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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2177 我亲爱的好友彼得·厄斯特加德——我不懂他为什么应该阵亡。我们付出了那么多的牺牲。鲁斯穆斯·尼森的腿上受了重伤;扬斯·斯高失去了双腿,胸部也受了伤;来自伦葛斯玛克的延斯·克里斯滕森也受了伤;来自林特勒普的约翰内斯·汉森受了重伤;来自斯麦德比的约根·伦格——受伤;来自阿斯雷弗的阿斯穆斯·耶森——受伤。所有人都已经不在了:伊斯科夫、劳尔森、内勒高、卡尔·汉森——他们全都走了,差不多只剩下我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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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2179 猛烈的炮火非常可怕。他们头上不断落下各种口径的炮弹,尤其是最大口径的炮弹——18厘米、28厘米、38厘米。安德烈森写道,每当有一枚那种大口径炮弹爆炸,感觉就像是遇到“英雄传说里的怪兽”。周遭会突然变得一片寂静黑暗,等个几秒钟后,烟尘才会逐渐飘散,让人得以看见几米外的事物,但随即又会有另一枚炮弹尖啸着飞来。他们一度在一条没有碉堡的交通壕里遭到猛烈的炮火袭击。[73]他和其他人完全无能为力,只能紧靠在战壕侧壁,把戴着头盔的头埋在双膝之间,并且紧紧抱着帆布背包,借此保护自己的胸部与腹部。在他最近寄回家的一封信里,他写道:“在战争展开之初,虽然同样有种种可怕的现象,但仍然带有一种诗意。那种感觉现在已经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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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2181 现在,克雷斯滕·安德烈森身在前进线。他努力想为自己所处的状况找出一些正面的观点,而且也确实认为自己找到了一些。几天前,他和另一个连队里的一个丹麦人聊天,曾对那个人说:“我们很可能会被俘虏。”在敌军的炮击结束之后,看着英军第五十五师的士兵爬出几百米外的战壕,也许他心里就是这么盼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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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2183 英军攻击吉耶蒙的行动相当笨拙,令人不禁联想起英军在索姆河上发动的其他攻击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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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2185 当然,英军大炮正在进行所谓的徐进弹幕射击,所以理论上步兵应该是跟在弹幕后面前进。如此一来,德国守军在炮火的压制下就只能躲在碉堡里,直到英军步兵逼近面前才能出来抵御。不过,实际上执行起来仍与往常一样,炮兵纯粹依照自己的步调行事,也就是说炮火会在一段时间里向前移动几米,不论英军步兵是否跟得上。[74]不久之后,弹幕就消失于远方,抛下成排推进的步兵,于是这些步兵即不免闯进德军的炮火当中[75]——甚至彼此撞成一团:在烟雾弥漫又混乱不已的情况下,英军两个营竟然互相打了起来。即便是在这团混乱当中仍然得以向前推进的士兵,也立刻就陷入了德军的交叉火力中,原来德军将机枪掩藏在村庄前方一条低于地面的道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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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2187 几群零零散散的步兵终究抵达了德军位于吉耶蒙边缘的战壕,于是混乱的近距离战斗爆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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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2189 克雷斯滕·安德烈森在8月8日中午左右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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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2191 德军部队在下午展开反击。他们对这里的地势了如指掌,很快就夺回了被敌军攻占的战壕,也击败了来袭的英军部队。(10名军官以及374名士兵被俘。)在一条战壕里,他们发现了安德烈森所属连队上的一名伤兵:他受伤之后即躲在一座碉堡内,因为他听说英军会用刺刀刺死受伤的敌人。不过,他倒是目睹了英军把德军战俘带回他们的阵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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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2193 第一连集合点名之后,发现有29人生死不明,其中一人是克雷斯滕·安德烈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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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2195 自此之后,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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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2197 他的下场没有人知道。[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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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2199 1916年8月13日,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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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2201 芙萝伦丝·法姆伯勒在德涅斯特河上看着一座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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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2203 他们眼前那片开阔的乡野,美得令人屏息。两侧都是绵延不绝并且长满了树木的高地;前方是一片和缓起伏的平原,远方映衬着喀尔巴阡山脉高耸醒目的山峰。不过,随着他们的队伍逐渐接近昨天的战场,那幅田园般的景象也就随之幻灭。他们经过刚被废弃的机枪火力点;他们穿越惨遭炮火蹂躏和战壕切割的村庄,只见整座村庄仅剩下一堆堆的石头与木材;他们驶过满布弹坑的焦黑原野,四处都是又尖又深的坑。弹坑的大小取决于炮弹的口径:一般的野战炮口径约7厘米或8厘米,打出的弹坑直径不到1米;口径42厘米的巨炮所造成的弹坑则是前者的12倍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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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2205 他们在一座小丘上停了下来。