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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汉塞尔发现塞班岛上的情况令人失望。计划要求岛上建设两条8 500英尺长的平行跑道,以及80个硬化停机坪(沿滑行道铺设的停机区)。但他发现那里只有一条7 000英尺长的跑道,而且只有一部分铺设了硬化道面,另一条平行的跑道才刚刚把地面清理出来,铺好路基,道面铺设还完全没有开始。硬化停机坪只建成40个,当第73轰炸联队的B-29机群在当月晚些时候飞来时,它们只能两架飞机挤在一个停机坪上。航空燃油还只能存储在停放在附近停车场的油罐挂车里。按计划,这个基地将在当年年底前接收180架飞机和1.2万人,但是这里还没有军营,没有办公楼,也没有仓库。当第21轰炸机司令部的先头梯队到达时,他们不得不住进机场周围的帐篷群里。即便是汉塞尔将军也是住在一处可以俯瞰东方海面的悬崖上的帆布帐篷里。食堂是用匡西特板棚房搭建的,即便是将军们也得“排队打饭”。“我没有车间,也没有设施,只有帐篷,”汉塞尔后来回忆道,“我有一个炸弹堆栈,一座停车场,燃油也有储备,但是其余一切都是我见过的最难受的一团乱麻。”[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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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延误并非由于不努力。伊斯利机场上的推土机从6月24日起就开始轰鸣,此时岛上仍在激战,日军防线就在北方1英里之外。航空工程营已经是24小时轮班施工,在夜间用泛光灯照明,有时还会招来炮轰和狙击手的射击。瓢泼大雨会把尚未铺设硬化道面的跑道和停机坪化成一汪泥潭。岛上有着用不完的珊瑚礁,碾成粉末后可以做成高品质的混凝土,用来制造沥青。但是珊瑚矿区和机场之间的道路都很狭窄,许多地方都没有铺设路面;道路常常发生交通堵塞,或者被热带暴雨淹掉。铺设跑道和勤务区需要数千吨珊瑚粉末——但是首先要对道路进行拓宽、升级和路面铺设,这同样需要数千吨珊瑚粉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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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必需装备和零部件的严重短缺,汉塞尔向国内大声疾呼,要求提供后勤支持。当一艘运载着关键货物的船开进拥挤混乱的关岛港时,海军港务管理员说:“我只给你24小时,让这艘见鬼的船离开这里。”[41]于是在匆忙的卸货过程中,这些货物都被堆放在丛林边缘的一块空地上,暴露在暴雨、湿热天气,以及自己人的偷扒摸抢之下。大部分都丢失或者损坏到无法使用的地步了。面对可能导致轰炸任务延误的物资短缺,一路通往后方加利福尼亚州的航空货运线路被开辟了出来。于是,B-29再一次担负起了把自己所需物资运往战区的任务。这又是一条“驼峰”航线,只不过这个“驼峰”是跨越了94个经度的地球表面的弧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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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塞尔到达后的几个星期里,平均每天都有3到5架“超级堡垒”飞到塞班岛。这些飞机大部分都是由新训练出来的机组人员自己从堪萨斯和内布拉斯加的训练和改装中心飞来的。他们沿用了汉塞尔和他的“约尔廷的约西号”的航线:先飞越群山来到加利福尼亚州的马瑟机场;继而跨越东太平洋飞到檀香山的约翰·罗杰斯机场,这里原本是座民用机场;之后跨过国际日期变更线,到达中太平洋的夸贾林环礁,这时他们的日历要向前翻一天;最后飞行1 500英里抵达塞班岛的伊斯利机场。绝大部分年轻飞行人员都不熟悉这样的远程越洋飞行。这是对他们海上导航技术的一次实战检验,其自身也是一种有价值的训练课程。在云上飞行时,领航员需要透过浓云的缝隙观察波光粼粼的蓝色海面。他有时候可能会看见一块珊瑚礁或者沙质浅滩,此时他就会努力把这些地标和桌子上的海图做对比。夜晚,领航员要用六分仪观察星星,以此来确定飞机的位置,就像古代的航海家那样。大部分时候他要依靠航位推测法,小心翼翼地随时记录飞机的空速和罗盘方向,再加上风速校正,直到他能够收到远程无线电导航系统或者无线导航塔的信号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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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典型的B-29机组由11人组成,年龄从19岁到30岁不等。在许多飞机上,机长兼最年长的机组成员是一位25岁的中尉,他应该是在约18个月前在一架单引擎教练机上学会飞行的。即便他们很年轻,身体处于最佳状况,也无法逃脱高空长途飞行带来的疲劳。在15小时的飞行之后,一名飞行员在家信中写道:“我的腿和后背都僵住了,到现在还有这种感觉!我们拂晓时就起飞了,天黑几个小时后才落地。很多人都意识不到这一点:轰炸目标花不了多少时间,飞往目标和返回基地的航程才是考验,让人受不了。”[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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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新的飞机和飞行人员涌入塞班岛,汉塞尔决定,需要进行更多的编队飞行、集结、通信、导航和精确轰炸方面的教学和训练。