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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8361 卡夫卡过着按部就班的生活。从早上八点到下午两点半,他就坐在劳保局偌大的新巴洛克建筑风格的办公室里。随后,他回到聂鲁达巷48号的公寓用午餐,再来到石棉工厂读报(卡夫卡家所订阅的《布拉格日报》[23],其当天的新闻标题如下:“兰堡之战打响”;“在德国有二十万战俘”;“德军轰炸机朝南锡投弹”;“华沙被合并”;“皇帝探视伤员状态”;“教皇呼吁和平”;位于策特纳巷20号、营业时间为八点到十二点的路德维格·克雷培塔克小店,则刊出“冬季入伍展售会”广告,睡袋、驼毛睡毯、马裤、棉袜特价),写信、工作一下,一小时后散步回到公寓,试着入睡,九点再到父母家吃晚餐,最后才回到聂鲁达巷。(他有自行车,但却一直手拄拐杖步行)那时,他真正的生活才开始,他尽己所能地写作。几星期以来,他一直在写一部小说。标题暂定为“审判”,写得不怎么样。他饱受失眠之苦,一心想远离、远离布拉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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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8363 他试图将战争隔绝在外。“字面上来说,是个外在世界的梦游者”,将自己置于“内在放逐”中。[24]他的男性友人绝大部分已入伍,他也被列入第二十八步兵团第三后备连的动员名单内。但他在劳保局的上司一再力保、强调他负责的职务“无可取代”[25],使他免受征召。于是他继续和布洛德及其他年轻文友到“阿寇咖啡馆”碰面,就在中央车站附近的希伯纳路上。他也继续想着菲丽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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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8365 这一天,卡夫卡在日记里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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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8367 又只写了两页。一开始我以为奥地利战败的愁云惨雾和对未来的焦虑(基本上就和愚蠢的焦虑一样荒谬可笑)会完全妨碍我写作。但这没有发生,我只是一再压制那一再出现的无感。反而在我停笔时,所有时间都被哀愁与伤痛占据。对战争的思绪,一再提醒我对F[26]的忧伤。它们从四面八方,用最使人苦痛的方式,将我一点一点啃食殆尽。我无力承受忧伤,也恐怕将死于忧伤。不消多久,当我变得更脆弱时,即便是最微小的忧伤,也足以将我击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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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8369 1914年9月20日,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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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8371 萨拉·麦克诺坦正在前往安特卫普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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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8373 许多事物都变了。像交通就是一个例子。自从战争爆发以来,街道上就显得异常冷清,以前通常只有星期日才会看到这种景象。接着还有语言。各种军事术语,例如“配给”“起床号”“集合”与“动员”,都渗入到了日常谈话当中。[许多人说到“at the front”(在前线)一词时,都把那几个音混成一气,变成仿佛只有一个字:“atthefront”。]然后,还有时装的变化:突然间,女性都开始穿起军式、半军式或四分之一军式洋装,以富有想象力的方式模仿军服,例如一件过于宽松的大衣,“前襟敞开,后方还有一条大腰带”。不然至少也会戴上某种徽章或臂章,表示“我善尽国民义务”或者“我支持你”或者“我贡献己力不落人后”——就算只是为士兵编织袜子也没关系。[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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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8375 萨拉·麦克诺坦正是这样的一名妇女。但对她来说,光是象征性或草草应付的贡献是不够的。她真心想要参与其中,包括亲临“现场”。于是,麦克诺坦采取了许多和她相同阶级与处境的其他女性所采取的方式,在8月初以来大量涌现的无数私人医疗机构当中,为自己找了个位置——她服务的机构是圣克莱尔·斯托巴特夫人的救护团。他们在伦敦的一座公园里练习,在小男孩身上仿造出几可乱真的伤口,然后他们便手脚利落地把伤口包扎起来。麦克诺坦对于自己即将离开伦敦感到很欣慰,终于能够真正把言语落实为行动。这点并不容易,因为英国军方至今为止都一再坚拒让女性接近前线。[28]尽管有许多像萨拉·麦克诺坦这样的女性纷纷投入了志愿工作,她们鼎力支持的军队却是以勉强或冷漠的态度对待她们。