昨天这里原本是奥匈防线中防守最严密的阵地,今天却只剩下一堆纠缠成一团的带刺铁丝网以及部分塌陷的战壕。阵亡的敌军士兵仍然散落在地上。他们才死了没多久,因此即便在夏季的高温下也还没出现腐烂的迹象——实际上,他们看起来仿佛还活着。她看见三具尸体紧靠在一起,只有从扭曲的肢体才得以确认那些人真的死了。在另一个地点,她看着一个敌军士兵仰躺在一条被炸得不成模样的战壕里:那个人的脸上完全没有伤痕,肌肤也仍然带有活人的光泽。正如其他许多人一样,看见相貌如此平静安详的死者,芙萝伦丝也不禁心想:“他看起来似乎只是在休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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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2207 他们回到车上,继续前进。不久之后,他们就开始理解到这场在昨天实现重大突破的战役究竟规模有多么大。这场战役原本只有一座战场,后来却蔓延至多座战场。他们经过了一些地方,发现俄军也还来不及为己方的阵亡将士收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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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2209 死者仍然散置于各处,以古怪异常的姿势躺在地上——就在他们丧命的地点:有些蹲伏着,有些身躯对折,有些四肢展开,有些俯伏在地……奥地利人与俄国人的尸体混杂在一起。还有些撕裂、破碎的尸体倒卧在被血污染深了颜色的土地上。有个奥地利人少了一条腿,脸孔乌黑肿胀;另外一个则是脸被打烂了,令人不忍卒睹;还有个俄国士兵的双腿拗折在身体下,倚靠在带刺铁丝网边。在许多伤口上都可以看见苍蝇爬来爬去,还有其他的东西在动,看起来像线一样的东西。我很庆幸安娜和叶卡捷琳娜在我身边,她们两人都没有说话,她们也一样对眼前的景象惊骇不已。那些“一堆堆的东西”曾经是人:年轻、健壮又充满活力的人。现在他们却毫无生气地静静躺在地上,原本活生生的身躯沦为看不出形体的血肉。生命是多么脆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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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2211 这些残缺破损的尸体不但是现实的情景,也象征了这场战争对人类的观念与希望乃至整个旧大陆的摧残。一如其他事物,这场战争一开始也是为了保存欧洲的原貌,维系既有的现状,但现在却反倒彻底改变了欧洲大陆的面貌,远远超出任何人的想象。一个古老的真理再度显现:由于人类及其社会总是倾向于不惜一切地盲目追求胜利,因此战争迟早不免失去控制而导致适得其反的后果。这点在当下最是真切无虚,原因是掌权者在无意之间而且毫无计划的情况下释放出了彻底不受控制的力量:极端民族主义、社会革命、宗教仇恨。(更遑论高筑的债台已然削弱了所有参战国的经济健全。)法姆伯勒对自己眼见的景象惊恐不已,只好自己的信仰当中寻求抚慰:“啊!我们必须信奉以及信赖上帝的慈悲,否则这些骇人的景象将会对我们的大脑造成损害,我们的心也不免昏厥于绝望的深渊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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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2213 后来,他们停下来扎营的地点也一样四周满是死尸,但由于现在又过了更多时间,因此那些尸体已开始腐烂。他们可以闻到空气中那种令人反胃的甜味,也可以听到吃饱餍足的苍蝇四处纷飞的嗡嗡声。医疗队里的男人们对那些尸体不以为意——或者说是假装如此——只担心卫生问题而已。不过,芙萝伦丝和其他护士到了用餐时间却深感不自在。她的帐篷后方就有一具尸体,虽然被炮弹掀起的泥土遮掩了一部分,但头颅却明显可见。一名护士走了过去,将一块布盖在那具死尸的脸上。一会儿之后,芙萝伦丝重新提起勇气,拿出相机拍摄那许多的奥军阵亡士兵。她只拍了两张照片,内心就突然涌出一股羞耻感:她凭什么侵犯这些没有生命的个体?才不久之前,她还特地跑去看了自己这辈子看到的第一具死尸;才不久之前,她还说着:“我想要看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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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2215 这一天就在死亡的符号中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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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2217 后来,在等待分派工作或是继续前进的命令之际,她又再次克服内心的感受,而出外探险了一番。她走过一座被俄军炮火彻底夷平的村庄(“愿上帝拯救那里的居民”),经过一座臭气冲天、还没有再填土掩埋好的万人冢,最后来到这种过程最逻辑的终点——一座小巧但相当漂亮的战争公墓,大概只有几年的历史而已。她早就知道奥匈军方非常重视战争公墓,也以极大的尊重对待敌军的阵亡将士。这一小片墓园周围精心设置了篱笆,入口的大门也雕刻得很精美,上方挂着一个木十字架,并以德文刻着这段铭文:“为祖国捐躯的英雄长眠此地。”此处的“英雄”指的是各个国籍的死者,因为这里埋葬的除了奥匈帝国的士兵之外,也有俄军和德军的士兵。一名阵亡的犹太战士没有被迫葬在十字架底下,他的坟墓上标志着大卫之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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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2219 在晚餐时间,他们收到的全是好消息。他们早已知道北方的行动遭遇了极大的困难,但他们今天则目睹了南方的大规模攻势仍在持续进行,并且也听闻了一则令他们喜出望外的消息:由于这场新突破,奥匈军队正在迅速撤退,俄军于是和他们断了联系。现在敌军似乎已陷入完全崩溃。这让他们重新燃起了希望。一旦失去奥匈帝国的助力,德军将会难以为继,意军也将获得调度空间,得以在毫无抵御的情况下完成入侵奥匈帝国的行动。[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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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2221 芙萝伦丝还听到了另外一个小消息,令她个人深感开心。波斯在不到一年前遭遇英、俄两国的部队入侵,而被迫卷入战争,自此之后就一直处于战火当中。今天晚上,芙萝伦丝得知在波斯付出最大心力重建秩序的人物是个英国人——珀西·赛克斯准将。[78]身为英国人的芙萝伦丝自然不免为此感到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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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2223 因此,尽管这一天目睹了许多景象,终究还是在微笑当中画下句点。太阳下山了,夜风把成千上万名英雄尸体愈来愈强烈的腐臭味吹进了帐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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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2225 那一天,安格斯·布坎南与他所属的分遣队正在一条河道旁。他们为了追逐一支迅速撤退的敌军部队而不断朝着西南方赶路,但那支敌军部队只要每越过一条河,就会把桥梁毁掉。他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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