他觉得没有什么训练能比向相对较弱的敌人阵地进行实战更好了。10月27日,汉塞尔亲自率队向曾经令人生畏的特鲁克环礁进行了战术轰炸,目标是杜布隆岛上的日本潜艇锚地。(美国陆军航空队禁止将军们飞战斗任务,这是汉塞尔最后一次被允许率队出击,这令他十分失望。)后来他们又对特鲁克进行了三次训练作战,对硫黄岛进行了两次。空袭中投下了数百吨炸弹。对于地面上挨炸的人来说,若他们知道这仅仅是训练,恐怕难免觉得惊讶和沮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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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30日,一架专门改装执行远程照相侦察任务的“超级堡垒”,型号为F-13,抵达了塞班。好运来了挡不住,就在第二天拂晓,东京及其周边区域出现了难得的晴好天气。拉尔夫·D.斯蒂克利上尉提出要立即飞一趟照相侦察,希望把这次少见的有利天气利用起来,汉塞尔同意了。这架名为“东京玫瑰号”(真是讽刺)的孤零零的F-13,在日本首都上空3.2万英尺高处飞过,机上4台照相机不停地拍照。斯蒂克利在东京、东京湾、横滨上空缓缓地沿“8”字航线飞行,随后向西飞过富士山,前往东海地区以及大名古屋地区的核心工业区。这是自从两年半之前杜立德空袭之后第一架突破到东京空域的盟军飞机。日本陆军的战斗机群起拦截,但是令防空司令部无地自容的是,他们根本无法追上这架飞得又高又快的入侵者。在3万英尺以上的高度,日军的中岛Ki-44战斗机(盟军绰号“东条”)再要爬高就会导致地面速度骤降,于是“东京玫瑰号”安然无恙,全身而退。高炮部队进行了一场炫目的烟火秀,但炮弹的炸点既不够高,也没有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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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不多见的晴朗天气中飞行了14小时之后,F-13带着数千张摄有东京和名古屋地区主要工业设施和航空工厂的航拍底片降落在塞班岛上。一个设在匡西特板棚房里的照片冲印组没日没夜地工作了几天,冲印出了7 000张高清晰度照片。这些照片成了后来任务计划的基础。斯蒂克利的探路之旅对整个战略轰炸事业的价值难以估量。[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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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选择目标依靠的都是近期德国上空空战的经验。计划人员相信,对日轰炸战役的第一步应当是赢得日本上空的制空权。这意味着要从根源上摧毁敌人的空中力量,轰炸其航空工业,包括日本主要的发动机工厂和飞机组装中心。在战前的许多年里,盟国的驻日武官和情报分析人员一点点地积累起关于这一机密产业的数据。日本的航空工业由少数几个大企业统治:三菱、中岛、川西、爱知,以及立川。它们的大部分大工厂都位于东京、名古屋、大阪和神户周围。例如,盟军知道东京郊区的武藏野就有一家重要的中岛工厂。名古屋的三菱联合体据说是世界第二大的飞机制造厂。其他许多此类工厂的大致位置,盟军也都知道。“东京玫瑰号”拍摄的照片恰好填补了空白,使得分析人员能够确定高优先级目标的位置和大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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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4年11月时的战术条令倾向于大规模高空精确轰炸。任务要在白天执行,最好是晴朗天气,这样投弹手们就能通过轰炸瞄准具瞄准目标。雷达瞄准只是个不太受欢迎的应急之举,仅用于浓云密布时。低空夜间轰炸还不是个可用选项。汉塞尔想要在首次轰炸日本时出动至少100架“超级堡垒”。在出现足以目视轰炸的晴朗天气前,他不愿把这些飞机派出去。在有利天气下发动大规模空袭将充分利用突袭的优势。但另一方面,他也决定要在11月底前发动对东京的首次空袭,因此时间并不宽裕。11月18日,塞班岛的B-29飞机、弹药和飞行人员数量都足够执行这样的任务了,但是当天日本上空天气阴沉,这样的天气持续了一个星期。每天晚上机组人员都要参加任务前的简报会,结果每次都被告知按兵不动。这对人的神经真是挑战。“我们来聊聊制造紧张的人,”一名年轻的机组人员在日记中写道,“你可以强装镇定,但任何人如果说自己不害怕,那他说的一定不是事实!”[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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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24日感恩节这天,云开了。飞行人员在凌晨三点就起床了。当东方破晓之时,排成长龙的“超级堡垒”机群已经在滑行道上给发动机预热了。出于公众宣传的目的,第21轰炸机司令部带来了代表美国各主要报刊和无线电台的24名战争通讯员。当第73轰炸联队指挥官兼本次任务的领队“罗西”埃米特·奥唐纳尔准将爬进他的座舱时,电影摄制组启动了摄影机,闪光灯也闪烁了起来。