[29]近几个月来,面对种种混乱与官样文章(不论出于真实还是想象),女性们愈感受挫,而且从她们所遭到的拒绝来看,人们根本不了解当前的情势有多么严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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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8377 萨拉·麦克诺坦是位严肃的女性。对于参与这场战争而言,其实她有点太老了,她再过一个月就年满五十,而且身材娇小瘦弱,在有如洋娃娃般的体型相较之下,头则显得太大,这显然也是不适宜于参与战争的因素。不过,她完完全全是个维多利亚时代的产物,最重视的概念就是义务还有原则。她的生活方式、她的表情以及她的态度当中,不可或缺的就是——认真。她头脑聪明,信仰虔诚,不苟言笑,秉性忠诚,脾气乖戾,要求严格,慷慨大方,恪守道德,勇敢无畏。她一人独居,没有结婚也没有生小孩,是个经济与情感双双独立的女性。[30]她游历甚广,其中不乏艰困行程,而且她也写书。毫不意外地,她致力主张妇女拥有参政权;同样不令人意外的是,她也已准备要全心全力投入这场战争,尽管她一开始对战争爆发的反应是深感讶异,近乎震惊。不过,既然事已至此,她对投入战争的工作就不再有所迟疑。毕竟,这已成了个人义务与原则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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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8379 她去车站搭乘前往海岸的火车,却因为过于激动而忘了带护照。所幸火车误点,所以她还有时间派女仆搭出租车回家去拿。她对自己犯的这个小错误深感难为情,而刻意掩饰不让其他人知道,“因为他们都是很严肃的人”。他们的目的地是安特卫普,他们打算在那里设立一家战地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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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8381 火车把他们载到提尔伯里,然后在那里延误了更久的时间。天露曙光后,他们的船才起航。英吉利海峡波涛汹涌。所有人都晕了船。“我想我晕船晕得最严重,惊动了我周遭所有的人。回程时我得再经历一次,以后我就不打算再离开陆地了。”她在横越英吉利海峡的航程上全程晕船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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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8383 1914年9月22日,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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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8385 恩斯特·冯·莱韦措参与对金奈的炮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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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8387 天气温暖而美好,阳光普照,大海一望无垠,波光粼粼。虽然不是星期日,“埃姆登”号甲板上挤满了赤裸或半裸的男人,都忙着把自己洗干净,换上新的白色水兵服。总算是第一次,他们可以让战争稍等一会儿了。办事仔细的舰长冯·米勒希望以这种方式让那些迟早可能会负伤的官兵减少感染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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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8389 他们刚度过一段不可思议的特殊时期。在差不多两个星期的时间里,“埃姆登”号围绕着孟加拉湾航行,俘获了十艘商船。有两艘是中立国家的(“丹多洛”号和“多夫勒”号),所以被释放了;一艘中立船(“彭托珀罗斯”号)转而为德国海军服务;其他六艘船是英国的(“印度河”号、“洛瓦特”号、“基林”号、“外交官”号、“特拉波克号”以及“马西森家族”号),因此都被炸沉,当然在此之前船员及其财物都已经被转移到了安全地点;还有一艘船虽然是英国船,但也被释放了(“卡宾加”号),首先是因为船长带着家眷,其次也因为船长要奉命将所有被俘的水手送到安全地点。(这也都是战争规则,一是一,二是二,对的就该是对的。)当“埃姆登”号把船开走的时候,被释放的英国船上的水兵为他们这艘德国船喝彩了三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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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8391 这些被俘获的船,恩斯特·冯·莱韦措个人大多数都曾经登上过,而且还执行了把其中一艘船炸沉的任务(“特拉波克”号)。这样的事情当然总是让他感觉有点儿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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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8393 除了别的渠道之外,通过扣留的报纸,他们也知道印度洋上的英国商船运输实际上已经瘫痪了[31],而这都是因为他们,一条单独行动的德国轻型巡洋舰。已经有越来越多而且吨位越来越重的军舰——不仅有英国的,也有法国的、俄国的以及日本的军舰被派来追捕“埃姆登”号,但是至今为止,他们一直都躲避开了所有的危险。