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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制止满身疾病的可怜幸存者跑出营地,美国人再次关闭营地大门,并且向人们保证,只要人们把病治好,就可以离开营地。萨拉的身体状况比绝大多数幸存者都要好,她说:“我们只想回家,但他们说我们还不能离开,因为当地还有党卫队残余分子。许多人并不理解,或者并不接受,于是他们又解释说,我们正被隔离检疫。”萨拉决定尽力提供帮助,她自愿在美国人建立的临时医务室充当护士,临时医务室大约可以容纳600名病人,帐篷搭建的战地医院还能再容纳1000名病人。萨拉帮忙注射维生素或其他药物,帮忙照顾生病和垂死的人,就这样忙活了10天。“我总得做些什么,就算是给垂死的人喂最后一顿饭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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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萨拉感染了斑疹伤寒。“我不太记得了,因为我当时神志不清,而且正在隔离。我还记得,一名意大利医生说我挺不过来了。从那天起,是我的妹妹伊斯特救活了我。她打开窗户,从窗户里爬进来给我食物。她甚至不在乎自己也可能感染斑疹伤寒。有一个星期,我几乎要死了,但她还是留在我身边,因为我走不动也看不见。有一次,我让她给我找些草莓过来,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她找来一些草莓,但我正在发烧,又对她说:‘我不想吃草莓!’可怜的伊斯特。她救了我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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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海尔也在尽力提供帮助。在红十字会以及其他志愿者的帮助下,美国人组织了一个混合班组,负责烹饪食物、检查营养成分、小心核定分发食物。这个混合班组很快就被人数众多的幸存者压得喘不过气来,不得不由全副武装的士兵负责保护食物。不久后,他们决定为每间棚屋提供炉子,每天分配可供煮食三次到四次的食材。拉海尔很快就在营房里担当厨师,与她同住的幸存者嗷嗷待哺,她开始给她们熬汤。拉海尔说:“我有婴儿要喂哺,我的妹妹们正在生病,所以我找了一口小锅,开始煮食。”拉海尔重新承担起母亲的角色,早在她们生活在帕比亚尼采的岁月,她就开始照顾弟弟妹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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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斑疹伤寒蔓延全身,萨拉的情况继续恶化。在她脱离危险之前,她病了好几个星期。萨拉说:“我病得很重。我跑去浴室,但到处都被塞满了,看上去就像地狱……你能看见的就是死人,到处都是尸体。”有一天,一位医生走进我的房间,告诉我已经是6月了。“他说:‘我们打开窗户吧。夏天来了,我们都会好起来的。’然后我就这样好起来了。我挺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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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几个星期,三位母亲及其婴儿逐渐恢复体力,甚至开始恢复体重,她们仍然生活在营地的不同角落,处于正式的隔离检疫中。那里有好几万名幸存者需要照顾,美国人声称那里“组织混乱”,唯一庆幸的是绝大多数人都太过虚弱,无法离开病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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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海尔已经听人说过营地里还有其他婴儿,不过她并没有亲眼看见,因此每一位母亲都还不知道对方的存在。她们本来可以彼此支持,彼此分享在奥斯维辛、在弗赖贝格、在火车上的经验,但她们仍然相信自己是独一无二的。怎么可能还有其他妇女及其婴儿能够熬过她们独自经历的这一切呢?除此之外,她们还有太多事情要去考虑,主要是恢复活力,尽量让自己离开营地那天好看些,她们满怀希望,希望能与蒂博尔、莫尼克、贝恩德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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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海尔说:“他们仍然不允许我们离开营地,因为他们担心我们会传染德国人,所以我们又在那里待了四个星期。但过了几天后,有些女孩下山到城镇里,人们给了她们一些衣服,我们把脸洗干净,看上去像个正常人了。”妇女当中有些裁缝,她们把毛毯剪开,做成围裙,又把男士内衣和衬衣拿来剪裁,有些衣服是从看守宿舍拿来的,有些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其他人则把颜色鲜艳的窗帘扯下来,或者把党卫队看守和牢头宿舍的条纹床单扯下来,改成裙子和衬衣。最幸运的妇女洗劫了党卫队高官家属的房子,拿走了那些官太太的衣服。幸存者埃斯特·鲍尔说:“我拿到一套墨绿色的毛领羊毛套装。我高兴得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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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盟军指挥官来到营地,亲眼看到那里的恐怖情形后,指挥官们坚持认为,毛特豪森集中营必须向公众开放参观,城镇里的那些旁观者被带到山上,亲眼看看纳粹犯下的罪行。