奥唐纳尔的飞机“无畏多蒂号”率先起飞,在他身后,其他110架“超级堡垒”以30秒间隔依次升空。它们向东爬升,在女巫湾上空向左转,踏上北上的漫长航程。每架飞机都装载到了极限起飞重量,14万磅。(莱特公司的工程师建议将起飞重量限制在12万磅,他们的要求过严了。)飞行人员在忙于爬升至高空并在行进中集合队形之时,还要小心盯着他们的发动机。起火和其他机械故障迫使17架飞机折返。其余94架飞机则直奔主要目标,位于东京西部吉祥寺的中岛飞机公司武藏野工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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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人知道“超级堡垒”在塞班岛的集结。他们早就预见到了此次空袭,并采取各种措施,做好了准备。自从6月以来,从中国基地出发的B-29已经8次空袭九州,他们对这种大型轰炸机及其性能并不陌生。在几个星期前拦截“东京玫瑰号”失败之后,日本战斗机进行了改进,提高了爬升速度和实用升限。日本人给飞机装上了更宽的螺旋桨叶,发动机也做了调整,以便在稀薄空气中提供更大的推力。最激进的措施——也最有日本风格——是建立了空对空撞击部队。这支部队的战斗机拆除了所有的机枪、弹药和装甲板。这令它们在更高的高度也能表现良好,但显然就无法向敌人射击了。这些飞行员,也可以视为神风队员,都练习了高空撞击机动,目标是“超级堡垒”脆弱的尾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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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的海岸雷达站发现来袭的机群之后,日军125架战斗机起飞迎战。其中有10架日本陆军第四十七“震天”航空队的中岛Ki-44“钟馗”机,它们全部用于对敌轰炸机进行撞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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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住高空飞行的“超级堡垒”在任何情况下都是难事。来袭机群在2.7万英尺到3.2万英尺高度之间进入日本空域,大部分防空战斗机都要花上整整一个小时才能爬升到这一高度。这天的急流很剧烈,每小时150英里的顺风使得B-29的地面速度超过了每小时400英里。气流打乱了轰炸机的队形,让精确轰炸成了空中楼阁。薄薄的云毯令中岛工厂变得模糊不清。只有24架飞机向武藏野投下了炸弹,而且几乎全部落在中岛工厂的围栏之外。64架飞机攻击了预定的第二目标,东京港。[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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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震天”航空队的三田义雄三飞曹用一次壮观的撞击获得了当天唯一一个击落战绩。他从后上方接近一支B-29编队,这位勇敢的武士做了一个剧烈的俯冲滚转,驾驶他的中岛飞机撞上了萨姆·瓦格纳中尉驾驶的A-26号飞机尾部。三田的飞机炸成了一团火球,拖着长长的浓烟坠向地面。A-26号机还在飞,但是撞击撕掉了它的垂直安定面和左侧升降舵。瓦格纳试图转向返航,但是飞机却撑不住了。它在距离东京湾约20英里处坠毁,机组无人生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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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其他的“超级堡垒”而言,向塞班岛的返航也是一种漫长的煎熬。低垂的云层覆盖了日本南方海域,遮住了各处地标,当夜幕降临时,返航机群还在伊斯利机场以北几个小时航程处。此时跑道只有一些火堆能用以标记,一旦有事故堵塞了跑道,许多B-29可能就要迫降了。好在91架飞机安全着陆,给任务画下了一个成功的句号。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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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复盘此次战斗时,汉塞尔承认11月24日的东京之战过于冒险,几近鲁莽。轰炸没有取得多少成果,武藏野损伤轻微,东京港区甚至没有被直接击中。他觉得幸运的是只损失了3架飞机。(两架坠入本州岛以南洋面,救生潜艇搜索了此地,但一无所获。)汉塞尔害怕失败,他后来写道:“但是我十分担心这种作战状况会损害和危及我正在推进的对日本列岛的独立作战。”[46]换言之,汉塞尔背负着压力,他要展示从马里亚纳群岛出发轰炸东京的可行性——这样才能让质疑者闭嘴,并且巩固第20航空队的独立性。人们认为,只要这些“超级堡垒”能够兑现轰炸日本工业核心区的承诺,“福将”阿诺德就能顶住将这些飞机用于其他目的的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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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州岛南部海域,有12艘执行救生任务的美军潜艇。