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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以日本人的海空两栖闪击战拉开了序幕,他们突然袭击了珍珠港里的美国战列舰队,歼灭了菲律宾的美军航空兵和马来亚的英军航空兵,击沉了两艘在海上做足了战斗准备的英国战列舰,席卷了属于美国的威克岛和关岛,在爪哇海消灭了盟国舰队,将英国人赶出了中国香港和缅甸,将麦克阿瑟的部队围困在了巴丹半岛,在新加坡俘虏了7.5万英军,在澳大利亚的达尔文港投下了炸弹。这一连串辉煌胜利似乎佐证了把日本带入战争的那些假设,让反对者闭了嘴,却也让尽早通过外交手段结束战争失去了可能。日本人证明了自己是远比西方人原先想象中更强大的敌人,但是进攻之初的惊人胜利更多还是因为盟军在当地的力量弱于日军。在日本国内,这些早期胜利被大肆宣扬,但是随后战局在珊瑚海和中途岛的逆转却被小心掩盖了起来,公众无法得知,实际上除了军事高层圈子之外,其他人全都不知道这些事。在1942年的所罗门群岛战役中,日本的海军航空兵遭到了惨重打击而且再未真正恢复;舰船损失严重而且无法弥补,日本陆军也在瓜岛上丢掉了差不多3万人。日本海军的作战行动常常缺乏弹性而且可预测,美军也发现他们缺乏适应性并开始加以利用。许多一线军官都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并试图解决,但是僵硬的指挥习惯已经令日本海军深陷其中。三个世纪前,著名的日本兵法家宫本武藏就指出要善于应变,他称其为“山海相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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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相易”的含义是,不要反复做同样的事。可一可二不可再三。对敌人使出招数时,如果第一次使用未奏效,那么再试几次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彻底改变你的战术,改弦易辙。如果还不奏效,那就继续想别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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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兵法讲究“敌如山则我如海,敌如海则我如山”。这需要深思熟虑。[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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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1942年底,美国经济的工业—军事实力已经体现在了战场上。美军的南太平洋反攻从所罗门群岛开始,沿着岛链向西北方推进,在1944年2月越过了日军在当地最强大的堡垒拉包尔。据一名日本情报官估算,进攻盟军跳过了17座日占岛屿,将16万日军丢在了自己后方。没有一个被越过的岛屿上的守军能够完全撤回来,因此只能把他们留在岛上自生自灭,后面的战争中他们也就发挥不出作用了,其中大约1/4的人后来死于饥饿或热带疾病。[88]日本人对于这种越岛战略无计可施,对此恨之入骨,却不得不接受现实。而在北边同步展开的,沿着中太平洋的密克罗尼西亚群岛向西推进的另一路进攻则更具决定性。美国海军在马里亚纳海战(1944年6月19日至20日)中的胜利使日本航母航空兵遭遇不可逆转的彻底失败,而对塞班岛和关岛的占领则为新服役的B-29“超级堡垒”提供了足以打击东京和关东平原的机场。1944年6月至7月间的这些战局已经决定了日本最终的战略失败,而无论后续战役战况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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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太平洋战争是一场高手之间的棋局,那就不必下到最后。一旦胜负已定,任何一个高手都会觉得没必要再下下去了。一旦预见到他的“王”很快就会被吃掉,日方棋手就应该弃子认输,和对手握手言欢了。但这是战争,不是下棋,而且日本的情况使其直到败局已定的很长时间之后才有可能去议和。这样,在1945年8月棋局结束之前,还有150万日本军民如同牲口一般成为祭品。在战争最后一年死亡的这150万人,占从1937年到1945年日本在整个亚洲和太平洋战争中死亡总人数的近一半。[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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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即便在这最后一年的战争中,日本军队仍然展现出了十足的勇气和胆量,时不时还会打出漂亮仗来。日本陆军已经基本不再向纪律严明、武器精良而且工事坚固的盟军部队发动代价高昂的大规模刺刀冲锋。尤其是在佩里硫、硫黄岛和冲绳岛上,日本陆军充分发扬了其天才的地下防御工事或曰“蜂巢阵地”的优势,大大抵消了美军在炮火和空中力量上的优势。