哭丧着脸的居民用手帕遮掩鼻子,发誓自己并不知情,尽管臭味和烟雾总是在他们头顶上萦绕不散。占领当局坚持,居民们必须“自愿”照顾幸存者。这种照顾包括从多瑙河抽水到山上,为幸存者擦洗身体,清洗或烧掉幸存者的衣物,在衣物上喷洒杀虫剂以消灭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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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当地人引以为豪、占地1英亩的运动场,也就是奥地利人为党卫队足球队欢呼喝彩的足球场,被改建为将近1000名死难者的坟场。这些死难者全身赤裸,几乎无法辨认,许多已经腐烂。第56装甲工兵大队A连的士兵开来推土机,借助安装在坦克上的铲斗,开挖了30米长、2米深、3米宽的壕沟。工兵当中有一位中士名叫雷伊·布赫(Ray Buch),他于5月10日来到此地。“我们挖了这些壕沟……就在那片足球场上,党卫队曾经用石头砌了一座讲坛……用推土机很难挖开。我们不得不调动人力徒手挖开比较大块的石头。我们试图炸开一些石头,但花岗岩是最坚硬的岩石……我们尽量把尸体从头到脚平放在壕沟里……但为了在墓穴里放下更多的尸体,我们只能让其彼此堆叠起来。每个尸堆足有500具尸体。每辆货车大概可以装载200具尸体。但货车上的尸体彼此叠压,很难说清楚里面到底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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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特豪森坟场与医务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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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军战俘,包括以前的看守和党卫队军官,也被盟军召集来帮忙,要让死者体面地下葬。曾经因为党卫队的到来而捞到好处的毛特豪森居民,也被盟军召集来,并且要穿上“星期日的盛装”。居民们哭哭啼啼,被迫挖掘更多的墓穴,把尸体从营房搬上货车,然后每150具尸体肩并肩地平放在墓穴里。墓穴被沙石回填,之后又在每具尸体的安息之地上竖起白色十字架或大卫王之星。其中许多写有姓名和忌日,但更多只能写上“无名氏”。祷告者为死难者祈福,当地人则要带孩子出席集体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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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放之后,幸存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能够在死人堆里活下来,他们继续向加害者发泄怒火。除了挖掘墓穴之外,德军战俘还被迫清洗厕所,拆卸和焚烧害虫最多的营房,到采石场去干活,或者从事他们曾经强迫囚犯从事的非人道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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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盟军尽力保持营地封闭,但毛特豪森周围的住家、农场、商店还是不断遭到袭击,城镇里的居民,心怀害怕、羞耻、愧疚,通常会向乞讨者交出食物、饮料、衣物,所有乞讨者看上去都可怜兮兮、疾病缠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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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5月过去,夏日的太阳开始驱散幸存者体内的刺骨寒意,营地状况也大为改善。带着死亡气息的苍白脸色,数百人爬下床铺,在草地上或任何空置角落就地躺下,安然入睡。阳光似乎缓解了他们周围的艰难处境,鸟儿歌唱的声音融化了他们最为痛苦的记忆。尽管绝大多数人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这个曾经沦为人间地狱的地方,但更多的人却为围墙外的生活而感到担忧。盟国之间已达成协议,把各盟国各自解放的所有幸存者遣返回国,但许多人感觉到,不能回到德国、波兰或苏联这样的国家,在那里,完整的犹太社区已被屠杀殆尽,社会上还普遍弥漫着对犹太人的敌意。他们继续为亲人的下落感到担忧,渴望与任何可能还活着的亲人团聚,但如果他们回国索回自己原有的财产,会有什么危险等待他们呢?他们有“家”可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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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老幼,都因为自身经历而备受创伤,他们不知该何去何从。他们的心理创伤深入骨髓、伴随终身。无数人宁愿自杀,也不愿面对希望与现实的巨大落差。其他人在长期监禁后,则为自由感到高兴,想要开始新生活。数以千计的人打算集体前往“应许之地”,即处于委任统治状态的巴勒斯坦,他们也称其为“以色列圣地”,或者前往美国、加拿大或澳大利亚,他们希望在那些国家重建生活并确保安全。但毫无疑问,白手起家将会万分艰难,他们也痛苦地意识到,那些国家的移民政策都很严格,不可能欢迎大批赤贫的难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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遣返难民的方向与方式悬而未决,由此造成大规模难民危机,这些难民最初由盟国军人进行管理。