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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9年,共产党在东欧的统治结束后,安嘉终于收回了位于特雷贝克绍夫采的家族工厂。“我很快就把工厂卖掉了,这很糟糕,因为我根本不知道如何经营工厂,也不想与这间工厂发生任何关系。”安嘉不禁感到愧疚,每当想起父亲时,她都在想父亲可能会向她问道:“首先是德国人拿去,然后是共产党拿去。如今,你竟然自作主张把它卖掉?你怎么能这样?”这是一个让她愧疚终身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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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嘉再也没有回过奥斯维辛,而且再也不想与德国人扯上关系。就像拉海尔那样,安嘉的家里没有任何德国货,安嘉激烈反对修建海峡隧道,因为她认为:“德国人会过来!”战争结束许多年后,丈夫的工厂添置了新机器,一位工程师来向工厂员工展示如何操作。卡雷尔把工程师请到家中吃晚饭,而那位工程师是德国人。安嘉准备好晚饭,但当丈夫问工程师来自何处时,对方回答“弗赖贝格,在萨克森”,安嘉就径直走出房间,再也没有跟对方说过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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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安嘉带着爱娃坐火车从加的夫前往伦敦,她们总要经过位于纽波特的大型钢铁厂,那里有喷涌着浓烟和火焰的工业烟囱。每一次,安嘉都不得不背过脸去。后来,安嘉经常出现内耳性眩晕病,又称为梅尼埃尔氏病。一位专科医生告诉她,这种病症通常出现于钢铁工人、煤矿工人以及流行歌手当中,因为这些人经常置身于严重的噪音环境中。医生无法想象安嘉是在何处患上这种疾病的,直到安嘉亲口告诉医生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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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8年,即爱娃22岁(也可算23岁)那年,她嫁给了马尔科姆·克拉克(Malcolm Clarke),一位非犹太人,后来他成为剑桥大学的法学教授。这对夫妇有两个儿子,蒂姆(Tim)和尼克(Nick),还有三个孙辈,玛蒂尔达(Matilda)、伊摩根(Imogen)和提奥(Theo)。安嘉了解和深爱他们。爱娃说:“这对我母亲来说是个奇迹。她不敢相信她能够活下来或者我能够活下来,然后我还有两个孩子,我的孩子又为她添了曾孙。这是个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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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安嘉第一次见到爱娃的家翁肯尼思·克拉克(Kenneth Clarke)时,安嘉发现肯尼思在战争期间是皇家空军轰炸机司令部的领航员。肯尼思给安嘉看航空日志,上面记录着1945年2月13日17点40分,也就是安嘉及其他囚犯被锁在弗赖贝格工厂时,肯尼思从天上飞过,在一架兰开斯特轰炸机上面指引轰炸德累斯顿,返回英国基地的时间是次日上午10点10分。肯尼思流着眼泪告诉安嘉:“我差点把你们母女俩都害死呢!”安嘉笑着安慰道:“但是,肯尼思,你不是没有害死我们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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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娃与丈夫在60多岁的时候移居新加坡,爱娃在信中请求母亲,为了子孙后代,请把亲身经历写下来。安嘉同意了。安嘉的丈夫卡雷尔偶然看到了这份记录,终于明白妻子在战争期间的全部经历,这深深地感动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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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安嘉心血来潮地带着爱娃回到泰雷津,向女儿指出自己居住的地方和几乎丧命的地方。多年以后,当爱娃独自回到隔离区时,爱娃因为发现纪念墙上铭刻着哥哥达恩的名字而深受触动,这是那个婴儿留下的仅有的痕迹,正是那个婴儿的死亡,保证了爱娃的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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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嘉与爱娃、孙子蒂姆和尼克以及曾孙玛蒂尔达、伊摩根和提奥在英格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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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嘉的表亲哈娜,可能仅仅是因为嫁给了非犹太人才能在战争中幸存,她后来编了一本儿童诗画集,就取材于泰雷津,书名叫作《我再也没有见过蝴蝶》(I Never Saw Another Butterfly),书名引自年轻的帕维尔·弗里德曼(Pavel Friedman)的诗句,帕维尔也是泰雷津的死难者之一。哈娜后来又成为布拉格犹太博物馆的馆长,也协助人们把死难者的名字铭刻在平卡斯犹太会堂的墙上,其中就有贝恩德以及安嘉15位家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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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娃毕生都在教育行业从事后勤工作,退休之后,她决定讲述母亲的故事,首先就在学校开讲,在大屠杀教育基金的资助下,她走遍了英国。