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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51567 每当佩莉斯嘉因为对抗宫缩而面红耳赤地坐起来,她都会看见大约30名挤在门口的围观者。他们当中有党卫队看守、工厂班组长以及牢头。有些旁观者还打赌婴儿是男孩还是女孩。“他们说,如果是女孩,战争就该结束了,如果是男孩,战争就还得打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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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51569 当人们为婴儿的性别争吵不休时,佩莉斯嘉正在经历前所未有的阵痛。经过几个小时的努力,以及最后一次使劲,下午3点50分(按照一名看守手表显示的时间),佩莉斯嘉诞下一个女儿。由于贫血和极度危险的营养不良,这位母亲在生产过程中流出的血量几乎足以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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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51571 德国人欢呼道:“是个女孩!是个女孩!战争就要结束了!”尽管如此,当孩子完全分娩出来后,一名看守则呼喊道:“这是个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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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51573 在佩莉斯嘉那毫无营养的子宫里待了九个月,这个孩子本来是不太可能存活下来的,她那双沾着血污的小手捏成拳头,举起来放在耳边。此时此刻,就连佩莉斯嘉都像是吹响了号角一般。有些围观者完全被异常激动的情绪所压倒,佩莉斯嘉自己也是如此。尽管在几次流产后终于生下了这个存活的孩子,她也因此感觉到如释重负的轻松,但她还是暗自害怕,担心孩子会有异常或畸形。的确,这个婴儿的头部看上去大得不成比例,但这主要是由于这个孩子只有3.5磅,她的身体实在是太小了。一旦佩莉斯嘉意识到孩子并无缺陷,她就为蒂博尔未能与她分享喜悦而感到沮丧,然后又为孩子的命运而感到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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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51575 迄今为止,佩莉斯嘉的婴儿都被相对安全地藏在妈妈的肚子里。如今,孩子突然就来到这个世界了,这个一贫如洗、全身赤裸、无比脆弱的孩子,就这样来到这个纳粹统治的世界。佩莉斯嘉的小女孩太过孱弱,她哭不出来,甚至无力挪动她弱小的四肢。医生绑好脐带,把孩子擦干包好,佩莉斯嘉总算第一次把女儿抱在怀里。这个皮包骨头的瘦小孩子,身上几乎没有脂肪或肌肉,多余的皮肤松松垮垮地耷拉在腿上,就像穿着长筒袜。她那干瘪的小脸皱巴巴的,佩莉斯嘉说她“丑得像个罪人”,但她长着父亲那样的蓝色大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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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51577 “我的汉嘉。”佩莉斯嘉泪流满面,回想起那段噩梦般的前往奥斯维辛的旅程,回想起在运牛车厢里她与蒂博尔的轻声对话,如果生女孩,就叫汉嘉,如果生男孩,就叫米什科。佩莉斯嘉低头看着这个“圆头圆脑”的孩子,长着小小的鼻子,嘴角仿佛泛起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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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51579 在奥斯维辛二号营-比克瑙灭绝营的站台上,在两人被分开之前,蒂博尔曾经告诉佩莉斯嘉:“只去想美好的事情。”蒂博尔这句话铭刻在佩莉斯嘉的心底。在弗赖贝格,佩莉斯嘉曾经暗下决心,如果她在上下班的路上多看看那些漂亮的孩子,那么她的婴儿不仅能够存活,而且也会长得漂亮。当其他囚犯三五成群地低头走路时,她的双眼却只看那些她能看到的金发碧眼的雅利安孩子。她祈求自己能够诞下“鼻梁高挺”的儿子或女儿,她不希望婴儿像她那样长着犹太面孔,而是希望婴儿长得更像父亲,长着波兰人的苍白肤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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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51581 这真的奏效。汉嘉降临人世后,在母亲看来她几乎是完美的。在布拉迪斯拉发的一套公寓里,一对羡煞旁人的夫妇孕育了这颗爱的种子,这对夫妇失去了许多。如今躺在母亲怀抱里的小小生命,经历过纳粹的占领,经历过奥斯维辛的残酷,经历过冬季的严寒,经历过六个月的噪音、暴力、饥饿、苦役,最终降临于被战争撕裂的欧洲。佩莉斯嘉大胆猜想,这个女孩的降生,也许真的预示着交战双方能够结束战争。佩莉斯嘉看着这个瘦到皮包骨头的孩子说:“这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孩子。我们经历了这么多苦难,但我们还在这里,我们还活着!”佩莉斯嘉知道,如果没有陌生人埃迪塔的悉心照顾,她们母女俩根本不可能幸存。