其中之一是“射水鱼号”,这是一艘白鱼级潜艇,艇长是约瑟夫·E.恩莱特少校。它巡逻的这片水域被官兵们私下称为“猎场”(Hit Parade),其他潜艇(包括“刺尾鱼号”)已在这里找到过大量进出东京湾的日本船只。11月24日晚间一架B-29在这里的海面上迫降后,“射水鱼号”赶来搜索了三天,却没有找到任何飞机、救生筏或者残骸,恩莱特最后发电向珍珠港报告,“这里的海况不适合水上迫降,轰炸机可能已经坠毁并迅速沉没了”。[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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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27日,太平洋潜艇司令部来电,48小时内不会再有B-29飞临日本上空。这意味着“射水鱼号”和其他救生潜艇可以松绑,继续去猎杀敌船了。恩莱特指挥他的潜艇来到本州岛近岸,白天潜航,时常把潜望镜升到高位进行观察。富士山巨大的火山口常常从潜望镜圆形视野中的十字瞄准线下飘过,但是恩莱特却没见到任何有价值的船只,只有一些拖网渔船和其他小艇,他觉得这些小船“太小,不值得用鱼雷”。[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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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莱特在南达科他州迈诺特市出生、长大,美国海军学院1933届毕业生。战争早些时候他曾任“鲦鱼号”潜艇艇长,但在1943年秋季那次49天的令人失望的巡逻之后,恩莱特认定自己不是指挥潜艇的料,请求洛克伍德放过他。[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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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8个月里,他一直在中途岛潜艇基地做一些岸上工作。到了1944年8月,他又急着想要出去试试身手了,于是洛克伍德给了恩莱特一件最难得的礼物:第二次担任潜艇艇长的机会。因此,他比太平洋上其他普通的潜艇艇长更渴望获得战绩。然而出巡至今,他仍然两手空空。“射水鱼号”上的那24枚Mk18电动鱼雷都还躺在原处,一枚未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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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27日晚8时48分,“射水鱼号”的SJ雷达发现24 700码外有一个目标,真方位28°。[50]于是一名瞭望哨爬上潜望镜平台,举起望远镜观察北方海平面。当时的环境很适合目视搜索:天气晴朗,轻风徐徐,几近满月。恩莱特起先觉得这个目标是个岛屿,但是雷达扫描结果很快显示,它正在向自己靠近,瞭望哨随即报告:“海平面上有一个暗影,位于右前方2点[5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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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莱特很快认出了望远镜中海平线上的那个暗淡的“目标点”。对比目视测距和雷达测距的结果,他判断出这是个大家伙,可能是油轮,这可是最高优先级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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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水鱼号”继续停留在水面上向西航行,想要绕到目标背向月光的方向。首次发现目标大约一个小时后,一名瞭望哨向下面大吼说,目标的矩形轮廓从远距离上看很像是一艘航空母舰。恩莱特起先将信将疑,但是观察了一会儿后,他信了。随着距离越来越近,目标的外形愈加明显,航母巨大的舰岛和烟囱从平坦的船体上部伸出来。目标的基准航向是210°,航速20节。[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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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艘神秘的航空母舰是“信浓号”,世界上最大的航空母舰,在“大和级”战列舰原三号舰的舰体上改建出来的大家伙。这艘舰建于东京湾里横须贺海军基地的船厂,10月8日下水,8天前刚刚服役。自从当年6月日军在马里亚纳海战中丢掉了三艘航母之后,这艘舰上的舰员和3 000名船厂工人便开始每天工作14个小时,每周七天,加班加点。日军的航母突击舰队曾经令人望而生畏,而这艘新造的巨舰则承载着日本复苏这支舰队的最后也是唯一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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