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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包含了大量少数族群的国家,都强烈意识到少数族群在战争期间可能造成的问题。处理这些问题主要是警方的责任,在德国的丹麦语地区即是如此。动员令才刚发布,丹麦人族群当中就有数百名被视为领袖或可能成为领袖的人物遭到逮捕。其中一个遭到逮捕的对象就是安德烈森的父亲,他在夜里被人拖上车带走了。[36]战争初期几周的气氛就是那样:欢腾混杂了恐慌,期待掺和了害怕,恐惧转变成了攻击姿态。此外,当然还有谣言、谣言以及更多的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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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安德烈森而言,战争的爆发也是个特别的经验。他刚完成了一份手稿,“一本关于春天与青春的书”。这部作品其实是一首长篇散文诗,内容描写民间生活、自然与青春之爱(或者该说是对青春之爱的渴望)。这份手稿本身就算是爱的结晶,有着淡蓝色的封面、色彩高雅的装饰花样与精美彩绘的起首字母——全部出自他的手笔。他在这部作品的结尾是这么写的:“一座钟沉静了下来,接着又一座,接着又是另一座。愈来愈多的钟沉静了下来,钟声愈来愈微弱,逐渐淡去,直至寂静无声。死神,你的战利品在哪里?地狱,你的胜利在哪里?”就在他写下最后这段文字的时候,他的父亲走进房间里,告诉他说战争动员已经开始了。因此,在手稿最后的一页空白上面,安德烈森加上了这句话:“神啊,请保佑我们当中即将上战场的人,谁晓得我们什么时候能够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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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已是安德烈森穿上德军制服的第七周了。他一抵达弗伦斯堡人满为患的军营,就听闻他们将接受四周的训练,然后被派往法国。那天晚上,有一个营集体行军离开,他们全副武装,高声唱着《莱茵河上的卫兵》。接下来的几天,他们在炙热的太阳下接受了仿佛无穷无尽的操练——天气实在好得令人吃惊。在这里,安德烈森过得比他胆敢盼望的还好。他的连队虽然只有少数几个说丹麦语的士兵,但他并没有格格不入的感觉。此外,士官虽然会欺负人,军官却对他们看管得相当严格。最令他难以忍受的是,即便在休闲时间,所有人谈论的唯一话题仍是“战争,以及更多的战争”。现在,就连他也开始习于自己即将步入战争的想法,尽管他深切地想要逃避这样的命运。他的射击表现相当不错——最初几次测验的成绩分别为两次十分与一次七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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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这时候,已有几支分遣队动身出发,一面高唱军歌,一面迈步走向未知的命运。安德烈森之所以还待在军营,其中一个原因极为平常,就是因为装备短缺;另一个原因则是志愿者优先出发。由于他根本无意涉入这场战争,所以从头到尾都不曾加入志愿者的行列。今天,他的连队在操练完毕之后,长官把他们集合起来,提出了这个问题:又有一支新的分遣队即将被派往前线,有谁要志愿加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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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争相举手——只有三个人站着没动,安德烈森正是其中之一。长官问了他为什么不举手,但没有强迫他。后来,他和另一个丹麦人造访了一个朋友,他们“庄重肃穆”地吃了安德烈森的母亲送来给他的一只鸡。那天晚上,他在日记里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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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已麻木不仁,在出发前往战场的途中没有流泪也没有恐惧,但我们其实都知道自己是朝着地狱的大门走去。然而,身体一旦穿上僵硬的制服,心也不再能够依照自己的意愿跳动。我们已经不是自己,甚至也不再是人,顶多是功能完善的机器人,毫不思索地做着种种事情。神啊,我们要是能够再次恢复为人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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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爆发以来的炎热晴朗天气,已经为凛冽的秋风取代。一股寒冷的西北强风吹过弗伦斯堡,吹得树叶沙沙作响,树上的栗子也如下雨般缤纷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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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萨拉·麦克诺坦在安特卫普,这里遭到德军围攻已经有两天了。炮火声不再遥远,德军的齐柏林飞艇也从上空飞过并投掷了炸弹。萨拉服务的战地医院位于市区内的主音乐厅,现在已迅速涌入了许多受伤的比利时士兵。她在日记里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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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张病床上躺满了身受痛苦折磨的伤员,令人感触良多。