日本海军也造出了一批新型战斗机,这些飞机在其残存的精锐王牌飞行员手中足以匹敌美军的“地狱猫”、“海盗”和“闪电”——只不过这种飞行员的数量已经不足以逆转战争大势。带着胜利者的洒脱,盟军航空专家还乐于承认日本川西公司设计和制造了世界上最好的水上侦察机。“神风”自杀攻击为日本所特有,也只有在那独特的文化背景下才会出现。但是从战术上说,这些自杀机更像是未来的武器,它让日本人得以提前用上了制导导弹,而此时任何其他参战国都还没有这种武器,也没有有效的办法来对付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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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败后,日本人筋疲力尽,厌倦了战争,幸存下来的人们对未来普遍充满忧虑。民众固然不用再担心政府来镇压自己了,但是另一方面,战后的生活和战时并无太大差别。没有人能够预见到后来在20世纪七八十年代让日本骤然繁荣,成为世界主要经济体的“经济奇迹”。此时,腐败问题随处可见,陆海军军官会把大量军用物资偷出来,拿到黑市上去卖。当回国军人从各地港口涌入日本时,大批在1944年至1945年间离开城市的难民也掀起了回城潮——这样的难民大约有1 000万人,或者说每7个日本人中就有1个人——回流到被炸毁的城市。“我们每天的生活充满了艰辛和无法预知的危险,”竹山道雄在1945年秋季的日记中写道,“我们找不到方向。过一天算一天,挣多少吃多少,这成了我们生活的常态。”[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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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战争的记忆已经淡去,一种沉默和遗忘的文化在战后的日本扎下了根。1947年,一名日本记者称,1942年就如同30年前那般遥远。[91]在城市中,废墟被装在大车里拖走,灰烬上建起了新的高楼大厦,许多年轻人根本不知道他们所在的整个社区都曾被烧成平地。然而,家家户户都把小房间或者壁龛布置成了小祭台,家人们在这里怀念自己死去的丈夫、父亲或儿子。小祭台上摆放着照片和海外寄来的信件,烧着香,还有一个木质骨灰盒——如果他们能收到骨灰的话。但这些都是极为私密的行为。井上仁志表示,他不想去回忆那些可恨的陈年旧事。他无疑说出了许多和他一样的太平洋战争老兵的心声。当他从脑海中搜寻这些回忆时,井上更愿意自己一个人静静沉思。他觉得这些回忆不应该公之于众,不该成为集体共有的记忆,当然也不应该公开讨论或者在学校里教给学生:“我们谁能没有些不愿回忆的事情呢?或多或少都有吧。我们不想让别人来揭我们的旧伤疤。”[92]在20世纪80年代的一次采访中,住在东京的一位老人说他一直在努力忘掉战争,但可怕的回忆还是会不时浮出脑海——当他在银座漫步时,“我看到某个地方后突然会想,‘轰炸时我就躲在这堵墙旁边’”。[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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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这场战争,大部分日本人都只记得是日本遭遇了一场悲剧,却不记得是他们自己的国家蓄意发起了这场巨大的恶行。关于战争责任和自我反思的话题通常是禁止在公开场合谈论的。许多日本人觉得,战争罪的事情已经由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组织的东京审判、终战条约以及重组日本政权清算过了。战后的审判法庭已经对甲、乙、丙三级战犯定了罪,日本人便相信罪犯们已经受到了正义的惩罚,普罗大众也就不再有什么战争责任了。时至今日,当论及战争责任及其带来的灾难时,许多日本人仍然倾向于拿战后的审判来回应,强调官方行为、政府声明或者条约条款。在日本公众看来,这个国家的动机是好的,日本军队犯下的战争罪行固然可恶,但并不甚于其他国家的罪行,而且日本的战败是有价值的牺牲,因为它将亚洲从西方的殖民中解放出来。有些日本右翼分子仍然宣称日本是别无选择才发动战争的,是为了打破盟国的“包围”,事关国家存亡。1945年8月,当天皇的“玉音”通过广播传开时,整个国家突然做出了几乎令人难以接受的180°大转弯。那些曾经支持战时政府意识形态的艺术家、作家和学者把自己的旧作藏进了档案柜,或者付之一炬,一切重新开始。那些原本在课堂上宣扬极端民族主义和军国主义价值观的老师现在宣布:“从此往后是民主的时代了。”[94]老师会要求学生们打开课本,把会惹麻烦的书页撕掉或者用墨水涂掉。能在这些原本必须顶礼膜拜的教科书上乱涂乱画,这可是个新鲜事,许多小孩子都兴高采烈。[95]原本要拿去造飞机的杜拉铝(一种硬质铝合金)现在被批发到了黑市上,卖给工厂重新做成消费品。过去说铸剑为犁,现在是铸三菱零战为簸箕和锅碗瓢盆。[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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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占领期间,麦克阿瑟的诸多政策强化乃至激发了日本人普遍存在的遗忘症。按照最高指挥官的命令,日本公共部门未对战争历史遗迹做任何系统性的保留——没有纪念物,教科书里不提此事,也没有国家博物馆。