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7372926
1707372927
他们在卡斯塔莫努过得相当不错,相较于他们在投降之后那几个月的处境,更可以说是非常好。他们获得良好的待遇,穆斯利和其他人不禁开始怀疑那场徒步之旅的艰苦状况其实不是出自特别的规划,而是奥斯曼人惯常的满不在乎与处事无能所造成的结果。此外,具备军官身份者在卡斯塔莫努有其优势:士官与士兵的处境还是极为严酷的。穆斯利和其他军官仅需忍受烦闷、做噩梦以及长途步行之后的疲累与疾病,幸存下来的低等士兵却要被迫在各个地区从事繁重的劳役。[6]
1707372928
1707372929
在卡斯塔莫努,穆斯利每周都得以在看管得不算太严苛的卫兵伴随下造访一次商店与澡堂。此外,俘虏也能够去教堂并收寄邮件,包括家乡寄来的包裹。他们下棋、打桥牌和玩英式橄榄球,偶尔也获准到周围的高地上散步休闲。他们打算成立一支小型的管弦乐团。穆斯利的疟疾再次发作,也被迫接受一名希腊牙医为他治疗牙齿——围城期间贫乏的饮食严重损坏了他的牙齿。现在,他的体重甚至还增加了。他们大多数人都尽力遵循某种惯例,例如吃晚餐前要换衣服,就算只是把一件破旧褴褛的衬衫换成另一件同样破旧褴褛的衬衫也没关系。奥斯曼人严禁他们与镇上的居民来往,但他们偶尔可以喝醉酒。
1707372930
1707372931
自从进入冬天以来,他就一直觉得很冷。木材相当短缺,而他能够取得的少数木材也通常都颇为潮湿,一旦放进小火炉里烧,总是只见冒烟不见火焰。不过,最糟的是烦闷与单调,穆斯利大部分的时间不是抽烟,就是在他与另一名军官同住的房间里睡觉。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在日记里写东西了。
1707372932
1707372933
他在今天早晨望向窗外,发现天色看起来比较寒冷,也比较黯淡。下雪了。整个世界都变了。他平常看见的那些红褐色屋顶都变成了白色,整座城镇突然变得别致优美,几乎有如图画一样美丽。街道上空无一人,唯一的生命迹象就是清真寺尖塔里的宣礼员发出的低吟声。目睹降雪——“这纯净圣洁的元素,宁静而神秘”——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对他造成了某种影响,使他充满非凡的精力,取代了原本那百无聊赖的淡漠姿态。他因此再次开始燃起希望,再次开始想要记住自己所经历的事物。
1707372934
1707372935
他拿出日记,写下自从去年10月以来的第一篇文字:“1917年2月1日——四个月过去了。在我写下这些文字的同时,大地已被白雪覆盖。”后来,他和其他几个英国军官前往一点五公里外的一座山丘,在那里玩雪橇,“仿佛我们回到了童年时光”。他们在回程的途中打了一场雪仗。
1707372936
1707372937
1917年2月2日,星期五
1707372938
1707372939
理查德·施通普夫在威廉港重拾希望
1707372940
1707372941
气压计指针显示的数据持续升高。今天早上,下哨人员获准上岸行军——说得精确一点儿,是去造访玛丽恩西尔。船上的乐队奏着乐在前方领头,各种仪节都弃繁就简,所有人的情绪都相当高昂。冰层仍然相当厚,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施通普夫对于冰层的厚实与美丽深感难忘,但他认为这些冰层很快就会裂解,然后消融得无影无踪。他们在回程的途中经过威廉港。
1707372942
1707372943
“黑尔戈兰”号再度重新补给、修复与改装。这一次,拆卸的是船上的88毫米口径速射机炮。日德兰海战显示这种武器的射程不够长,因此被认为无效。施通普夫在日记里写道,两年前如果有人敢提出“这种观点”,一定会“以叛徒的罪名被枪毙”。那几门炮连一枚炮弹都没有发射过,负责操作的人员(包括施通普夫在内)显然浪费了时间。他试着安慰自己,那些炮说不定在陆地上比较派得上用场。[7]施通普夫也认为有什么重大的事件正在酝酿当中。他重拾了对未来的信心:“全世界都屏息等待着德国集结力量,挥出惊天动地的最后一击。”
1707372944
1707372945
回到船上之后,他们吃了午餐,然后值勤军官带了一张纸过来——“美妙的消息”。“各位听好,这是一份来自柏林的电报。‘我国即起展开无限制潜艇战。’”宣布的这个消息令他们所有人“开心不已”。不久之后,这个话题就挂在船上所有人的嘴边了。大多数人似乎都认为英国迟早会被打垮。这项行动等于是“对英国宣告死刑”。这是德国版的“奋战到底”,只不过法国的政治人物都仅是空口白话,德国却付诸了行动。
1707372946
1707372947
施通普夫属于心存怀疑的那一群,但他愿意先观察四个月的时间。过了四个月后,情势应该就会比较明朗。不过,他确实把这项举动视为对英国封锁行动的响应——就是因为英国的封锁,德国才会陷入这个寒冷又凄惨的“芜菁之冬”。他们现在最常吃的就是这个:以各种方式料理的芜菁。(基本原料不变,但料理方式的变化倒是无穷无尽:芜菁布丁、芜菁球、芜菁泥、芜菁果酱、芜菁汤与芜菁沙拉。有些人把芜菁称为普鲁士菠萝。)芜菁经常用已经略转酸臭的猪油烹煮,再添加苹果与洋葱掩盖那股轻微的味道。脂肪的欠缺导致肠胃疾病增加,饮食的缺乏变化也导致许多人出现水肿的状况。平均说来,德国军人与平民的体重下降了20%,船上的水兵绝大多数又比一般人瘦了许多。施通普夫的体重只减了5公斤,但这是因为他经常收到住在巴伐利亚的父母寄来的食物。