爱娃的努力甚至催生了一部名为《安嘉的故事》(Anka’s Story)的芭蕾舞剧,由剑桥的舞蹈团体排演,在爱丁堡边缘艺术节期间上演。爱娃曾几次带领师生团体前往奥斯维辛,每当她走近比克瑙的“淋浴室”,她都忍不住在地面上搜索,想要找到母亲的结婚戒指和紫水晶订婚戒指,但这肯定是找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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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爱娃40岁生日时带着两个儿子以及马尔科姆前往毛特豪森。从前的营房如今已经变成漂亮的纪念馆,世界各地的来访者都能免费入内参观。但在1985年时,只有幸存者才能免费入内,当爱娃试图向大门口的守门人解释自己符合资格时,守门人当着爱娃的面哈哈大笑,爱娃当场就哭了。守门人拒绝相信爱娃是幸存者,因为爱娃还太年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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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嘉是坚定的无神论者,她对待宗教的观点从未改变。安嘉说:“没有人能够告诉我,上帝在哪儿?没有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也没人能说明白为什么我们会遭受这样的待遇。”安嘉是个乐观主义者,她补充道:“如果这段经历必须发生在我身上,那么我只能庆幸这发生在我身心状况合适的年纪,因为我那时候还年轻和硬朗……正如我很早就向女儿讲述这段经历,这样我就能够跨过去……我似乎活得还挺好,我的孩子也挺健康,心智也很健全,但这只是对我个人而言的(只有我如此幸运,而我的家人都未能幸免),最终的结果似乎也还好……爱娃就是我的生存信念。她让我奋力前行,她让我保持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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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3年,安嘉的丈夫卡雷尔死于心脏病发,享年81岁。在卡雷尔火化那天,安嘉看见黑烟从烟囱里冒出,她满身颤抖并放声大哭道:“为什么我要看见此情此景呢?”卡雷尔的骨灰撒在现捷克共和国偏僻故乡附近的犹太公墓里。犹太公墓不远处有一座令人印象深刻的纪念碑,用以纪念卡雷尔以及其他当地民众,他们要么背井离乡在国外与纳粹继续战斗,要么在集中营里死于非命。安嘉在把丈夫的骨灰撒落后,建议爱娃在安嘉死后,也把她火化,尽管这并不符合犹太传统。安嘉打趣道:“这样也好,这也是我的家人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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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生命的最后三年,安嘉与爱娃及其丈夫生活在剑桥。在96岁时,安嘉知道自己阳寿将尽,她总是很注重形象。就算在最后的日子里,安嘉也还是按照惯例卷眼睫毛,一如当年在隔离区内化妆取悦丈夫那样,这也是为了向年纪渐长的孙辈致意。安嘉为女儿向学生讲述大屠杀的往事而感到非常自豪,也为自己能够被书本记载而感到高兴。安嘉说:“我希望,越多的人知道往事,往事就越不可能重演。这是一段应该向人们讲述的往事,而这段往事千万不要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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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安嘉95岁生日时与曾孙玛蒂尔达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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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娃对此表示同意。“我们要缅怀数百万被杀害的人,这非常重要。尤其是那些从未被人们记住的人,因为他们整个家族、整个社区都已被摧毁。我们要讲述往事,力求避免这类暴行反复重演,这是我们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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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7月17日,安嘉·纳坦-贝格曼在家中去世,爱娃陪伴在她身旁。按照安嘉的遗愿,她的骨灰被撒落在第二任丈夫卡雷尔身旁,在树林中一处安静的犹太墓地,那里位于捷克共和国的德雷韦科夫(Drevikov)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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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嘉在英国生活了六十五年,她喜欢这个国家,但总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和流亡者,她死后终于回到了她如此热爱的祖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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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嘉之墓,位于今捷克共和国境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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