把裕仁留在皇位上作为国家象征和尊崇对象(如果说不再是崇拜的话)的决定,带来了一种连续感。赦免天皇,看起来只是为了方便占领和在亚洲建立对抗苏联的堡垒所付出的一个小小的代价。批评天皇在战后的日本是被严格禁止的——被称为“菊禁”(chrysanthemum taboo,菊タブー)——日本的上层民意也认可他只是被军国主义者阴谋控制了的橡皮图章而已。他治下的日本年号继续被称为“昭和”,直至裕仁天皇1989年去世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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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距离马修·佩里准将的“黑船”开进东京湾,强迫不情愿的日本人向外部世界打开国门仅仅过去了92年。92年,不足一个世纪,长寿的人活过这么久也不稀奇。1945年,年纪最大的日本人还能记得自己儿时在德川幕府治下的生活,那时候统治国家的还是武士,他们身穿漆甲,用武士刀和长矛作战。在这段时间里,日本人经历了历史性的剧变。他们一往无前地实现了现代化和工业化,他们的陆海军成了在全世界都令人生畏的力量,并令一些原本领先的西方国家遭受了耻辱的失败。在狂热军国主义分子的统治下,他们出动大批军队和舰队,横行亚洲和太平洋,给整个区域带来苦难,使他们在邻国眼中变得可耻。噩梦以日本的彻底战败而告终。未来将会如何?躲在白头鹰的翼下,日本如何才能振兴?1945年时无人知道这一点,或许真正的答案还要再等92年才能揭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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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阿留申到新几内亚,从密克罗尼西亚的环礁到菲律宾的绿色丛林,在一处又一处遥远的太平洋岛屿上——所罗门、吉尔伯特、阿德默勒尔蒂、马绍尔、俾斯麦、帕劳、东印度、马里亚纳、琉球、小笠原群岛,以及火山列岛——登陆滩头都是一片狼藉。锈迹斑斑、满身弹孔的登陆车艇被丢在浅水中或半埋在沙地上,任由海水冲刷。往内陆走几步,在树林边上,断裂、熏黑、炸碎的棕榈树干倒在地上,如同火柴棍般散落一地。在被摧毁的火炮阵地和碉堡里,钢筋歪歪斜斜地扭曲着,上面耷拉着破碎的混凝土预制板。废弃的散兵坑和暗堡成了老鼠、蛇和蜥蜴的家园。军人们丢弃的杂物散落在灌木丛下,堆在沟底:有口粮罐,用过的纸箱,血浆瓶,弹药箱,背包,水壶,担架,铲子,各种各样你能想到的东西——其中有些会被清洁人员扫走,有些被当作纪念品捡走,有些被当地人拿走,还有一些则会被时光逐渐掩埋,就像古代的化石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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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天气炎热、草木繁茂的南太平洋岛群上,密林很快会宣示自己才是这里的主人。不到一年,藤蔓就会爬满那些锈迹斑斑的推土机、坦克、大炮。最终,绿色植物将彻底吞没这些战争遗迹。损毁飞机的残骸散落在被废弃的跑道旁——有斜倒在地的,有底朝天的,有机翼和尾翼被拆下来的,乱作一团,油漆和机徽在日光的照射下逐渐褪色。在众多潟湖和锚地中,人们能看到数百艘生了锈,漏了油,满身盐渍的船壳:有运输船、油轮、辅助船,以及设计时候就没打算用太久的移动干船坞,它们在二手市场上不值什么钱。这些废船中有些会被拖回去拆卖,废旧金属再利用;有些会被拖到大洋上自沉;其他的就这么遗弃在锚地里。马绍尔群岛的有些这种破船还被当作核武器试验的靶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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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岛上都有军人墓地——长长几排整齐的白色十字架,间或还能看到大卫之星。有些十字架旁边的地上摆放着头盔或其他纪念物,充当标记。在那些大规模的战场上,死者送来得太多太快,掩埋组来不及处理,这样死者有时就会被集中埋进大公墓里,这是推土机草草挖出的长沟,只插着一个大墓碑,写着埋葬日期。战死者的“狗牌”都会被取下,而且——如果有可能的话——每个死者的位置会被记下来。大部分埋葬在太平洋战场上的美国陆军和陆战队军人后来都会依照他们直系亲属的意愿而迁葬到另一处最终的安息之地:要么是海外的某处永久性军人公墓,要么是美国国内的国家公墓,要么是死者家乡的私人墓地。在全世界的279 867名阵亡美军中,171 539人的家属要求将其遗骨迁回美国。[97]其余大部分也都进行了迁葬,至少迁葬了一次,有时是两次,迁移到国外的永久性大型墓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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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美军其他所有军事领域的行动一样,这些迁葬工作的规模也很大。这项工作交给了美国陆军军需办公室的墓地登记处(Graves Registration Service,缩写GRS),其在高峰时雇用了1.8万军民。