通过同样的渠道,他们也知道,他们这艘军舰在印度洋上的横行霸道已经非常引人注目,即使在英国也如此,而且不仅仅是那种负面的报道。[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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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8395 显而易见,战争应该是什么样子,“埃姆登”号和她的舰长对所有的期望做出了应有的回答:一场紧张但诚实的决斗,对手值得尊敬,也旗鼓相当,所有文明的规则都严格遵守,而某个个人的勇气和计谋能够发挥决定性的作用。不择手段和不惜一切代价的胜利,对于舰长冯·米勒和他具有贵族气质的军官同事们而言是无稽之谈。因为这样的胜利,会有什么价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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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8397 最近几天,“埃姆登”号笔直地往西方航行,横穿了整个孟加拉湾,朝金奈开去。目标首先是缅甸石油公司在金奈港口里的大型油罐——这是一个合法的军事目标,因为英国舰队依赖这些油罐——再加上可能在港口停泊的舰艇。除了给敌人造成物质损失,冯·米勒也期望达到一种心理战的作用,不仅是制造出一般的恐惧感和不安全感,更重要的是为了在印度人面前羞辱他们那些英国殖民主子。(冯·米勒的最大梦想是用某种方式在这个英国殖民统治的地方引发老百姓的起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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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8399 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埃姆登”号独自在海上破浪前进,笔直地驰向金奈,而且熄灭了所有灯火,还把伪装的第四个烟囱也竖立起来。他们毫无疑问就能找到这个目标。港口和城市都沐浴在一片灯火里,灯塔在闪烁,港口入口处的浮标都点上了灯。航线是仔细地计划好的,所以这条船也都设定在了特定角度,这样大炮炮弹会直接落向目标,而不会飞到城市里去伤害平民。这也是战争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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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8401 恩斯特·冯·莱韦措站在船尾小小的炮火指挥台上,已经准备就绪。站在他身边的,是他的好朋友弗朗茨·约瑟夫·冯·霍亨索伦。气氛很紧张。他们知道金奈的港口有设防:这里有比“埃姆登”号轻型的10.5厘米大炮威力要大得多的海岸炮。而谁知道敌方是否在等着他们,又是在哪里等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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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8403 在距离陆地还有差不多三千米的地方,冯·米勒下令停机。“埃姆登”号朝左舷方向转了一点儿。位置经过细致调整。朝向城市方向开炮必须避免。大炮的炮管都转向了陆地。大家都沉默不语,只有波浪涌动的声音。空气很闷热。莱韦措和其他人都紧张地用望远镜瞭望着。然后这条军舰前面的两个探照灯就打开了。两道光柱切开了夜晚的黑暗,在波浪上、在海滩的草丛中和防波堤上迅速搜索,找到了他们要搜寻的目标——油罐那巨大的圆形。时间是九点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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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8405 大炮仔细调整了位置。第一批炮火射出。炮火忽暗忽明好像闪电,在一闪一闪之间点亮了这条船的船头斜插向天空的形状。烟雾。黑暗。空弹壳叮当落地的声音。填装新炮弹时的嘎嘎声、摩擦声和咔嚓卡到位的声音。短暂的停顿。冯·莱韦措可以在他的望远镜里看到第一批炮弹射得太远。射程做了调整。新的一批炮火射出。闪光。烟雾。黑暗。炮弹落地的叮当声音。远处有压低了的爆炸声。从一个油罐喷出了巨大、红色的火焰。胜利的吼叫声在他们的船上升起,“仿佛他们最喜欢的球队踢进了决胜的一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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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8407 新的一批批炮弹射了出去。又一个油罐被击中起火了。红色的火焰冲天而起。而让冯·莱韦措不放心的还是英国的海岸炮兵。为什么他们不开炮?冯·莱韦措可以听到炮弹发射的爆炸声,也可以看到大约一百米外的水面有炮弹溅起的水花,但是谁在开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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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8409 一批又一批炮弹朝陆地飞去。港口里的一条蒸汽船被击中起火了。这时传来了舰长的命令:“停止射击!”大约一刻钟已经过去了。“埃姆登”号已经发射了一百二十五枚炮弹,有两个缅甸石油公司的油罐起火,火势凶猛。这就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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