1707372948
1707372949
无限制潜艇战?有何不可?就让英国人尝尝报应吧:“我希望他们也尝尝我国萨克森或西伐利亚居民挨饿的滋味。”
1707372950
1707372951
1917年2月7日,星期三
1707372952
1707372953
艾尔弗雷德·波拉德在格朗库尔村外发现一条满是尸体的战壕
1707372954
1707372955
这一次,他总算对自己受到指派的任务心生犹豫。首先,他才刚执行完一项任务,连回来休息一下的机会也没有——实际上,波拉德根本还来不及爬下战壕,就遇见了一脸不耐地在那儿等着他的上校,并被告知他必须再度出去。这时约是凌晨一点,他的任务是率领一支巡逻队进入格朗库尔这座村庄,“不惜代价”。上校重复了那句不吉利的“不惜代价”两次,所以波拉德知道这项任务非常重要。空军回报称德军已经撤退,上校希望他们的军团率先进入那座空村(借此博取军团的威望)。波拉德疑虑的第二件事,是他不晓得要怎么前往那座村庄,因为他们的阵地与格朗库尔之间隔着宽阔的昂克尔河。他问上校他们要怎么渡河,上校的回答很简单:“这点就必须交给你想办法了,波拉德。”
1707372956
1707372957
天上挂着一轮满月,地面上覆盖着白雪。波拉德带着他的四人巡逻队走下一座山丘,抵达一条被遗弃的战壕。虽说被遗弃了,里面却一点儿都不空,而是堆满了英军士兵的尸体,属于另一个师。他看到自己同胞的僵硬尸体躺在那里,身上撒满了雪,不禁想起先前听人说过有一个身在前进阵地的连队,遭遇德军发动的夜袭,结果所有人都被刺刀刺死了,无一幸免。他听完之后就把那个故事忘了。这类传闻很多,有的是一个小分队遭到歼灭,有的是整个连队消失得无影无踪。
1707372958
1707372959
他们继续朝着河边前进,波拉德突然想起他第一次看见一条满是死尸的战壕的情景。那是在他参与的第一次攻击行动,在1915年6月的一个热天里,地点在霍格:
1707372960
1707372961
我当时还是个孩子,以充满希望的乐观态度看待人生,并且把战争视为一场有趣的冒险。我看见葬身于我军炮火下的德军尸体,不禁对那些英年早逝的士兵深感怜悯。现在,我已是个男人,对于战争在短期内结束已经不抱希望。我看着一条满是尸体的战壕,却一点儿感觉都没有。我不觉得怜悯,也不对自己可能会加入他们的行列感到恐惧,也不对杀害他们的凶手感到愤怒。我完全无动于衷。我只是个机器,尽力完成我被指派的工作。
1707372962
1707372963
在白皙的雪地里,波拉德发现了对那条战壕发动攻击的德军部队所留下的足迹。这点颇为幸运,因为他随着那条足迹越过一片结冻的沼泽而来到河边,结果发现了一座不太牢固的小桥。他拔出佩枪,轻手轻脚地走过那座桥,一样还是带头走在前面。一切都很平静。空军的回报确实没错——德军已经撤离了那座村庄。
1707372964
1707372965
尽管波拉德和协约国阵营的其他人都还不晓得这一点,但这其实是德军计划中的一系列撤退行动,目的在于拉直前线。防御强固的新阵地已经准备就绪,正在前方等待着他们。
1707372966
1707372967
1917年2月9日,星期五
1707372968
1707372969
奥利芙·金在萨洛尼卡修理她的救护车
1707372970
1707372971
二月寒风湿冷,空中弥漫着雪的气味。又是一个在萨洛尼卡度过的冬天。这个城镇已然成为一座过度拥挤也过度防御的军营,但驻扎在这里的军队却无事可做。街道上仿佛举行着军装华服游行:法军的蓝灰色制服,英军的卡其色制服,塞尔维亚军的褐色制服,俄军的褐绿色制服,以及意大利军的绿灰色制服。除了这些分属欧洲各国的部队之外,还有来自印度、中南半岛与北非的殖民地部队。去年秋天这里曾经发起过几次行动,企图将保加利亚人驱往北方,但前线位置根本没有什么移动。现在,一切又再度陷入了停滞。天气仍然一样善变:一会儿又热又晴朗,一会儿却是又冷又起风。雪已经下了两天,空气中的寒意依旧。奥利芙·金躺在她的救护车底下,冷得难以忍受。
1707372972
1707372973
金原本打算今天上午要在港口边的一间热澡堂里度过,但她的救护车让她打消了这个主意。她的车子需要修理,所以她现在才会在一座冷冰冰的车库里躺在地面上修车。她冻得手指发紫,做起事来笨拙不已。外面风很大。
1707372974
1707372975
奥利芙·金已经成了塞尔维亚军队的一员——奥利芙和她的两部车。(除了原本的“埃拉”之外,她又买了一辆重量较轻、速度较快的福特救护车,也就是她现在正在修理的这一辆。)由于塞军在大撤退当中几乎丧失了所有车辆,因此她现在忙得很。她现在已不必再参加无穷无尽的巡逻,不必再运送一袋袋的破旧衣物,而是奉派开车完成漫长而艰苦的旅程,行驶在狭窄危险的山间小路上。这样的道路在西欧恐怕根本连路名都不会有——有些可能是马道,有些则是泥土小径。这时候的路况最为糟糕。温度如果高于零度,地面上就会满是烂泥;如果降到零度以下,则是滑溜的结冰路面。
[
上一页 ]
[ :1.707372926e+09 ]
[
下一页 ]