挖开战场坟墓时,墓地登记处的工人们都戴着面具和覆盖到胳膊肘的厚重的橡胶手套或皮革手套。他们会使用锅铲式的大铲子,把遗体从土里铲出来,翻到打开的帆布裹尸袋里,然后拉上袋子的拉链,用绳子将其拖到地面上。人们发现这套做法最为高效,而且最能保证士气,因为这样可以让迁葬组的工人们“不会沾到腐肉和液化的遗骸”。[98]每天的工作结束后,人人都会把当天的衣服烧掉,第二天再换一套新制服。在冲绳,美军墓园非常大,标识工作也做得不好,因此常常需要打开多个墓园才能找到某一个人。根据墓地登记处的资料,有一次,他们“打开了84个墓地,只为了找一个不知道埋葬位置的人”。[99]如此,迁葬组的许多人都患上后来被称为“创伤后应激障碍”的综合征,也就不让人感到意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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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权威资料,美军在太平洋上的战死者总数为111 606人,包括31 157名美国海军官兵。其中大部分人都长眠于“戴维·琼斯的柜子”[100]里,迁葬组无法触及,永恒的蓝色大海就是他们的墓地。[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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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着的人自然一心想着回家,越快越好。他们的家人也一样盼着他们回来。在华盛顿,白宫大门外每天早上都有人示威,要求把自己的丈夫、儿子、父亲送回来。信件也如雪片般飞向国会。有些美国人想要立刻停止征兵——但是其他一些人,包括那些仍然穿着军装的人,则游说政府扩大和平时期的征兵规模,这样替换的部队就可以派往海外,让那些老兵尽快回家。[102]眼见战后的种种威胁——苏联、中国和朝鲜半岛的各种问题——正在东亚逐步显现,美国军队领导人提出警告,不要草率撤出亚洲,以防破坏这一区域的稳定。但是那些平民出身的陆海军士兵、陆战队员和飞行人员觉得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现在都急不可耐地想要回归自己的生活中去。正如太平洋上一名基层海军军官所言:“我们每一个人不仅应该立即回家,而且应该比其他人都更早回家,我们看不出有什么原因不准我们这样做。”[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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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退伍的优先顺序,美军是有硬性规定的。那些“点数”最高的军人将被第一批运回去。“点数”是根据多个不同变量计算出来的,包括年龄、服役时间、海外服役时间、参战天数,以及所获荣誉的数量和类型。已婚军人会增加一些点数,如果是当了爸爸的,那么每个孩子也都会有一些点数。塞缪尔·海因斯写道,那是个“足够理想的体系,没人抱怨。我们只要算自己的分数,排出离开的顺序,然后等着就行了”。[104]但是这样一来,第一批回国的人不可避免地会是那些更年长、更富有经验的老兵,包括许多士官。他们的突然离开使得战斗部队在各个层级上都失去了领导核心和作战经验。野战部队和特混舰队指挥官不愿让他们最富经验的老将就这么走掉,因此想方设法钻空子把他们留下来。规则允许各地指挥官出于军事需要而对某些关键人员的退伍进行“冻结”。但这种冻结很不受欢迎,还在华盛顿引发了抗议。于是金上将开始采取措施,限制这种做法。1945年9月,他向所有海军舰船和基地发出了一份命令:“所有指挥官应当立即重新考虑所有达到退伍点数却基于‘军事需要’而被留下来的人的情况。如继续留用这些人,应当只基于对‘军事需要’一词字面意义上和现实意义上的解读。”[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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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太平洋上指挥一支航母特混大队的拉福德将军担心仓促的复员可能会给美国军队留下“一地鸡毛”,这一情况可能会被苏联所利用。在华盛顿,海军部长吉姆·福莱斯特警告杜鲁门总统,如果继续以这种不管不顾的速度复员军队,“那么陆军和海军都将没有足够受过训练的人员来维持其有效运行”。[106]乔治·C.马歇尔将军对塞缪尔·埃利奥特·莫里森评论道:“这不叫复员,这叫溃散。”[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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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那些达到足够点数的人也没法确保很快回家。大部分官兵还不得不继续等候,有时要等几个星期,才能在东行的船上得到一张铺位。华盛顿原本预计在德国崩溃后,太平洋战争还将再持续9个月,而日本的突然投降令他们的复员计划变成一团乱麻。许多军队复员所需的船运资源都被投向了大西洋。