由于埃迪塔在磨难期间始终施以援手,所以佩莉斯嘉决定,把孩子的名字定为哈娜·伊迪丝·勒文拜恩(Hana Edith Löwenbein),通常叫“哈娜”或“汉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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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51583 然而,生产的疼痛和失血耗尽了佩莉斯嘉的力气,她神志不清地仰面躺在那张桌子上。她的婴儿体重严重不足,身体也缺乏保暖的皮下脂肪,很容易患上低温症。毛特纳洛娃医生无法提供更多的食物和产后药物,因此无法确定母亲或孩子是否能够存活。佩莉斯嘉在产后二十四小时几乎陷入昏迷,而不是母子安然入睡。当她醒来的时候,她就心满意足地摸摸孩子,但她忍不住用手指碰碰哈娜的鼻尖,希望哈娜的鼻子能够长得高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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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51585 随着战争临近结束,之前的规矩也变得宽松了些,佩莉斯嘉的几位好朋友获准前来探望,其中就包括埃迪塔,当埃迪塔得知孩子的中间名以自己来命名,不禁喜极而泣。妇女们把之前收集的橘子酱加水调成糖浆,以供婴儿食用,她们为佩莉斯嘉找来了最干净的一个杯子。她们还找到一些柔软的白棉布,并用这些印着弗赖贝格集中营字样的白棉布,给哈娜做了一件罩衣,还在罩衣上缝上小圆领。她们也缝制了一顶软帽,有着蓝色的镶边和红色的小花。这些都是佩莉斯嘉永远珍惜的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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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51590 哈娜的婴儿服,用弗赖贝格集中营的布料缝制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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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51592 来访者告诉佩莉斯嘉,就在她生孩子那天,富兰克林·罗斯福(Franklin D.Roosevelt)死于脑溢血。这位美国总统与希特勒于同一年上台,享年63岁。一位囚犯无意中听到一名党卫队军官对同僚大声宣扬这一“喜讯”。妇女们祈求,罗斯福的逝世不会拖延战争进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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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51594 就在出生后第二天,营养不良的哈娜“跳到”母亲胸前。佩莉斯嘉说:“她吸干了奶水,实际上只是水而已。她是个好孩子。她喝完了就哭着睡了。”无论佩莉斯嘉给予孩子多少营养,她实际上已经无能为力了,即使喂养过后,哈娜也还是面色苍白、皮肤松软,只能可怜地抽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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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51596 直到4月14日,也就是生孩子三十六小时后,佩莉斯嘉才稍微清醒了些,当时党卫队四级小队长的副手在午夜过后把她摇醒,告诉她营区要疏散了。来者喊道:“所有人必须于一个小时之内上路!”所有人也包括佩莉斯嘉及其婴儿,她希望自己不会在病床上被射杀,或者被留在医务室里等死,只要她和小哈娜还有活下来的机会就行了。佩莉斯嘉说:“苏联军人正在入城,而他们正在逃命,并且他们还带着我们逃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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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51598 从1944年12月起,纳粹就开始逐步疏散集中营,这是与时间赛跑。由于意识到他们几乎肯定要输掉这场侵略战争,许多人决心不能输掉对犹太人的战争,他们要继续消灭犹太人。数千人在集中营疏散之前被毒杀或射杀,但有些人迎来了不同的命运。纳粹最高统帅部始终相信,无论如何,他们仍然需要奴工来重建帝国。希特勒和希姆莱制订了“阿尔卑斯要塞”计划,德国最高统帅部及其精锐部队将会撤退到阿尔卑斯要塞。这个区域包括巴伐利亚南部、奥地利西部和意大利北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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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51600 由于囚犯有助于防卫要塞地区,当局决定把关押中的所有囚犯转移到帝国南部。考虑到速度和效率,那些被选中与纳粹共存亡的囚犯将会由火车运送,但由于车辆不足,或者由于轨道和车站遭到轰炸,囚犯们被迫徒步疏散。这种“死亡行军”是在历史罕见的寒冬中进行的,这成了折磨人的新花样,虚弱者死在半路上,剩下的就是强壮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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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51602 据估计,在战争的最后六个月,集中营和死亡营里本来尚有70万名囚犯幸存,但其中30万人在此期间被折磨致死。