的位置。这些设施每次能够毒死和焚烧超过4000人。在高峰期,曾经在一天之内毒死8000名男人、女人和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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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集中营建成之初,死者滚烫的骨灰被倒入营区周围那些深深的池塘里,但随着流水被骨灰所堵塞,骨灰又被堆放到白桦林的林间空地,堆满了森林的地面。骨灰也被当作肥料,给附近的土地施肥,那里由此成为全世界最大的犹太人墓地。东风经常吹起骨灰,旋风也会把骨灰吹遍平原,它们顽强地留在人们的皮肤皱褶上,留在人们的面容和嘴唇上。那些侥幸逃过死亡的囚犯,也在无意中吸入了亲人的骨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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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莉斯嘉刚刚从布拉迪斯拉发来到此地,初到奥斯维辛二号营-比克瑙,还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任何事情。她能够感觉到的是,她被关在缺少空气、没有窗户的棚屋中,屋里挤进了太多人,这对于她和未出生的孩子来说都是极度危险的。不幸中之万幸,她与埃迪塔重逢了,从此再未分开。只有当街区里的妇女们在黑暗中窃窃私语时,佩莉斯嘉才领会到何谓死亡。来自不同国家的老囚犯头发掉光、眼窝深陷,她们会偷偷挨近新来者,问对方身上是否还有食物。在得到失望的回答后,她们就开始告诉新来者,营区内会发生什么事情,并且开始互相争吵。她们就是来这里受死的,要么累死,要么饿死,她们注定毫无希望。不,另一个人坚持说,她们只是被隔离,人们开始争吵内讧。为什么那么多人都被剪了头发,只有少数人被打上烙印?第三个人解释说,她们都应该祈祷,祈求被选入劳动营,因为这是她们生还的唯一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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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其他人在哪儿呢?新来者伤心地问道。家人现在如何呢?家人住在其他营房,还是被送到其他地方劳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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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了吗?”瘦到皮包骨头的可怜人带着扭曲的笑容,透过墙上的缝隙,指着烟囱里冒出的滚滚浓烟自言自语道,“那就是你们亲人所在的地方,那也是我们都会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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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粹曾经声言要大规模灭绝犹太人,这听上去令人难以置信,但当佩莉斯嘉听说毒气室的情形,当她闻到人体血肉和毛发被烧焦的恶心气味,她就对囚犯们所说的难以言说的真相深信不疑了。焚烧死尸的浓烟笼罩在她们周围。佩莉斯嘉说:“每天发生的事情都非常清晰地告诉我们,妇女以及尚在孕育中的孩子会遭逢什么命运。逻辑告诉我,在这人间地狱,存活下来的机会微乎其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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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令人丧失信仰的地方,佩莉斯嘉所信奉的一切就是千方百计地保住孩子,这就意味着不能像其他人那样活活饿死。人们很快就发现,她们赖以生存的所有食物都是清汤寡水,也就是德国人称为咖啡的“洗碗水”,用沼泽地的脏水和烧过的小麦熬制而成,她们早饭晚饭都吃这种东西。正午时分则是用烂菜叶熬成的难以形容的汤,里面漂浮着她们仅有的固体食物,一小片发黑的掺了锯木屑的面包。吃着这种东西,让佩莉斯嘉在清晨发生妊娠反应时吐无可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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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于动物的求生本能,佩莉斯嘉和埃迪塔发现,其他狱友会在黑暗中惊醒,在其他囚犯把汤送进来的一刻,猛然冲向那个容积只有50夸脱的汤桶。争吵马上在不同圈子、不同国籍的囚犯之间爆发,牢头马上抄起棍棒或胶管,狠狠惩罚那些跪在地上舔食汤汁的人,或者像豺狼虎豹那样狠狠教训每个不听号令的人。那些最饥饿的人,忍受着雨点般的棍棒敲打,像鱼儿一样围到汤桶边上,伸出肮脏的双手,想要捞点足以果腹的东西。每一小块汤渣都可能让她们存活下来,过去习以为常的洗手礼仪早已抛诸脑后。佩莉斯嘉看到,最好是沿着桶底的边缘刮上一满勺,不过,人人都想这样,人人都得排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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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把她们从不清洗的碗舔干净,当仅有的、足以致盲的探照灯光划破营区的夜空,佩莉斯嘉以及狱友们就可以睡上六个多小时了。她们躺在简陋的木板床上,营房没有窗户,却有很多漏风漏雨的缝隙。她们躺在薄薄的床垫或肮脏的草垫上,几个人盖一床薄薄的被单。她们整个晚上都穿着鞋子或靴子,以免被人偷走,她们紧紧抱着弥足珍贵的碗或勺子,就像紧紧抱着救生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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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睡在三层架子床下铺的人最为幸运,但她们还是会遭到老鼠的骚扰,老鼠在潮湿的地面上窜来窜去,啃食人们脚上的死皮。那些睡在中铺的人在夏天的几个月要忍受炎热和缺氧之苦,而那些睡在上铺的人,夏天热如火烤,冬天冷如水泡,不过至少还能舔食冰雪或雨水。无论妇女们睡在哪一层,她们都会因为腰酸背痛而难以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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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中营里的妇女营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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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无事可做、无事可想,只剩下恐惧、饥饿以及难忍的口渴,佩莉斯嘉以及其他囚犯害怕时间流逝,她们焦虑地等待自己的最终命运。置身于这空气污浊的营房中,每个昏暗的日子都似乎永无止境,无所事事的状态只会让人们的情绪更为低落。许多妇女被逼疯了,她们因为想念失去的孩子、父母、爱人而失声恸哭。绝望的情绪在蔓延,死亡似乎成了解脱。其他人心如死灰、无动于衷,不再与人交流,变得沉默寡言,如同孤魂野鬼,她们怀着对死亡的永恒恐惧,盲目地遵守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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