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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今天的《每日镜报》所刊登的几则报道标题:“英军突破敌军防守进入波济耶尔”;“驾驶员发动抗议——今天又有更多公交车停驶”;“法军对莱茵镇展开空袭”;“战争还会再延续一年吗?”;“戈灵顿夏季拍卖剩下最后一周”;“红十字会帆船大赛于泰晤士河上举行”;“大公在小亚细亚持续推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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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白天突然变得烦躁不安。也许纯粹是因为对死亡的恐惧,也有可能是她的身体在人生的末途鼓起仅剩的最后一丝力气。她的一个姐妹在楼下用风琴弹奏着圣歌,音乐透过麦克诺坦敞开着的卧室门口传了进来。没有人知道她是否听得到。她在傍晚去世,房间里摆满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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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天,米歇尔·科尔代在日记里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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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老人穿着脏灰色制服,头上的帽子垂在耳边,蹬着黄褐色的马靴,佩剑与马刺碰撞得叮当作响,胸前别着一堆神秘的绶带,全身焕发出自豪的光芒,足以照亮整条大街。在他身旁,则是一个撑着拐杖的可怜家伙,身穿操练服、灯芯绒裤,有一条腿在大腿处截肢。真是令人感叹的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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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6年7月26日,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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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伯特·穆齐尔在《士兵报》发表第一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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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部由五位男性组成,人人身穿制服。他们办公的地点在博尔扎诺市中心的罗林饭店,用餐则在另一家葛丽芙饭店,就连印刷厂都位于博尔扎诺的博物馆街上。再次拜熟人之赐,穆齐尔获得《士兵报》编辑的新职务,这不只安稳,更能让他一展长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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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是在奥匈帝国(或者更正确地说,至少在奥匈帝国境内),也可从大战的所有战役意识到那缓慢、逐渐增长的无趣感。哪怕是在这里,政府还是孜孜不倦地要从事说服与倡导。《蒂罗尔士兵报》就是一个例子;一开始,它不过是由前线士兵投书所构成的小刊物。不过,早先的编辑部在上个月被免职了,穆齐尔和其他四位军官获任命接管刊物,预算增加,可以运用昂贵的四色印刷。组织上,该报直接受当地陆军军部的指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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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直白些,任务就是宣传、洗脑。这份报纸就是要平息对奥匈帝国公职部门的一切质疑声浪。报社的座右铭是:“效忠上帝、皇帝与祖国!”每份零售价为0.2奥地利克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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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发行的报纸内容,第一次刊出罗伯特·穆齐尔的文章。这篇文章用匿名发表,描述一场对意大利军队的成功部署与袭击(不过并非作者的亲身经验)。以下是其中一部分引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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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战炮队开始进行地面测量。早上十点,炮队开始射击,隆隆响起的炮声宛如合唱队。第一线步兵边寻找掩护边前进,散布的士兵使大地陷入一片焦虑、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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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敌人做出了回应;原本沉寂的左翼重炮部队的火力,开始猛烈轰击。无法进入内部,你根本弄不清方向。不管再怎么努力找掩蔽,马上就身心俱疲;过了一阵子,你根本就不愿再多想。心头压着可恨的荒谬,大家都熟悉的,那种因距离遥远而产生的感觉。衣物湿暖的潮气在夜里蒸发,滴淌如雨。损失并不惨重,反而是每一个如绑了铅般的脚步,显得沉重得多。然而,哪怕只有一会儿,没有任何事物能阻止这波安静的前进浪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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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到遍布砾石与鹅卵石的地面,向上攀爬变得更加困难。几乎站不起来的士兵们在新长出的森林中辟出一条路。就在这儿,前线侦察兵前进到离战线只有二十到三十步的地方,第一线敌军只部署有三百人,以带刺铁丝网做掩护。有步兵忍不住开了致命的一枪。就像在泥泞中行军后冲入浴室一样,炮火在这时齐放开来。士兵们再也忍不住了,把背包抛在地上,鲁莽地往前冲锋。