1945年1月,奥斯维辛就有6万名幸存囚犯被迫行进40公里,前往一座车站,在那里被赶上火车,运送到德国腹地。其中大约1.5万人因为劳累、严寒、饥饿而死在半路上,运牛车厢成了屠宰场。还有更多人死在其他地方,党卫队看守接到命令,射杀那些因为太过虚弱而无法继续前进的囚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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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51604 弗赖贝格集中营的妇女们别无选择,只能服从疏散命令,就连佩莉斯嘉也不例外,她本来不应该匆忙上路,而且她的婴儿本来应该被放在保温箱里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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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51606 拉海尔的状况也同样糟糕,当她听说集中营正在疏散时,她只能勉强爬起床,告诉妹妹们尽快做好准备。“我太过虚弱了。我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连生孩子也没有力气了。但在那天晚上,我听说他们要把我们带走。我知道我必须做点什么,所以我跟妹妹们说:‘准备好了。我们今晚就走。’”拉海尔说过,德国人“直到最后一分钟都还纪律严明”,他们命令囚犯销毁一切证据,清理一切物品。然后,他们押解囚犯最后一次穿越城镇,每五名囚犯肩并肩急行军。“他们也不知道要把我们送到何处去。他们只是接到命令,把我们带走,因为俄国人正在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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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51608 丽萨·米科娃为疏散的速度而感到惊讶,营房逐一被清空。米科娃说:“这是一次夜间紧急疏散,总是在夜间。他们来了,让我们带走所有东西,饭碗、汤匙、被单全部带走……我们毫无预警,直接摸黑走向车站并被送走。我们并不知道奥斯维辛已经不复存在了,我们很害怕被送回那里,那是最糟糕的结局。”尽管夜里一片死寂,但当盟军飞机飞临城市上空时,仿佛整个弗赖贝格都被动员起来了。随着越来越多的难民逃往南方,许多人收拾细软举家逃离,要么夺路而逃,要么冲向车站。苏联红军士兵即将杀到,难民们对苏联红军士兵的恐惧,远甚于对英国皇家空军飞机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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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51610 佩莉斯嘉及其婴儿,以及另外35位患病妇女,是最后撤离弗赖贝格集中营的。起初,她们接到指令,要与其他人一起冒雨行进,但她们才走了几百米就走不动了。看守们商量过后,让其他妇女继续前进,让掉队的妇女留在路边。佩莉斯嘉说:“其他妇女确信,他们将要处决我们。其他妇女跟我们说再见,也跟我们一起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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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51612 但妇女们并没有在城镇中央被就地枪决,而是被装进一辆封闭的军用卡车。等到她们都坐进车里,车厢后门被猛然关上,她们就这样被党卫队带走了。婴儿哈娜了无生气,她几乎不能哭也不能动,尽管她的皮肤已经开始起水泡。佩莉斯嘉为了给女儿保暖,把女儿放在胸口,用那件宽松的衣服盖着。货车里的妇女们不知道自己会被送到何处,随着卡车一路颠簸,许多人害怕自己将会被送到偏僻的地点就地枪决。其他人听过海乌姆诺和其他灭绝营的传闻,确信自己会被汽车废气毒死。佩莉斯嘉吻了哈娜的额头,默默祈祷。“我是基督徒,所以我告诉自己,一切都交给全知全能的上帝。上帝知道我在何处生育,所以上帝会帮助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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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51614 由于苏联红军和美国陆军从两个方向逼近弗赖贝格,剩余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因此无论最初的疏散意图是什么,卡车在莫名其妙地停了一阵之后又继续前进。卡车最终停下来的时候,佩莉斯嘉和其他妇女互相帮助在车站走下了车,她们的到来引起妇女们的欢呼,妇女们从未想过,她们竟然还能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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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51616 实际上,所有穿越欧洲占领区的火车都要用来运送部队和军需品往返前线,而剩下的客运车厢也被预留用来疏散帝国公民。在纳粹运营的铁路网络中,能够把990名犹太妇女以及个别男性囚犯从附近营房运走的车辆,就只剩下15节露天或“半露天”的车厢了,此外还有几节封闭的运牛车厢。这些车厢里面有些曾经用来运送无烟煤,煤灰深及脚踝。其他车厢曾经用来运送动物或人类,而剩下的车厢曾经用来运送干货,包括熟石灰,这会让囚犯们本已可怜兮兮的双脚如同被火灼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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