当时有800万~900万战争幸存者,要么被安置在军队管理的难民营,要么被安置在志愿机构管理的难民营,比如教友派救援队、联合国善后救济总署、红十字会以及国际难民组织等志愿机构。尽管某些小规模难民营设在学校、旅馆、医院里,但考虑到难民人数众多,显然只有废弃的要塞、劳动营甚至幸存者曾经被监禁的营房才是合适的场所。在1945年7月底之前的好几个星期里,毛特豪森集中营就被改造为难民营,而这只是遍布德国、意大利、法国、瑞士、英格兰和奥地利的2500处难民营之一。在曾经通电的围栏内,无家可归者得到衣食和住处,接受登记、处置、甄别,准备遣返回国。他们要等待某个国家同意收留,或者等待某个外国亲戚愿意接济。对于某些人来说,这个过程可以持续好几年,那些无家可归者需要长期等待,还要面对不确定的未来,而失去家园的补偿通常远低于实际的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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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加快遣返进度,红十字会已竭尽全力,联合国善后救济总署则建立了中央寻人局(Central Tracing Bureau),帮助幸存者通过报纸刊登名单和每日电台广播来寻找亲人。志愿者询问每位难民,并为每位难民填写表格。他们最终遣返了600万~700万人,帮助150万人移居外国,但这将会是艰巨、漫长甚至争议不断的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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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特豪森有来自24个国家的超过4万名难民,他们想要回到他们安身立命的地方,或者他们曾经视为家园的地方,但这个任务无异于后勤运输的噩梦。这不仅是由于多数难民曾经承受身心创伤,而且还因为难民几乎没有衣物、现金、文件。欧洲是个大熔炉。当地绝大多数火车、船舶以及机动车辆都已被征用,用于运送补给、部队、机器回国,并没有足够的交通工具运送如此众多想要前往世界各地的难民。难民被遣返回国是不收任何费用的,但必须确定谁来资助他们的路费,盟国或当地政府已经首先垫付了遣返费用。最终,这些开支也只能由相关各方来分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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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主要问题是,没有人能够证明自己的身份。在集中营、灭绝营、劳动营里幸存下来的男女老幼,都被要求出示某种身份证明文件,但除了刺在手臂上的囚犯编号,或者每日点名时叫到的编号,绝大多数人一无所有。许多纳粹记录已被焚毁或被带走,无法确知这些人属于哪个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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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最终领到重新签发的新证件,对于那些原本归属的社区已被完全抹去人来说,未来的命运仍然变数极大。到处都流传着返回家园的人们被流放、被杀害的新闻报道。孤儿寡妇尤其脆弱,许多士兵极力劝说她们,去美国碰运气可能还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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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存者克拉拉·罗伏娃结识了一名19岁的美国大兵麦克斯,麦克斯来自纽约布鲁克林,而克拉拉也怦然心动。麦克斯对克拉拉很好,总是为她带来额外的食物,还有最值钱的美国香烟,在营地里这就是硬通货。当克拉拉最终要对麦克斯说再见时,麦克斯“正式地”做了自我介绍,并且伸出了手。克拉拉开始时也伸出了手,但又因为害羞而把手抽了回来,因为她身上有虱子,而且身上还很脏。麦克斯还是握住并亲吻了克拉拉的手。克拉拉永远忘不了麦克斯的善良,她最终生活在美国,善良的士兵也成了她的家庭成员,克拉拉的孙子也叫麦克斯,以纪念祖父的英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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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莉斯嘉满怀心事地凝望营地下方的多瑙河,她非常想念布拉迪斯拉发,想要带着哈娜尽快回到家乡。佩莉斯嘉坚信蒂博尔会在家里等她们,家里都是他的笔记和烟斗。距离佩莉斯嘉最后一次见到蒂博尔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当时两人隔着奥斯维辛的铁丝网,但她“只去想美好的事情”,她绝不允许自己猜想蒂博尔是否未能幸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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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海尔及其妹妹都才20多岁,她们只有一个地方想去。萨拉说:“父亲总是说,如果我们分开了,那么等到战争结束后,我们都应该回到帕比亚尼采,并在那里重逢。所以,只要我们身体恢复了,我们就去那里。”拉海尔希望莫尼克还活着,希望莫尼克还会去帕比亚尼采找她,最终能够见到这个尚未见过父亲的儿子。拉海尔并不知道他们是否还拥有那些家族工厂,反正他们都得从头再来,努力为自己重建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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