而他们入睡时的痛苦姿态更是引人注意。有些人把头埋在枕头下方,就像被射伤的鹧鸪把头埋在秋叶下一样,另外有些人则是僵直地躺着,但所有人都显得极为孱瘦憔悴。我不禁注意到,这座支柱林立的音乐厅有着装饰华美的白色舞台,与现在充斥其中的这幅苦难景象恰成鲜明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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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两点,又有更多士兵从战场上被送到这里,所有人身上都满是泥土,于是我们又忙碌了起来。这群伤兵呆呆地眨眼望着这座音乐厅以及护士与医生,但我认为他们没有任何质疑。他们只想睡觉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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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天,包围青岛的舰艇开火了。一个德国军官兼飞行员叙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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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清早,我正坐在我的澡盆里让自己清醒,精神到了极佳状态,准备迎接一次长久的大战,这时我听到了最让人惊心动魄的噪音。因为我们的炮兵日夜都在积极备战状态,我对着这种额外的喧闹声没有特别在意,而是把它当作了我们的卑斯麦工厂制造的28厘米口径榴弹炮开火的炮声。这些大炮就布置在我住的房子的墙角,而且至今都一直为了节省弹药而保持沉默。我派我的勤务兵去看看我的飞机是否已经保持在待命状态。但是只过了几分钟他就气喘吁吁跑回来了,而且脸色有些发白,他报告说:“长官,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个房子,我们遭到了四条大型军舰的炮击。有一个很重的弹壳就落在飞机棚附近。不过,感谢上帝,飞机没有损伤,也没有人员受伤。不过我后来烧伤了手指。我看见那么漂亮的一大块碎弹片,忍不住就想拿来做纪念:没想到弹片那么热。不过我反正还是拿到了!”他笑嘻嘻地给我看他烧坏了的手帕,里面包着一块30厘米口径炮弹的大弹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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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4年10月4日,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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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烈·洛巴诺夫—罗斯托夫斯基参与奥帕托夫战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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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炮在天色灰暗的破晓之际再次开火。撼动大地的隆隆炮火声吵醒了安德烈·洛巴诺夫—罗斯托夫斯基,但他仍然昏昏沉沉,因为他只睡了几个小时而已。他踉跄着脚步站了起来。从他们扎营的高地上,他可以看见炮弹在远方炸裂所冒出的白色烟雾。他看着一朵朵的白烟在南方与西方的低矮丘陵上散播开来。他看到闪烁着亮光的一团团烟雾,像岩浆一样不停地流淌蔓延。他看着火舌逐渐逼近城镇,然后城镇里的房屋随即起火。惊慌失措的平民在街道上惶急奔逃。最后,奥帕托夫几乎被炮弹爆炸与房屋着火所冒出的浓烟完全淹没,只有一座教堂的高塔仍然突出于那团黑色的云雾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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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火愈来愈猛烈。震耳欲聋的声波从两方传来:炮弹的炸裂声、步枪的噼啪声、机关枪的嗒嗒声。他们看得见的东西不多,也没有遭到战火波及,但从声音判断,一场激烈的战斗显然发生在“我们周围的一片半圆形地带”。这支连队驻守在高地顶上不动,因为他们收到的命令就是“原地待命”。新的命令在十一点下达:他们必须撤退一小段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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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小时后,洛巴诺夫—罗斯托夫斯基回头眺望。他在十月的天空中看见一丛高高耸起的浓烟——奥帕托夫已经被大火吞没了。而且,还不只是奥帕托夫:他们所在地两侧的村庄也都已经着火。连队在道路上移动的速度愈来愈慢,因为路上满是惊慌不已的男女老幼,随着战斗的声响逐渐逼近而毫无头绪地到处逃窜。洛巴诺夫—罗斯托夫斯基的连队就在这里突然停住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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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生了什么事?原来俄军在克拉科夫南部追击奥军的行动已经取消。