虽有数百架道格拉斯C-54和C-47运输机在东京、关岛、冲绳、吕宋、夏威夷和加利福尼亚之间飞例行航班,但那些座位要留给将军们、战争通讯员、有关系的下级军官,以及重要的平民。在太平洋各处,中转兵营里挤满了无所事事的军人。在横须贺,一座飞机库里架设了800张吊床,人们排成长队领取被单、枕头和毯子。陆海军士兵、陆战队员和飞行人员就混住在这个又大又空旷的地方,直到命令下来让他们登船离开为止。在码头上,懊恼的人们即使没有接到命令,也想方设法要溜到一艘船上,有些人还成功了。据一名陆战队军官说,这种开小差的人大部分不会被追究,只是“随他们去”。[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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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复员的一片混乱中,腐败也油然而生。查尔斯·麦坎德利斯是一名“海蜂”军官,在马尼拉,一名文书长对他说,还有100个人在等自己的复员文件,因此麦坎德利斯需要等待。“我问他,给他100美元行不行。他说,给150美元,第二天就能拿到命令,我可以次日上午再来。”于是麦坎德利斯付了贿款,拿到了需要的文件。当天晚些时候,他又向运输指挥部的一个人付了100美元,在一艘离开的船上得到了铺位。[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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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项被称为“魔毯”的行动中,战争海运管理处匆忙改造了546艘自由轮和胜利轮,以接运回国的老兵。[110]污水横流的不透气货舱里架起了木质上下铺,最高能达到9层。那些回国的军舰,包括战列舰、航空母舰、坦克登陆舰,都被拿来充作临时运兵船。航空母舰把舰载机转移到岸上,在机库里装了上下铺。每艘回国的军舰都带上了人——有些装数百人,还有的则装数千人。旧金山是太平洋老兵回国时走得最多的港口,在那里,渡船拉响雾号,消防艇把水枪大角度射向天空,市民们从金门大桥的步行通道向下欢呼。在码头旁的栈道上,老兵们列队走下舷梯,迎接他们的或许会有一支铜管乐队,可能还有一群自愿前来、笑靥如花的海军同盟会女士端着咖啡和曲奇等在那里。这样的接待令所有人心存感激,但是那些家在落基山脉以东的人却发现自己又陷入了另一个困境:由于东向运力不足,他们还走不掉。兵营、航空基地、民用机场和火车站挤满了等候座位、无所事事的军人。美国海军警告军人家属不要前往加利福尼亚迎接他们返回的儿子或丈夫,因为“西海岸港口的住宿极度紧张”。[111]有人想要给东部的家里打电话,但是在1945年,打通这样一个横跨大陆的电话绝非易事,这需要投一大把硬币,还要和交换机操作员商议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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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迭戈的中转兵营里气氛忧伤,一名陆战队员形容这就像是“打完了比赛的更衣室,输掉比赛的那种”。[112]人们要和一起生活、一起战斗了数年的战友告别。“道别时心中感慨万千,这大多并非伤感或激动,”陆战队员约翰·沃林格说,“‘1945年活着回家’,我们做到了,几乎难以相信。”[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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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这大批复员军人跨越整个美国运往东部,令铁路的客运能力难堪重负。过时的火车从旧车场里拖出来临时启用,包括那些烧煤的火车头和从旧西部时代遗留下来的古老的木质车厢。离开旧金山的军人会先搭乘南太平洋公司的一艘巨大的火车渡轮,跨过海湾来到奥克兰。在附近的奥克兰终点站,覆盖着国旗的棺材会被吊索从货轮上吊起,安放到美国陆军运输部队的“停尸房”铁路车厢上。[114]这些停尸车厢将被挂在一部分客运列车的后面,而这些客车将要送那些活着的老兵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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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跨美洲大陆的旅行漫长而艰辛。每一列火车都塞满了人,军人和百姓要么坐在过道的行李箱上,要么躺在头顶的行李架上。从旧金山到芝加哥,火车要走三天。一路上小孩哭闹个没完,灯光时明时暗,洗浴室污浊不堪。车厢里不透气,臭不可闻,而若是打开窗,一名水兵回忆道:“就会随风吹进来许多煤烟、煤灰、小石头和鸟毛。”[115]运兵专列配有炉子、厨具和食品,但是储备的食物常常会吃完而无补充,这时候人们只能饿着肚子。在沿途的火车站,他们会涌下车,伸伸胳膊拉拉腿,再买个热狗或者三明治垫垫肚子,但是只要他们走到月台上,就会有一名军官告诉他们,列车开动之前赶不回来的人,“都会被视为擅离职守,送上军事法庭”。[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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