从一棵树到下一棵树,从一处掩蔽到另一处掩蔽,由军官带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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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的,眼前出现密集的带刺铁丝网,义勇军们英勇地冲锋上前,做出最崇高的牺牲。他们尝试在敌火下,以钳子在敌军的铁丝网上剪出一个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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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战壕早被机关枪打得稀烂,其他战壕也立即遭受同样的命运。一位胸部已经中弹的士兵继续屈膝作战,直到头部中弹死亡为止。第二个士兵被枪托重击,第三名则死于铁铲之下,其他人尽可能地杀敌。同时,我军的机关枪也开始行动,加入战局。战斗僵持了几分钟,敌军绝望地疯狂射击,想在乱军中杀出一条血路。部署在前线的后备部队也参战了,像被投石机抛掷的石块一般,将第一波士兵投入战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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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崇高的自我牺牲精神!”重新回到舒适办公桌前的穆齐尔,真的找回1914年8月的信念了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那个操纵奥匈帝国战力的冰冷、古板且弱智的官僚体系,他已经见识得太多了。[63]然而,他的生命也因此变得更为吊诡:他在私人生活中对官方宣传与国家机器嗤之以鼻,但在公众场合却必须力挺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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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6年7月27日,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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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歇尔·科尔代在巴黎美心餐厅吃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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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今年夏天的天气晴朗又炎热,咖啡厅里都满是顾客,摆在人行道上的桌子也都座无虚席。星期日,当地的火车都会载着满满的游客开往翠绿的乡下。身穿白衣的年轻女子成群结队骑着自行车漫游于街道上。对于想要亲近海水的人士,大西洋沿岸的许多度假区更是连一间旅馆空房都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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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歇尔·科尔代和一名友人在香榭大道附近的美心餐厅用餐,眼前的景象与他知道目前正在发生的事情之间形成了强烈对比,这又让他再度深感讶异。他不禁又一次想到,在这里,战争看起来是那么遥远。这家餐厅以美味的餐点和时髦的新艺术装潢著称,因此坐在这里仿佛身处时光胶囊里,让人得以忘却当下,一方面回想起过往的快乐时光,另一方面也期许着美好的未来。没错,战争确实距离这里非常遥远,但毕竟还是当下的事情,尽管一般人都宁可闭口不谈战争在这里的表现方式——通过酒精与性,或者说得更精确一点,是通过迷醉与放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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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厅里满是身穿军服的男人,分属军方不同部门,也包括许多不同国籍的人士。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熟悉的面孔,例如写作滑稽剧的乔治·费多,以及教授兼战争画家弗朗索瓦·弗拉芒,在广受喜爱的《插画》杂志里,几乎每一期都看得到他的水彩画。弗拉芒属于那种难以抗拒军事世界吸引力的平民,因此也穿上了一套他自己专属的军服式服装。今天晚上,他戴着一顶法国军用平顶帽,身穿一件胸前缀满了勋章饰带的卡其夹克,而且还套上护腿。另外还有不少女性在场,其中许多——也许是大多数——都是高级妓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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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晚上在美心餐厅喝掉的酒非常多。有几个飞行员享用了所谓的香槟晚餐——也就是什么都不吃,只喝香槟。放眼望去,餐厅里到处都是喝得酩酊大醉的顾客。若是在战前,有些行为会引来严词谴责或者导致别人尴尬地转开目光,现在不但会受到容忍,甚至还会得到其他用餐顾客赞许的笑声。科尔代看到几个英国军官大喝特喝,其中一人已几乎站立不稳:那个人想要戴上自己的军帽,却无法将帽子对准自己的头,坐在周围的其他顾客对于这幕滑稽场景显然也看得津津有味。两个喝得烂醉的人分别站在两张餐桌前,在这个装潢高雅的用餐空间里以不堪入耳的粗话互骂。所有人都对他们毫不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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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春的行为几乎毫不遮掩。如果有顾客想要购买某个女子的服务,就会直接询问餐厅经理。科尔代听到一名餐厅经理很快地回应一位顾客:“今晚随时为您服务。”接着他又说明了价格、地址与路线,最后还提及“卫生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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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在合法妓院历史悠久的法国,这场战争也还是促进了性产业的大幅增长。当然,这种现象一方面是需求增加造成的结果——每天都有成群的休假士兵来到巴黎,妓女更是从全国各地涌来——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有关当局在军方的鼓励下,经常选择对这种问题视而不见。尽管如此,因为非法卖春遭到逮捕的人数还是增加了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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