这是因为秋季道路泥泞,后勤保障存在问题(原本顺利而迅速的推进一旦陷入停滞,几乎总是因为后勤出了问题),以及德军意外出现。[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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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点左右,洛巴诺夫—罗斯托夫斯基的连队被包围在“一道完整的火力网内”。这时仍然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按照声音判断,就连他们后方通往桑多梅日的道路上也有部队交火。他们本身还没遭受攻击,但炮弹炸裂的声音已距离他们愈来愈近。一队机枪骑兵部队从他们旁边经过。和一位不知姓名的参谋官短暂商讨之后,洛巴诺夫—罗斯托夫斯基接到命令,要求他接手指挥连队里载运炸药及其他装备的二十一辆马车,跟着机枪部队回头冲出重围。上头指派了二十名士兵给他,连队其他人则在原地待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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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随即动身出发。他骑着马,率领搭乘在二十一辆马车上的二十名士兵,而且令人意外的是其中还有一头牛。那头牛原本会被宰了当成晚餐,却因为出乎意料的情势发展而暂时保住一条命。洛巴诺夫—罗斯托夫斯基深感担忧,因为机枪骑兵部队的行进速度相当快,才一会儿工夫就把他们抛在后面。他后来记述道:“我没有地图,对于我周遭的地域以及我所在的地点也一无所知。在一座三叉桥上,他们卡在大量的难民、牛、马匹与满载伤员的救护马车之间动弹不得。有一辆载满难民的车驶出了桥面,两个轮子悬在水上,堵住了桥梁交通。就在士兵奋力把那辆车抬回桥上的时候,榴霰弹又开始在他们头顶上爆裂。[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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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生在那群农民间的混乱情形实在令人难以描述。妇女和儿童害怕地尖叫,男人们努力拉住惊慌恐惧的马儿。一名歇斯底里的妇女抓着我的马大喊:“军官先生,哪边是安全的逃生路线?”面对这个问题,我自然只能指个大概的方向。有个男人推着三头不肯走的牛,好不容易把它们推上一条小路,结果炮弹就刚好落在那里。他赶紧转向另一条路,炮弹却又跟着落在那边。最后,他在惶急无措的情况下回头冲向他那座烈焰冲天的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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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过桥之后,洛巴诺夫—罗斯托夫斯基发现道路上满是逃亡的百姓和他们的推车,于是只好率领他的小分队穿越田野。机枪骑兵消失于远方,他又再次不晓得自己身在何处。他试图借着枪炮声辨认自己的所在位置。炮弹不时掉落在他们四周,远处也不时传来机枪开火的声音。他只能猜测着方向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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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接近了另一座桥梁。这时候,有些榴霰弹正在他们的队伍上空爆开。带头的士兵因为害怕,而将马匹与马车驶下通往桥梁的陡坡。为了避免恐慌的情绪扩散开来,洛巴诺夫—罗斯托夫斯基策马追上那辆马车,并且做了一件他从来没做过也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做的事——他用马鞭将那个惊恐不已的士兵抽了一顿。他重整了队伍,顺利跨越水道,并且在一道深谷里继续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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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谷里一片混乱。有些炮兵努力想要拉出陷在泥里的三门大炮。愈来愈多的受伤士兵不断从斜坡上方涌下来寻求掩蔽。洛巴诺夫—罗斯托夫斯基问那些伤兵发生了什么事,以及他们属于哪个部队,但那些满身血污的士兵都惶惑不已,根本说不出像话的答案。一名军官把自己抢救下来的团旗横放在马鞍上,鞭策着马匹全力奔驰——由此可以窥见1914年的某些复古现象:不但部队在飘扬的旗帜下作战,而且旗帜绝对不能落入敌人手中,因为这点关乎最神圣的荣誉。一路上,不少人都高声鼓舞那个带着旗帜的军官:“好好保重!”炮弹在深谷两侧不停爆炸,空气中弥漫着沙尘以及燃烧与火药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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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巴诺夫—罗斯托夫斯基手持指南针在深谷里前进,身后不仅跟着自己的部下,还有三四百个伤兵。走了一阵子之后,他才惊觉他们被困住了。顺着这条路线继续往前走,他们就会走出深谷,踏上通往桑多梅日的主要公路——但这是个问题,因为那条公路附近有一支德军炮兵连。他们一出深谷,那群炮兵就会立刻对他们展开轰击。洛巴诺夫—罗斯托夫斯基和其他人必须赶紧掉头。在公路右侧更远处,他们瞥见了更多的德军炮兵连队。洛巴诺夫—罗斯托夫斯基深感沮丧,不晓得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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